璃郡距離窮崖關一百五十餘里,即便是騎快馬往返也至少需要一日,再加上僱馬車的時間,同時馬車無法做到同快馬一樣的速度,因此,墨宸霄應當至少在三日後同馬車隊一起出現在風煜月眼前。
作為神,這所有事情都能在瞬間完成,但墨宸霄不想害風煜月徒增煩惱,便老老實實騎著林間大道上鍾氏的戰馬,前往璃郡。
待他來到璃郡城門前,已是辰時,他施法過了城門守衛的檢查。
此刻街道,充滿人煙,墨宸霄按人間的規矩,花顧瀾賺來的銀兩,僱了十幾輛馬車,準備好石灰和芹菜,囑咐他們儘快出發後,自己又在街上買了不少吃食。
本打算先回淵溟閣一趟,但又擔心風煜月,便於未時,騎馬出現在窮崖關口,一路策馬奔騰,很快便見到了牽掛的男孩。
風煜月真得太累了,並沒有聽到馬蹄聲,他癱倒在地,雙眼無神地望著天空,好在今日沒有太陽。
墨宸霄走近,在風煜月旁邊坐下。
“我,回來了。”
風煜月這才回過神來,坐了起來,先是一驚,然後看向墨宸霄來的方向,果然沒有馬車。此刻,他的心裡竟多了些溫暖。
“謝謝!”
墨宸霄聞言自嘲地輕笑了一聲,掏出了一壺水和一包餅,道:“馬車還需兩日才能到,你到那邊休息一下吧,這裡有我照看著。”
風煜月本想拒絕,但肚子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他尷尬地低下了頭,糾結了片刻,便從墨宸霄手中接過吃食,但他並沒有去別的地方,他要記住這血腥味,這筆債,他必須要討!
餅的香味和著血腥味,讓風煜月的胃裡翻江倒海,時不時乾嘔著,但他還是強迫自己填飽肚子。
只有活著,才有無限可能。
他轉頭,卻正好對上了墨宸霄的目光,眼前人眉頭緊鎖,眼神黯淡。他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在墨宸霄的眉頭輕輕一點,又猛地收回,尷尬地站了起來。
“抱歉。”
墨宸霄卻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莫名聽到風煜月的道歉,便問道:“為何要道歉,從前……”
墨宸霄頓住了片刻,道:“無妨,風公子不必自責。”
見風煜月仍是低著頭,便又說道:“我去前方林間尋些木材,若是有危險,記得昨日給你的海螺。”
“好。”
風煜月覺得自己果真被寵壞了,面對才相識不過一兩日的人,竟心安理得地依賴起了對方。
……
即便是夏日,窮崖關中的夜晚也格外寒冷,風煜月昨夜累了一晚,便很快在墨宸霄點的火堆旁睡著了。
而墨宸霄就這樣坐在一旁,看了熟睡中的故人整整一夜。
兩日很快就過去了,十幾輛馬車在午時出現在兩人的面前。十幾個車伕聞到空中那刺鼻的血腥味各個乾嘔不斷,皆被那悲慘的場面嚇得動彈不得。
他們都是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何時見過這麼多的死人?
“大哥,這怪瘮人的,我們還幹嗎?”
“幹!必須幹!那些人穿著淺色竹葉紋服,是風家人,我們都是受風氏庇護的老百姓,何況,那位公子給了我們足夠的銀兩。”
“哦哦,不愧是大哥!”
兩人小聲交談著。
為首的那個中年男子一臉嚴肅向風、墨兩人問道:“兩日前有位公子僱我們來這裡拉屍,可是兩位的友人?”
“……那人正是本……在下。”
“咦?難道還有別的路嗎?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一路上明明……”
一個小弟驚訝地問道,卻被他大哥攔住了。因為一旁的墨宸霄正充滿威脅意味地淺笑著,那藏了刀子的眼神直盯著他們。
“大哥,你幹嘛?”
“貴人的事少管!”
大哥隨即樂呵呵地說道:“誒嘿嘿,小人眼挫,沒認出公子,勿怪,勿怪!”
“車伕大哥,你應該知道要拉的是什麼,你若是不願,我也不勉強你們。”
車伕大哥見說話的孩童穿著繡有竹節的淺綠色衣袍,便知此子是少陽風氏主家之人,即是少陽王那一支。
他恭恭敬敬地說道:“我們東邊人,受風氏庇護,才可自在生活,都說落葉歸根,確是不該留他們在這窮崖關中,便今日沒有馬車,我們車行幾十個兄弟,背,也要將他們揹回少陽!”
“是啊,我怎能讓他們成為飄零在外的孤魂。”
“還請小公子節哀。”
車伕大哥隨即招呼弟兄們將二十八人小心抬到車中,並教他們如何撒石灰,如何擺放芹菜。之後,自己向更遠處的屍堆走去,待他看見衣服上的那菊瓣,便大概知曉了。
幾個時辰後,這個特殊的隊伍便開始了他們的路程。
風煜月坐在車伕大哥的旁邊,而墨宸霄則騎馬與馬車並行。
“這是你父親的東西吧!方才在那裡撿到的。”
車伕大哥將一塊刻有“慕”、梅花樣的碧綠玉佩遞給了風煜月,又道:“這塊玉佩,我在你父親身上見過,你父親是我平生最感激的人。我年輕的時候,沒什麼本事,又不甘平庸,為了證明自己,偷偷跑進了燼涅林。 ”
“燼涅林你聽說過吧,那裡危機重重,有很多未知的猛獸,還有仙家的機關,進去的人不僅要有足夠的本事,還要經過風氏家主的批准,能從那裡出來的人,都是萬里挑一的高手。雖然那裡兇險,但若是能活著出來,不僅能證明自己,還能提高自己的能力。”
車伕大哥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進去後,還沒走幾步,就被那隻長角的東西嚇得尿褲子,我以為自己死定了,但是你父親出現了,他很輕鬆就殺了那隻東西,他那時候大概就十五六歲吧,明明長得那麼溫柔好看,劍術卻那麼厲害。”
“我那時候估計是嚇傻了,就跟你父親說,自己好沒用,一點價值都沒有,就是個廢物什麼的,我記不清了,但是你父親說的話,我至今都記得很清楚。”
“他說,沒有誰是註定沒有價值,只要你願意,總會找到自己的價值所在。想要實現自己的價值,也不一定要拿起劍去上陣殺敵,懲奸除惡,你看那被歸為下九流的戲子、流梆、買糖、吹手,他們都有自己的價值,若是少了他們,我們的生活便無趣了許多。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做害人害己之事。”
“那時我還不知道他的身份,是看到了他腰間那梅花玉佩,我雖然是鄉野村夫,卻也是知道梅花代表什麼,便問他,南方赫連家的人怎麼會到這裡?他說他是風家人,叫風慕念,那是友人贈送的。後來啊,他送我出了燼涅林,給了我一些銀兩,跟我說,‘等你找到了自己的價值,記得來少陽鶴璃軒告訴我這個好訊息啊’,再後來啊,我開了個車行,也算是找到了答案,便去找他,可鶴璃軒不在了,他已經是風氏家主了,也就是少陽王,我那時才知道,他的身份原來是那麼顯貴,他有家人要護,也要守護這一方百姓,像我這樣的小人物,早就被忘記了吧!但我能理解,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風煜月心情複雜地摩挲著手中的玉佩,這是他第一次聽說父親的往事,他一直都知道他的父親很好,是他太壞了。
他思索了片刻,對車伕大哥說道:“父親沒有忘記你,他跟我說過,他曾跟一個身處迷茫之中的人說,找到答案了便來鶴璃軒告訴他,但是鶴璃軒因為一些事被燒了,父親知道他可能等不到你了,但是他始終都相信,你一定會找到答案的。現在看來,父親沒有看錯人。”
“是嗎?原來他一直記得與我的約定啊!如果可以,我能再見你父親一眼嗎?”
車伕大哥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了。
“當然可以,父親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高興的,不要再哭了,這樣會看不清路的。”
“我不哭……倒是你,一定很難過吧,能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麼嗎?”
“說不難過是假的,但是我必須堅強……”
風煜月將在窮崖關中發生的一切,盡數告訴了車伕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