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睜開眼睛,隨即腳下一起,整個人捏拳環顧四方。這是一個安靜的房間,潔白如玉,窗外兩個月亮高懸在天空,天邊火紅色的黎明正在緩緩升起,隨即他嘶的一聲,低頭只見自己雙腿纏滿了白色的絲綢細布,刺骨的疼痛此刻爬上了腦袋。
起身,卻站不穩。
他剛剛躺的地方是一張寬大的床,藍綠色的色調是唐國的特色。突然他雙眼彷彿被針刺了一般,因為那絲綢錦緞交織的床上靠著一個相當熟悉的人,盯著他的雙眼上睫毛微微顫動著,一朵紫色玫瑰刺青從臉頰貫穿到另一邊的眼角。一瞬間之前的回憶如同烏江一般沖刷著他的頭腦。
那些畫面在他腦子之中閃著,他搖了搖頭。
“告訴我,歡喜戊毒是什麼東西?”燕九隻覺得自己頭暈腦脹,身上的血肉正在燃燒,臉上和頭上,所有的地方沒有哪裡不是在發燙。他踉蹌了一下,隨即在原地劇烈的咳嗽起來,肺部火辣的感覺和嘴中的腥甜讓他的憤怒難以遏制。
“還有肖宇呢?”
“嗯。”碧綠眼眸眯了眯,隨即咧嘴笑了,望向燕九,後腦和背皮肉撕裂的疼痛也在此時爬上了她的頭頂,揉了揉自己散開的頭髮
“告訴我!”那身影到了眼前,雙手搭在她的肩上粗暴地晃著她,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用力,只覺得皮肉下不斷擠出了淤血。她閉著眼睛低聲抽泣著,憤怒間他看到了她脖子淤青之下被掩蓋沒有發現的傷痕,燕九不可思議地盯著那塊傷痕。
“別急,你死不了。這裡是玉城,沒人能死。”
“別給我說這些沒用的,我現在就能殺了你。”燕九掐著身下人的脖子,後者臉憋得紫紅。
“在玉城裡,沒人能死。”
“聽見了沒?”下一秒燕九鬆手了,因為他聽到了一個二十年來沒人再重新提起過的名字。
“李九。”
“你叫我李九?”
“告訴我你是誰!”燕九怒吼著,像一隻被族群拋棄的狼,也像一隻咆哮的雄獅。眉毛扭曲在一起,此時的他卻不像個戰功披靡天下無雙的少年將軍了,他甚至像一個可憐兮兮的乞丐一般眼裡快滲出淚來。
“怎麼了李九,想起什麼了?”
俊修如燕九,龍手,燕之矛,狂傲如燕九,二十萬鐵騎在手的燕九啊。人生何處不迷霧,東隅已逝,桑榆非晚,站在皇堂之上無與倫比甚至敢頂撞燕皇的燕九,怎會聽一句話便如此姿態。到而現在他跪在她身上哭泣著,因為他好像認出他來了,星星點點的淚水滴在了她的胸口又滑過她的肌膚。
“嗯?這不是我大燕的燕九嗎?怎麼這般失態啊?”那碧綠色的眼眸跟燕寧嵐別無二恙,這眼睛是燕趙邊境的人特有的瞳色,與之對應。燕皇已故之妻,燕寧嵐的母親,燕寧煙的母親,也是燕趙邊境出身。她笑著揉著燕九的頭髮,將他攬入懷中,燕九撥出的熱氣在她胸口凝成細小的水珠。
她雙手捧起燕九的臉,碧綠色的眼眸倒映在燕九漆黑的瞳裡,那一段話如同悶雷一般在燕九耳邊炸響,那壞笑伴隨著嘴裡吐出的言語,那燕不燕趙不趙的奇特口音。
“李九,告訴我。”
“我是誰?”
霎時,燕九周圍天旋地轉,黎明如同火焰般燒灼的雲以一種誇張的速度向地平線收去,狂風從身後颳起,周圍塵土飛揚,燕九呆愣的站在原地,他似乎認出來這是哪裡了。這裡的土地帶有一種花草的清香,雖然時有沙塵,但是他們祖輩代代栽下的樹木茂密而無窮無盡,碧色連天。兩個月亮高懸在頭頂。
幻境嗎?他也認出來這是哪裡了,這是他記憶中的地方。
燕趙,慷歌,張侍之鄉,他的故鄉,趙兵的故鄉。
他屈膝起身,遠處連綿不斷的不再是高大的胡楊,而是玄色在太陽之下反射著銳利冷光的槍尖,還有那幾乎無堅不摧的燕國鐵騎,馬匹喘著粗氣,將領士兵噴薄著煞氣,眼中爬上血紅。在一片喧囂之中他族人如同田野裡豐收的麥子一排一排倒下,苦難之下緩緩淌出的血液倒映著他的臉,那是一個淚流滿面的小孩。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跪坐在地上,周遭的聲音緩緩降了下去,氣氛顯得分外陰鬱。
風擦過他火辣辣地臉,將淚痕拭去,隨之帶來的是沉悶的擂鼓聲,厚重的踏地聲和沸騰著的吶喊聲鋪天蓋地一般席捲四方。
他抬頭,身後遠方藤甲纏繞,手持蔚藍色長劍的趙國軍隊抵著盾牌冷笑著向前方逼近,在最前方的是近乎鐵人一般武裝的重灌步兵,好似數不清的堡壘向前方碾壓。沙塵撲朔,慷歌今日唱響悲昂之曲。
上一代燕手,燕澈。
上一代趙盾,趙珉歌。
上一代劫教外交統領,盛江歌。
三股勢力今日割據於燕趙慷歌。
這兩位只存在於往昔記載的燕趙猛將,不知道在這燕趙之地對峙過多少次,二十年前趙國強到了一種難以置信的地步,藤甲兵和如同巨象般厚重的重灌步兵扯著冰涼的蔚藍色長劍砍的燕國騎兵人仰馬翻。燕澈身上厚重的中古絕法盔甲代代相傳,如同雨燕一般的騎兵悍勇無畏,長槍刺穿內臟灑在沙土之中。
“在我重兵之下,趙軍是無敵的。”趙珉歌意氣風發,雙手持一把九丈月刀,冰冷的眼在鏐瑛制的頭盔之下,古青色的面板昭示了他的來歷不同,盔甲上面密佈著細細的墨綠色霧氣,目光冷冽地盯著燕澈。
“況且,今日我等有劫教相繇相助,半個時辰之內趙軍不死不滅,你拿什麼跟我打?”
“燕澈?”燕九抬起頭,遠處高大馬匹上的將領搖了搖頭,他還在沙地中的屍體裡看到一個蜷縮著的女孩,碧綠色的眼眸之中閃爍著驚恐的意味。
燕澈和趙珉歌遙相對望,燕澈短髮幹練無比,硬朗的臉闊上密佈細小的刀劍傷痕,他肩扛著一把修長的大劍,馬蹄不斷的踏擊地面,身後的鐵騎煞氣滔天,燕澈咧嘴一笑。
“可我大燕鐵騎偏要在這半個時辰將你趙軍殺的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