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野說他和陸辭不熟。

但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那麼久,即使互相之間交談寥寥,但是男人之間的直覺,讓他們對彼此又有深刻的瞭解。

比如,陸辭知道,羅野既然喜歡顧清歡,那顧清歡在劫難逃。

比如,羅野知道,陸辭既然讓柳雲眠做侯夫人,那就是認定了她。

他們兩個,都不是為外力所擾,能夠在感情上將就的人。

兩頭孤狼,深深瞭解對方的桀驁和驕傲。

不過陸辭知道,羅野和顧清歡勾勾搭搭。

但是羅野卻覺得,陸辭應該注孤生。

所以羅野是真心覺得,能拿下陸辭的柳雲眠,不是池中物。

“你其實可以期待一下。”羅野道,“說不定她真能把你的眼睛治好,到時候,你就不用委曲求全娶羅裳了。”

“我不覺得委屈。”

“草。”羅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如果不是因為季徐行曾經對他有過救命之恩,他才懶得勸他一個字呢!

柳雲眠很快就見到了季徐行。

季徐行身量很高,穿著白色廣袖長袍,相貌俊秀,面色白皙,眼型極好看,眼尾微微上挑,配上細長的眉毛,本該是公子世無雙。

然而那雙美麗的眼睛,雙目無神,難免讓人有些遺憾。

季夫人給兩人介紹了一番。

季徐行露出笑意,拱手行禮,“多謝夫人。”

柳雲眠道:“倒也不用那麼早謝我,我不一定能幫上四公子。”

“耽誤夫人的時間,季某已忐忑不安。”

柳雲眠不擅長這種客套,指著椅子道:“坐吧,我幫你診脈。”

能幫不能幫的,趕緊來個準話,把人打發走。

隨從李默,忙扶著季徐行坐下。

李默就是季徐行的眼睛。

“四公子,您右手邊有小几,您抬起胳膊放下就行。沒有東西,您儘管放……”

季徐行挽起袖子,露出半截膚色極白的小臂,青色的血管無處可藏,脈絡清晰。

柳雲眠心說,這可真是護士們最鍾愛的懂事的血管啊!

不抽血,真是浪費。

她隔著小几坐下。

正當柳雲眠準備伸手搭上季徐行的手腕時,卻見季徐行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來一方素帕,搭在他手腕上。

柳雲眠見狀“噗嗤”一聲笑了,戲謔道:“四公子這是有潔癖?”

“不是。”季徐行連忙解釋道,“畢竟男女有別,我怕對夫人不好。”

來之前,季徐行想過柳雲眠是什麼樣的人。

柳雲眠身上的標籤太多了。

身份低微,經歷傳奇,將鎮通侯吃得死死的……

她應該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

端莊大氣?善解人意?手腕極高明?

但是他沒想到,柳雲眠是個爽快幽默的人。

“我同四公子開玩笑的。”柳雲眠看他急得臉都紅了,心說季家的人,真的比羅家那些討喜多了。

季徐行鬆了口氣的模樣,但是臉上的紅意,一時之間沒有褪去。

季夫人在旁邊笑道:“徐行就是太害羞,讓夫人見笑了。”

柳雲眠心說,害羞點好,比羅野那樣野蠻的人強多了。

她問季徐行:“介意我把帕子拿開嗎?我本來診脈就不怎麼樣,隔著帕子,我怕更不準了。”

季徐行沒想到她會這般自嘲,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怎麼接話,臉更紅了。

他可太容易害羞了。

季夫人忙道:“夫人您謙虛了,您這分明是負責。您不介意就好。”

季徐行紅了臉把帕子抽走。

很快,他感受到了柳雲眠微涼的指尖搭上了自己手腕。

柳雲眠診完脈之後又道:“我要替四公子檢查一下眼睛,方便嗎?”

診脈都能讓他臉紅,檢查眼睛,他會不會臉紅到要爆炸?

果然,季徐行臉色更紅,但是他還是道:“方便。”

柳雲眠起身站在他面前,用右手把他的眼皮分得更開。

季徐行不安地搖頭,卻被她按住了:“別動,聽我的,往上看……”

距離很近,季徐行已經感到柳雲眠薰衣用的香,爭先恐後地往他鼻尖湊。

他少有和女子如此親近的時候,因為侷促不安,耳畔轟鳴,一時之間沒有聽見柳雲眠的話。

等柳雲眠重複了兩遍之後,他才聽清楚,乖乖地照做。

柳雲眠倒是沒想那麼多。

經過她手的患者成千上萬,她考慮過避嫌,但是真的不多。

而且這會兒她都成親了,顧慮更少。

她現在只想著,到底要不要給季徐行治。

因為季徐行非常幸運,是屬於透過手術治療,有望復明的那種。

但是現在局勢複雜,她不知道季家到底什麼情況,而且她給人眼睛動刀,風險也不小。

所以思忖再三之後,柳雲眠還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這多事之秋,先明哲保身。

對不起啦。

柳雲眠搖頭道:“季夫人,四公子,我才疏學淺,怕是幫不上忙了。”

季夫人眼中露出失望之色,但是還是強擠出一抹笑:“本來也是治不好的,我們都知道。只是不甘心,到底來麻煩夫人這一趟。”

季徐行則道:“多謝夫人。我今日來,還有些疑問想要跟夫人討教。”

柳雲眠沒想到,這會兒季徐行臉上一點失望的神色都沒有。

她忽然明白過來,其實季徐行這一趟來,是沒抱希望的。

既然沒有希望,那也就無所謂失望。

“四公子請講。”柳雲眠道。

沒想到,季徐行向她請教的,竟然是疑難雜症。

柳雲眠一一解答了,季徐行十分興奮,像個認真學習的好孩子,還懇請柳雲眠提供筆墨,一邊聽一邊記。

他竟然會寫字,而且還寫得很整齊。

他當初是怎麼練出來的……而且他又看不到,有必要自己記錄嗎?

完全可以讓別人記錄,然後讀給他聽吧。

但是轉念再想,一個被放棄的人,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只剩下時間,季徐行能做的事情並不多吧。

或許他求的不是意義,而是消磨時間吧。

想到這裡,柳雲眠忽然心生憐憫。

在黑暗之中,沒有自怨自艾,成長成這般溫潤君子的模樣,季徐行真的很不容易。

柳雲眠很快拋開同情。

——同情這樣一個內心強大的人,對季徐行來說,可能是侮辱。

她好奇地問季徐行:“四公子是從何處蒐羅到這些疑難雜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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