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尾聲永不終結的夏日
“以後恐怕很難有機會再看上一眼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三位年輕人重新回到了小鎮。
他們去的地方，是那些沒有受到神柱引發的混亂所波及之處，實際上已經不算是鎮中心的範圍。
比如，石港村。
比如……山上的那座秘密基地。
海風靜謐地吹拂，頭頂落下來的陽光將泥濘道路曬得乾燥、滾燙，山間空氣清新溫柔，一切都剛剛好。
波瀾不驚的大海，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嗯，我想也是.”
秋綺夢用拇指尾抬起鏡片，露出底下湛藍色的美瞳，紅潤唇角勾勒出嫵媚弧度。
他們身後被拋下的地方叫白月鎮，背靠青山，面朝大海，岸邊有港口和漁村，是一座典型的海邊小鎮。
“……哼.”
季春藻舉起小拳頭，堅定地晃了晃。
在把這句按捺在心底許久的話說出口後，她鬆下一口氣，按著自己的胸口，不再感到緊張。
燕景行緊張兮兮，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這一刻的心情；謝玉芝在旁邊安靜地看著；季春藻旁若無人地繼續說下去：
特立獨行到讓人敬佩，她說。
駕駛座邊的車窗被人搖下，露出一張美絕人寰的成熟女性的臉。
燕景行嚇了一跳，說話都有點結巴。
過了好一會兒，燕景行才反應過來。
他嚥了口唾沫，眼角餘光下意識地往旁邊瞥過去，想要去看謝大小姐的表情，卻又有點膽戰心驚的不想看。
“呃……我其實……”
謝玉芝微微頷首，表示贊同。
“只是……那樣就不算是秘密基地了吧？”
“我也一樣.”
漸漸的，燕景行又覺得困了，雙眼慢慢閉攏。
……
“那就上車吧.”
米櫻小姐的幫助贏得了他們的信任，因此願意分享秘密；身為孩子做不到的某些事，只能拜託給她了。
這裡是他們冒險的起始之地，徹底改變了他人生的地方。
謝玉芝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傳送裝置的外殼，說話間帶著感慨的語氣。
“我已經和米櫻小姐商量過了，她會讓人把傳送裝置搬到合適的地方.”
終於，謝大小姐開口了。
她朝著兩人走過來。
“因為你來了，景行，所以我才能有今天.”
“所以，我有別的話要說.”
“早有預料的事情，所以我不生氣。
景行，你實在太缺乏自覺了，這是你一直以來的毛病，如果我因為這種事就生氣，從一開始我就不會和你立下婚約.”
他看著這一切，聽著這一切，聞到了這一切。
告白的聲音在洞窟內響起，像投入深井中的石子，清脆叮咚，在每個人的耳畔迴盪、迴盪……
燕景行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我不會輸的……！”
“秋綺夢……！”
“……嗯，不必說.”
季春藻的話頭停頓了一瞬。
“就是因為玉芝在，所以我才要說.”
……
“至於你，春藻.”
去時和來時，印象有些許重疊，但又有鮮明的不同。
汽車在公路上平穩行駛，車廂內有規律地微微抖動。
現在，她可以自在、流利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季春藻被盯得又有點緊張起來了，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像是要表明態度那般挺起胸膛，毫不退縮地和謝玉芝對視。
2005年的夏天，燕景行和他的朋友們一起踏上了離開家鄉的道路。
“哈嘍！各位最近過得怎麼樣？”
“過來看望你們。
本來還想順路看看海邊小鎮風景的，但現在已經做不到了吧，真遺憾.”
“哦？聽這話的意思，難道有人是在指責我搞突然襲擊嗎？”
如同長蛇般蜿蜒的公路，高聳峻峭的山脈，和遠方一望無際的大海。
燕景行看著她，大小姐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嘴上倒是說得不客氣，但看她的情緒，似乎沒有太生氣的樣子……？反而是一副“果不其然”的感覺。
視界盡頭“海天一線”，在那交匯處，是一片茫茫的白。
滾滾海潮聲彷彿無休無止，不斷有雪白的浪花捲上岸邊，在泥濘的岸上留下洇潤的溼痕。
坐在季春藻身邊的大小姐開口問道。
“喜歡就是喜歡。
我知道你和玉芝已經立下婚約了……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要當著你們的面說，少一個人都不行。
我不想偷偷摸摸，瞞著誰做小動作.”
耳畔是美人魚般清婉的少女歌聲，隨風飄揚。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有時慢一點，才能更好地享受人生.”
燕景行只覺得在這一點上，兩人的確有著共同語言。
謝大小姐的嘴角浮現淡淡的微笑，她用一種不知道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口吻說道：
“你想做什麼，隨你。
但以後你要是覺得傷心了，可不是我的錯.”
坐在駕駛座上的女人握著方向盤，神態輕鬆，夏日微醺的暖風“呼呼”地灌入敞開的車窗；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少年一手託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望著從窗外飛速掠過千篇一律的公路風景。
她指了指後面的座位。
“不是哦，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無論做什麼都感覺就像自己騙自己，我都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當他漸漸放空思維，睡意自然而然地湧上腦海，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景行，我喜歡你.”
走下山，離開石港村的時候，年輕人們遠遠地望見一輛豪華轎車飛馳而來，在他們面前緩緩停下。
他嗅見草木蒸騰散發出的新鮮味道，與海風拂過面頰時的鹹腥混合在一起；護欄另一頭柔軟的土壤，就像一張巨大厚實的地毯，無邊無際地往前延展。
“你那是什麼表情？覺得我沒有發火，所以很驚訝？”
季春藻說，她大大咧咧地在旁邊桌子上坐下來。
他朦朦朧朧地以為是廣播裡傳來的聲音……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那歌聲來自身邊。
“我送你們一程.”
“呃……”
燕景行和夥伴們走在這條熟悉的道路上，撥開長得似乎比之前更茂盛的藤蘿，看見山洞。
“太突然了，而且……”
“——是因為你哦.”
“是、是的……”
另一個她回答道，說話的時候視線始終沒有離開燕景行的臉，專注到他都臉紅了。
*
就這樣，發生在秘密基地的最後一場談話結束了。
來到這處狹窄、安靜又清涼的空間，就像回到了另一個家一樣。
燕景行下意識地陷入沉默。
“在遇到你們之前，我一定想象不到今天的自己會是這個樣子……每天思考著在常人眼中天馬行空的世界，期待著奇異的冒險，我還以為，世界就這麼大，生活會永遠循規蹈矩地持續下去.”
女人開朗地大笑著，朝著他們招手打招呼。
她的身體有意無意地朝著他靠過來。
少女那雙又黑又亮的漂亮大眼睛，在近處直勾勾地看著他，瞳孔表面水光盈盈，令人情不自禁聯想到山澗，微風，和最美好的夏日風情。
“我知道，時至今日再說謝謝，太奇怪了.”
彼此的心跳正逐漸融化在盛夏晌午的灼熱溫度中。
平日裡總是顯得樂天派的活潑少女，這一刻望向自己的目光卻很溫柔，就像一下子長大了好幾歲。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燕景行還以為自己一定早已經習慣季春藻平日裡的親近舉動，但現在的她有點不一樣了……
緊張、不知所措的情緒在內心悄悄沉澱。
她戴著大號太陽鏡，雪白肌膚與豔麗頭髮在燦爛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啊……什、什麼？”
燕景行吃了一驚，身旁的夥伴們同樣相顧無言。
高懸的太陽毫不吝嗇地灑落熾烈的光輝，落在他的頭髮和肩膀上，渾身發熱，令人頭暈目眩。
“怎麼樣，懷念完過去，打算離開了嗎？”
“哦！相當於是換成了一個更大的秘密基地，聽上去不錯.”
“米櫻小姐說是準備放到她的基地裡去，連委員會的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半夢半醒間，他聽到了一陣飄渺的歌聲，優美空靈，如山中的湖水般澄澈，那是屬於少女的清麗歌喉。
欸？就、就這樣嗎？
就像察覺到了燕景行的念頭，謝大小姐的盈盈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捲髮女孩的胸口因不自覺的喘氣而微微起伏著，直到此時，燕景行才意識到對方同樣很緊張，和自己一樣緊張。
清醒過來的燕景行扭頭一看，發現捲髮姑娘正趴在窗戶上看風景，一邊哼著小調，一副百無聊賴的神情，就和自己一樣。
到底有哪裡不一樣呢？
屬於他們的秘密基地，還是和過去一樣，飛碟造型的異星傳送裝置，正靜靜地擺放在那裡。
他隱約覺得，是對方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不再孩子氣，偶爾會像個成熟的大人那樣說話和看著他人。
燕景行在旁邊愣愣地看著倆姑娘正面對峙，一時間只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局外人。
“說起來，你不是和景行一樣，可以直接變身飛到目的地嗎？”
“景行……”
年輕人們面面相覷，最終還是沒有拒絕她的好意。
所以，才要正大光明地說出來……？但你有沒有考慮過——
“一樣嗎？你不是我們中最先相信外星人的那個嗎？從小學時候開始，就一直堅持著自己的想法.”
“……原來如此，考慮得真周到.”
“這、這樣啊……”
嬌小的體型，瘦弱的肩膀，像是被風一吹就會飛走；被輕輕倚靠著的燕景行卻覺得心頭沉甸甸。
秘密基地裡一片寧謐，唯有風聲流動。
“放心，我們還是隨時隨地都能使用它.”
坐在駕駛座上的女人語氣輕快地回答。
“可是……”
季春藻微微鼓起腮幫子，彷彿是在表達不滿。
“不是.”
季春藻搖了搖頭，“伱沒有錯，只是我太笨了，所以花了更多的時間才想明白.”
“說起來，這臺裝置，我們該拿它怎麼辦？”燕景行轉過頭來，“我們馬上就要離開白月鎮了，把這臺東西丟在這裡放著不管，是不是不太好？”
她的目光落到捲髮姑娘身上。
或許是因為少年對未來仍有迷茫，於是，他看到了那個夢。
盛夏的陽光在這白晝的夢中靜靜燃燒，在夢中，海邊小鎮的夏日時光仍在延續，永不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