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楊一清看著不遠處的蒙軍大營，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率大軍追擊這數萬蒙古右翼鐵騎已有十餘日，雙方互有勝負。
而如今他們卻不得不停下來了，因為蒙軍大營以北便是朱輔的主力大軍，再北便是蒙古大汗博迪率領的蒙古左翼大軍！
是包夾還是反包夾？
能否一舉殲滅蒙古右翼大軍，就看此戰了！
沐紹勳風塵僕僕地拍馬來到楊一清身前，面無表情地出言道：“大帥，一個好訊息與一個壞訊息。”
“壞訊息！”
楊一清頭也不回地徑直詢問道。
“您被以何孟春、羅欽順為首的上百位文臣集體彈劾，罪名是擅殺降軍、博取軍功、欺君罔上！”
“還真是為難這滿朝公卿了啊，如此苦心竭慮地構陷我的罪名。”
楊一清聞言不見喜怒，似乎他早就料想到會有這一幕發生。
“說說好訊息吧！”
“聖天子大怒，欲處死這上百位文臣，因謝遷病逝，聖天子才饒了他們一命，集體下放至各地官學書院當教書先生去了！”
沐紹勳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幸災樂禍，若不是此刻在戰場之上有些不合時宜，他都想放聲大笑了！
朝堂之上諸如何孟春、羅欽順等人，在將士浴血殺敵之時，竟然在背後捅刀子，這實在是令人所不齒！
文臣，他們手中的筆桿子便是絕佳的利器！
若當今天子不是英明神武的聖天子，只怕楊一清此次定會凶多吉少！
軍權本就是一個極其敏感的話題，再加上“欺君罔上”這條罪名，足夠他楊一清死上千百回了！
楊一清直視著前方蒙軍大營，半晌之後才吐出了四個字：“咎由自取！”
雖然他表現的輕鬆寫意，但他的心中卻是極為不平靜。
擅殺一萬降軍，可以說是他的一次試探。
試探那位聖天子會不會朝令夕改，聽信讒言，臨陣換帥！
楊一清心中清楚，新軍之中遍佈朝堂諸公的眼線，包括不知凡幾的錦衣衛。
他屠殺一萬降軍，定然瞞不過朝堂之上的滿朝文武。
但他楊一清原本就不想隱瞞，他有足夠的理由殺掉這一萬蒙軍！
不過那位聖天子顯然沒有給楊一清上疏解釋的機會。
士為知己者死！
沐紹勳分明看見楊一清冷峻的面龐之上，浮現出了些許笑意。
“通知張侖，準備強攻！不能給朱輔太大的壓力！”
楊一清淡淡留下一句話，隨後策馬離去。
與此同時，蒙軍大營。
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或者說是極其難看。
因為他們一路逃亡至此都未看到博迪大汗率領的大軍！
這未免不由令人浮想聯翩！
阿勒坦雙目充血地看著地圖，神態猙獰無比。
他不相信博迪那個混蛋會如此短視，坐視他們整個蒙古右翼被明軍殲滅一空！
失去了右翼數萬大軍，他博迪便失去了南下與明軍作戰的資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明廷強勢崛起！
這個該死的蠢貨！
或者說他們被阻攔在了這道防線之外？
拜巴噶斯滿臉疲憊地出言道：“阿勒坦，如今該怎麼辦？”
他的三萬瓦剌大軍已經損失了六千人，再也損耗不起了。
這可是他瓦剌四部重新崛起的希望！
阿勒坦突然想起前幾日聽見的那聲震天巨響，對心中的猜測有了幾分信心。
他一捶案桌，斬釘截鐵地出言道：“今夜子時強攻，定要突破這道防線！”
“大汗應該就在防線之外，只要我等強攻，大汗必定領會到我們的意圖，派出大軍前來接應！”
眾人聞言點了點頭，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倘若即便如此也絲毫不見左翼大軍身影，那他們可算是當真走投無路了！
防線之地，碉堡之上。
朱輔面色蒼白地看著不遠處的蒙古右翼，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只要全殲了蒙古右翼大軍，北境之患百年無憂矣！
他朱輔的使命也已達成，可以安心地走了。
朱輔本能地感覺到他的身體已經快要油盡燈枯了，近幾日都是靠軍醫熬製的參湯吊命！
但他決不能在此刻倒下！
朱家男兒，不能在關鍵時刻出現任何紕漏！
翁萬達與戚景通看著朱輔蒼白的面容，不由憂心忡忡地出言道：“大帥，您的身體……”
“無妨！不要多想！大戰在即，誰都不可動搖軍心！”
二人聞言對視一眼，只能長嘆一聲。
他們都是明習軍事的將才，自然清楚此刻朱輔病亡會在造成何等驚天變故！
極有可能導致此次鐵壁合圍計劃功虧一簣！
二十萬大軍接近一個多月的努力盡皆付諸東流！
因此二人根本不敢去想這個後果，他們只能寄希望於這位成國公朱輔大帥能夠堅持下去！
朱輔感到一陣暈眩，他急忙下令道：“傳令下去，甲不離身，刀不離手，時刻準備禦敵！”
“仁夫，世顯，你二人代我巡視大軍，不可出現任何紕漏！”
翁萬達眼見朱輔身形搖晃，暗道一聲“不好”，急忙上前想要攙扶住他。
朱輔卻一把推開了翁萬達，怒喝道：“千萬不要！”
“老夫暫且回去休息！”
話畢，朱輔堅定地一步一步向著帥帳而去。
我決不能在此刻倒下！
絕對不能！
朱輔強忍住劇烈來襲的眩暈感，咬緊牙關假裝無事地向著帥帳而去，但他的雙腿卻如同灌了鉛般沉重，每走一步都需要他朱輔用盡全身的力氣！
好不容易走到了帥帳門口，朱輔對親衛淡然道：“將李軍醫喚來，沒我帥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話音剛落，朱輔竟直挺挺地仰面倒在了帥帳之內！
親衛長朱鵬天見狀低喝一聲：“不要慌亂！封鎖訊息！快去請李時珍軍醫！”
“隨我將大帥……抬到床上！”
朱鵬天強忍住內心的惶恐與悲痛，鎮定下令道。
片刻之後，聞訊趕來的李時珍徑直衝入帥帳。
親衛的傳報將李時珍嚇得驚駭欲絕，即便他一個醫者都清楚若是此刻朱輔病亡會對大局造成何等惡劣的影響！
但當他親眼看見朱輔之時，一顆心瞬間沉進了谷底！
朱鵬天顫抖著身子，帶著哭腔追問道：“李大夫，我家大帥……還有希望嗎？”
李時珍眼含熱淚，不停喃喃道：“回天乏術！回天乏術啊！”
為何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
時也？命也？
朱鵬天擦去臉上的淚水，下令道：“封鎖訊息！去請翁將軍、戚將軍、李將軍他們前來帥帳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