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文臣集團為何不願給蔣太后上尊號，道理就很簡單了。
這是禮法之爭的延續！
蔣太后能夠入宮封后，乃是聖天子與文臣集團各退一步、互相妥協的結果！
而不是文臣集團已經承認了她的後位！
且不說一介藩王之妃，何德何能能夠坐上母儀天下的後位！
最關鍵之處在於聖天子名義上的父母應該是孝宗陛下與張太后，而不是興獻帝與蔣太后！
“繼統不繼嗣”與“繼統必繼嗣”的爭論依然未曾有過結果，基於數次與聖天子的爭鬥都是以朝堂重臣被貶斥罷免為結果收場，謝遷等人已經不敢再提及此事了。
不妨就這樣吧！
只有楊廷和始終對於此事頗為上心，屢次上奏建言都未果。
因為楊廷和是禮部尚書，前任禮部尚書毛澄乃是他的至交好友，為了禮法之爭，毛澄已經被貶斥到應天府養老。
楊廷和自然要繼承他的意志，即便不為毛澄，也要為了聖天子！
如今天下文人士子至少有八成五都是習於程朱理學，而朝廷命官更是達到了恐怖的九成五！
這是基於如今選拔官吏的科舉制度以程朱理學思想為主，就連江汝璧等王學門徒在參加科舉大考之時也不得不收斂其言行！
而且楊廷和自己也是程朱理學的堅定擁護者，一輩子的信仰豈會在旦夕之間更改？
即便程朱理學有所弊端，也不容他人置喙！
聖天子對於程朱理學的厭惡自然逃不過楊廷和的雙眼，加上此次又特意命方獻夫與十名王學子弟隨張孚敬一同前行，其用意不言而喻！
文臣集團同聖天子數次的朝堂爭鬥，這些由程朱理學選拔而出的朝堂重臣已經徹底惹怒了聖天子，甚至導致他對於程朱理學產生了深深的厭惡之感！
因此轉向扶持離經叛道的王守仁，及傳承他歪理邪說的王學門徒！
首先破例加封王守仁為平亂侯，提督京師三大營，再將其推入武將勳戚一系，為其增添羽翼！
如今王守仁這個逆種已經不可同正德年間同日而語，不僅是手握重軍的平亂侯，同時還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大九卿之一！
真要論起來，這個逆種的權勢與地位已然超過他楊廷和！
悔不該當初啊！
讓那個小王八蛋有了可乘之機，為了打壓文臣集團，不惜大力扶持這樣的離經叛道之輩！
但正因如此，楊廷和才會堅定不移地上奏儘快議定禮法之爭。
原因有三。
其一，遍佈朝堂各部要害之處的官員盡皆習從程朱理學，遠遠不止如今朝堂之上這幾位而言！
從京師到地方，除理學官員外，其餘官員少得可憐！
楊廷和害怕那個小王八蛋操之過急，決意革故鼎新，大肆任用方獻夫等王學門徒清掃貪腐文臣，這定然會造成群臣惶恐，朝堂不穩！
其二，這是出於文臣集團的利益。
聖天子連番幾次地運用各種手段打壓文臣集團，收回原本應該屬於天子的權力，這無可厚非！
但不是人人都如同謝遷、費宏等人這般淡泊名利，高風亮節！
想要奪走文臣集團手中的既得利益，必然會引起他們的拼死反抗！
若不是有著謝遷、費宏等內閣大臣的極力壓制，只怕文臣集團早就開始了反擊！
如若不早一點徹底敲定聖天子繼嗣的禮法之爭，只怕等到謝遷與自己致仕，文臣集團與聖天子的爭鬥將會進入到白熱化的階段！
朝堂混亂，時局動盪，深受其苦之人只有底層的百姓！
但聖天子如今這兩封一模一樣的詔命卻是清晰地表明瞭他的態度！
他要重啟禮法之爭！
他要繼續清掃文臣！
楊廷和風塵僕僕地趕到了文淵閣，入目的是謝遷疲憊的倦容。
“謝公，與老夫即刻前去面聖，定要勸阻皇上！”
楊廷和直截了當地向謝遷發出提議，以他二人的分量，應該足以制止聖天子的行動，打消聖天子的想法。
“若皇上避而不見呢？”
謝遷並未立即應答，而是憂心忡忡地反問了一句。
楊廷和聞言心底暗罵一聲。
那個小王八蛋還真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每次他想要搞事情就會躲在寢宮之內，誰也不見！
別說是他楊廷和與謝遷，這位聖天子如若真的下定了決心，誰的面子他都不會給！
片刻後謝遷起身微笑著說道:“備好辭表吧！讓老夫與你走這一遭！”
“謝公，萬萬不可！”
還未等楊廷和回答，蔣冕急忙出言制止道。
辭表！
謝公這是要致仕了啊！
如若皇上不答應他們的意見，那這位內閣首輔便會致仕歸鄉！
“哈哈，早已備好，早已備好啊！”
楊廷和大笑著回答道，片刻後笑容卻是越來越苦澀。
楊廷和的回答令蔣冕、毛紀等人也坐不住了，這對於他們內閣而言簡直宛若天傾！
若謝遷致仕，至少還能有楊廷和撐著，接任首輔之位，繼續領導文臣集團！
但如今楊廷和也要致仕，那他們該怎麼辦？
文臣集團失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內閣首輔，失去了一位素有賢名的禮部尚書，何人能夠扛起大旗？
蔣冕、毛紀嗎？
即便聖天子讓他們坐上首輔高位，他們也不敢！
中上之資的才能不足以成為匡補時弊、輔佐天子的首輔！
二人捫心自問，他們有能力勝任這首輔之位嗎？
費宏嗎？
自那日廷爭之後，費宏便被無限期停職，他已經失去了資格！
夏言嗎？
如若夏言成為內閣首輔，那他們文臣集團便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能夠制約天子的內閣將會成為聖天子的一言堂！
謝遷與楊廷和不顧蔣冕與毛紀的苦勸，聯袂起身向著乾清宮而去。
而始終不發一言的夏言此時百感交集，心中滋味難以言表。
如若皇上真的同意了謝遷與楊廷和的致仕，那他夏言便會成為內閣首輔，一人之下的權臣！
夏言的心中既興奮，又惶恐！
自己真的能夠勝任嗎？
蔣冕與毛紀臉色灰白，癱軟在地。
今日，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