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瓊注意到聖天子銳利的目光緊盯著自己，心中一嘆，高聲出言道:“近年天象屢變，水旱相仍，皆臣不職所致！”
“前代居公孤之位者，多因災異策免。”
“今文臣中惟臣濫叨太師之職，而又不為士論所取！”
“雖無災變，亦當罷去。況有此災變,尚可恬然自安而不退乎?”
“今災害迭出，民生凋敝，伏望皇上察臣情悲，賜臣罷歸田裡，則天意可回，災變可弭，而陰陽自和矣！”
如今能夠講出此話者，也只有王瓊這位四朝元老了。
因此朱厚始終緊盯著他，便是想要讓他開一個好頭，作出表率。
大臣因災乞罷，已經作為一項重要的消弭天災措施被歷朝歷代沿用至今，大明亦是如此！
今日聖天子擺明了想要趁機罷黜一些人，即便蔣冕與毛紀等人百般不願，仍舊無可奈何。
這是大勢所趨，這是定製禮法！
他們非但不能反對，還要跟上王瓊的腳步，以維護他們最推崇的先例禮法！
而且因災乞罷這種行為，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更是一種光榮退休的完美結局。
因為這種請退，是在迴天意、弭災變的名義下進行的，是“因大義舍小我”的神聖光榮之舉！
這對於一向自詡為忠正賢良的文臣們而言是一個表明自身赤誠之心的絕佳機會！
於私而言，因災乞罷能夠給官員們樹立一種敢於承擔責任的優秀榜樣，乞罷的重臣自然能夠收穫一定的賢名與威望。
於公而言，朝堂巨頭的主動請退，能夠不同程度地給予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員一定的警示作用！
如如正德九年二月，少傅兼太子太傅大學士梁儲就在因災乞罷之時，特意指明自己因災求退之目的，除了消弭天災之外，更在於以警戒有位！
這是基於當時混亂動盪的朝廷時局而言，但能夠直言不諱地讓群臣自省，恐怕也只有梁儲這個“鐵頭”的戇直之臣了。
梁儲、蔣冕、毛紀、湯沐等大小九卿紛紛出言請退，即便不是誠心實意，也要做做樣子。
何況這只是走走形式，走走過場而已，歷代諸帝都會出言慰留，並不會真正讓朝堂重臣因災乞退。
但他們卻忘了這位聖天子從來都不是一位墨守成規、老實本分的天子！
只見聖天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滿臉微笑地出言道:“既然眾位愛卿如此高風亮節，捨己為國，朕不忍阻攔爾等滿腔赤忱，上摺子吧！朕自會裁定！”
聖天子講完這句震翻了在場群臣的驚人之言，徑直起身離去，留下一眾大臣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不是走過場嗎？
怎地還真要請退了？
王瓊心中暗自嘆息，看了看驚惶的群臣，獨自起身離去了。
“聖天子當真是在為張孚敬等人鋪路啊！”
能夠看出朱厚真正目的之人，絕不止王瓊一人。
費宏滿臉苦澀地出言道，得到了蔣冕等人的一致贊同。
蔣冕與毛紀對視一眼，皆看出了對方眼神之中的請退之意。
此次對於他二人而言，乃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能夠因災乞罷，也是一種莫大的榮譽。
他二人如今於朝堂之上已經顯得無關輕重了，是時候該主動請退了。
乾清宮，御書房。
魏彬小聲地出言道:“陛下，人來了，在門外侯著。”
“唔，宣進來吧！”
片刻之後，一個臉著鐵面之人跪在了朱厚面前，正是李鴻才！
李鴻才行禮之後，稍抬頭看了看這位年輕得有些過分的聖天子！
這位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同樣是他李鴻才殺父仇人的聖天子！
但奇怪得是，看著眼前目光如電、英姿勃發的聖天子，李鴻才竟難以生出怨憤之情，甚至產生了些許的崇敬。
的確是崇敬！
這位比他李鴻才小了足足好幾載的聖天子，原本不過是一個在安陸混吃等死的藩王而已，因武宗暴斃並且膝下無子，幸運地撿了一個天子之位！
即位稱帝之後便驚掉了天下之人的下巴，這位舞象少年，以一己之力對抗甚至是吊打滿朝文武，時至今日已經大權在握，成為了君臨天下的大帝！
生而為聖！
這樣的人物，他李鴻才恨不起來，也不敢去恨！
“摘下你的面具，讓朕看看！”
朱厚一手拖著腮幫子，淡淡開口道。
對於眼前這個罪人之子，以朱厚的性格本對其並無偏見。
他爹李隆所犯下的罪行，並不能強加於李鴻才身上，那不公平！
但偏偏朱厚的好兄弟駱安因李隆之事而死，並且導致朱宸、王佐二人與自己離心離德，這一切皆是因李隆而起！
所以連帶著李鴻才，朱厚心中都極其不喜。
李鴻才聞言身子一顫，悲憤地出言道:“臣面容盡毀，極其可怖，恐驚龍體，恕臣不敢從命！”
“朕讓你摘了，你是想抗旨不尊嗎？”
朱厚的聲音愈發地冷厲，令李鴻才驚惶不已。
無奈之下，李鴻才只得顫抖著雙手，摘下了自己的玄武鐵面，露出了那張可怖的面容。
朱厚緊盯著看了片刻後，嘆息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臣有罪！”
這句話如同利劍般直擊李鴻才脆弱的內心，令其痛苦得以頭觸地，痛哭流涕道。
的確如此，他李鴻才本身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因與父親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重罪，以至於如今淪落到這個下場，實在是令人唏噓不已。
朱厚取出了一本早已準備好的《羅織經》，扔給了李鴻才。
“朕需要一個來俊臣，動用狠辣手段清掃貪官汙吏！”
“朕給予你先斬後奏之權，配備給你禁軍精銳，甚至連暗衛都可以從旁協助於你！”
“但有一件事你得時刻記在心中，想要朱宸與王佐的人頭，就要拿出足夠的功績來換！”
“你若敢在此時對錦衣衛出手，朕定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並且誅滅你李氏三族！”
李鴻才急忙承諾道:“臣不敢！”
他又不蠢！
如今聖天子給了他一條通天坦途，只要始終緊跟聖天子的腳步，他遲早都能執掌大權，到時弄死王佐與朱宸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孰輕孰重，李鴻才心如明鏡！
片刻之後，李鴻才雙手捧著《羅織經》走出了御書房，在兩旁衛士驚駭欲絕的目光中，發出了可怖的怪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