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華燈初上，夜未央。
湛若水獨身一人行走在帝都小巷之內，回想起今日所見之嚴惟中，心中嘆息不已。
嚴惟中終究還是那個嚴惟中，可能他自己都未曾發現自己那顆貪慕權勢之心。
湛若水贊其文才，賞其書法，至於其為人，反倒是末流。
他之所以不遠千里趕赴京師，並非為了援助嚴惟中而來，而是為了趁機得到嚴惟中的一個承諾。
嚴惟中這樣的人，只要不早亡，註定會成為執掌大權的朝堂顯貴。
而如今明顯已經入了那位聖天子的法眼，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只是可惜身在局中的嚴惟中自己看不明白。
而同樣看不明白的還有至交好友王陽明。
這位已經位極人臣的好友留於朝堂之上的時間註定不會長了，連謝遷與楊廷和等賢相都不得不為了給那位聖天子“讓路”而致仕歸鄉、遠離京師，陽明又算得了什麼？
而一生致力於傳播發展心學的陽明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以至於還沒有他這個局外人看得清晰透徹！
此次湛若水入京所救之人並非嚴惟中，而是王陽明！
誠如陽明所言，他湛若水已經清閒得夠久了，是時候替陽明承擔其責任了。
甘泉入京，只為陽明！
翌日清晨，席書心急火燎地入宮面聖，被攪了清夢的朱厚氣得破口大罵。
逐漸回過神的朱厚才記起，自己給了他與王守仁一個裁撤“三冗”的任務，這心急火燎的模樣難道是摸到老虎屁股了？
“出了何事？”
險些被打的席書幽怨地望了一眼朱厚，方才出言答道:“臣探知一事，不敢擅自做主，特向陛下稟報！”
朱厚不耐煩地示意席書繼續往下說，他倒想聽聽什麼樣的事情這位吏部尚書都不敢擅自處理。
“吏部有吏胥弄權！”
朱厚一聽迅速坐直了身體，冷聲出言道:“講清楚！”
“文選司寫本的吏員十二人盡皆被權貴買通！”
“他們定期接受賄賂和宴請，授選之日根據權貴要求擇地注官，還有的對投選文案以駁查送問為由私自大加篡改！”
“文選司……已經……爛到根子……裡了！”
席書戰戰兢兢地硬著頭皮講出了最後一句話，俯首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怒火。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位性情一向“暴烈”的聖天子今日竟然未曾發怒，僅是用手指不停在御案之上敲擊，發出陣陣令人心悸的聲響。
“魏彬，派錦衣衛拿人，吏部自侍郎之下的官員及胥吏悉數逮捕下獄，命陸炳給朕拷問清楚！”
“無罪者釋放，有罪者三族不得參加科考，並且將其罪行列榜貼於各府州之城牆上，朕要讓他們遺臭萬年！”
“有罪者拷問之後，揪出其背後那些所謂的權貴，共同押於‘皮場廟’，給朕活剮了他們！”
“行刑之日命文武百官盡皆去觀摩，給朕看清楚，以儆效尤！”
魏彬應詔隨即轉身離去，即將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席書嚇得驚駭欲絕，卻完全不敢出言求情。
這吏部已經爛到了根子裡，如若再不加以整飭，只怕貽害無窮啊！
“席書，你去主導此次審問，膽敢有半點不實，你也別想出那詔獄的大門！”
“老臣遵旨！”
席書心中明白，這是陛下給自己戴罪立功的機會！
因此他非但不會徇私，反而會更加嚴苛！
畢竟死道友不死貧道，席書也只能愛莫能助了！
席書走後，朱厚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個茶杯應聲而碎。
那可是吏部啊！
無論是其自身職能，還是與其他部門之間的聯絡，都關乎著吏治！
吏部作為管理全國文職官員的機關，掌品秩銓選之制，考課黜陟之方，封授策賞之典，定籍終制之法，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是朝廷最核心之地！
即便朱厚清楚大明朝廷經過正德一朝的腐敗墮落，首當其衝的吏部多多少少會沾染上一些，但現實卻是給了他沉重一擊！
吏部下設四司：文選清吏司、驗封司、稽勳司和考功司。
文選清吏司掌考文職之品級及開列、考授、揀選、升調、辦理月選。
驗封司掌封爵、世職、恩蔭、難廕、請封、捐封等事務。
稽勳司掌文職官員守制、終養、辦理官員之出繼、入籍、複名複姓等事。
考功司掌文職官之處分及議敘，辦理京察、大計。
文選司掌天下文官的選拔任用，又居四司之首，如今竟會被權貴收買，淪為了賣官鬻爵、中飽私囊的蛀蟲，實在是令朱厚脊背發涼！
難怪席書不敢擅自做主，這吏部就如同一個滋生出無數罪惡的膿瘡，一旦捅破定會濺滿一身惡臭！
監察文選司的六科給事中在做什麼？
求賢科、開設科、僧道科、升調科……這一科科的給事中都是吃乾飯的嗎？
一提起六科給事中，朱厚的心中卻是泛起了不一樣的思緒。
這個席書究竟想要做什麼？
他任吏部尚書已足足有數月之久，以他的才能不可能不知道這吏部暗藏的蠅營狗苟。
既然他先前都未曾捅破，為何要在眼前這個節骨眼上直接捅出此事？
他是想要弄死嚴嵩還是想要救出嚴嵩？
嚴嵩可是六科名義上的都給事中！
如今吏部出現了這驚天大案，嚴嵩必然脫不了干係！
即便他剛剛上任，但這就是官場，這就是規矩！
不過席書可沒有弄死嚴嵩的原因啊？
據錦衣衛密報，席書昨夜還與王守仁共同前往嚴嵩府中赴宴。
這席書到底想做什麼？
但朱厚稍微思索了片刻便置之不理了，因為他眼下還有更為緊要之事！
整頓吏治！
原本朱厚準備等到張孚敬、方獻夫、桂萼這“改革先鋒三人組”還朝之時，由他三人著手整飭。
但今日之事令朱厚意識到大明帝國這個國家機器已經爛到骨子裡去了，已經腐朽到一碰就碎了！
自英宗、憲宗開始重用宦官，出現大權旁落之像，吏治自然隨之逐漸開始腐敗。
孝宗悉心整飭吏治，使得吏治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澄清！
但正德一朝，吏治清明大不如先前，更是逐漸腐敗不堪！
弘治中興的大好局面被破壞殆盡，吏治腐敗，貪官橫行，權貴秉政……
一想起此間種種，朱厚就恨不得將便宜堂兄朱厚照挖出來鞭屍！
朱壽，你可真是位“威武大將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