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東郊柳亭，這原本的寂靜冷清之地如今卻多了幾分生氣。
因為柳亭外已有數輛馬車安停，而亭中一青衫老人與一白衫老人正在對弈。
這二人毋庸置疑，正是謝遷與楊廷和。
楊廷和的家鄉在四川成都府，而謝遷則是浙江餘姚人士。
雖然雙方的家鄉不同，但二人商量好結伴同行，歸鄉之前先看一看這方大好河山！
同先前已居鄉十幾載的謝遷不同，楊廷和自入朝為官以來，便始終未曾離開過朝堂一步，始終未曾脫身於那個爭鬥的漩渦！
不管因何原因，如今他已不再是內閣首輔，也不再是“擎天之臣”，不再立於朝堂之上，他能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他楊廷和前半輩子寒窗苦讀，後半輩子宦海沉浮，幾十載時光盡皆貢獻給了朝堂，如今是該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了！
既然聖天子胸有萬千溝壑，那便將這方朝堂還與他罷，任其放開手腳、大膽作為！
何況還有蔣冕、毛紀等人輔佐，加上那位聖天子的狠辣手段，朝堂即便有所動盪也不會太過，亂是亂不起來的！
宦海沉浮幾十載，楊廷和是真的累了！
所以楊廷和難得穿起了文人墨客最喜之青衫，彷彿在紀念當年自己科舉及第之時的意氣風發！
對於謝遷而言，他已經居鄉十六載，休閒得夠久了！
原本聖天子詔他入閣輔政，謝遷還心有不願，無意重新捲入朝堂爭鬥。
但這位英明神武的聖天子讓謝遷彷彿看到了太祖、太宗的影子，看到了大明中興的希望！
君聖臣賢，這是無數忠良之士最希望看到的朝堂！
君擇臣，臣亦擇君！
謝遷同樣看到了聖天子的雄心壯志，所以準備傾盡全力輔佐於他，親手培養出一位聖明君主，大明的“中興之主”！
英明睿智但骨子裡帶著一絲軟弱的孝宗陛下不是！
恣意妄為、尋歡作樂的武宗陛下更不是！
難得在謝遷的有生之年終於等到了一位“完美”的新帝，這令他感到鬥志昂揚，充滿幹勁！
但有些事情就是如此無奈！
謝遷這個小小的夙願也無法得到滿足，只得被迫致仕歸鄉。
再次入閣不足半載，時事之變化無常，令人感慨！
不過雖然謝遷與楊廷和遠離了朝堂，他們的一顆心還是僅僅牽掛著這方決定億兆百姓生死的權力中心！
所以兩人商議後決定前往各地遊山玩水的同時，安撫一下被張孚敬剷除鎮壓後的權貴豪強，更重要的是各地百姓。
至於二人是否會真的前去遊山玩水，就只有他們自己心中才清楚了。
謝遷已是耄耋之年，但仍堅持以殘老之軀著“一品白衫”陪伴楊廷和前行，從此便可探知二人的真實目的。
“一品白衫”意指他日可以官登一品，但今日仍身著白衫，寓意著他謝遷從未失了初心！
所謂“忠良”，所謂“賢相”，所謂“國士”，不外如是！
而前來送別二人之人自然是文臣集團的領軍人物。
內閣大學士蔣冕、毛紀、梁儲悉數到場，連被聖天子勒令居家思過的費宏也冒險趕了過來。
除此之外還有大理寺卿湯沐、工部尚書李鐩、刑部尚書張子麟、剛剛入京的禮部尚書羅欽順等朝堂重臣。
稍次一等的便是禮部左侍郎翟鑾、禮部右侍郎吳一鵬等人，剩下的便是一些相比他們而言“不入流”的文官及御史了。
梁儲一見到正在對弈的二人，便怒氣衝衝地對蔣冕等人道:“瞧見沒，我等替他二人收拾一屁股的爛攤子，這二人正悠閒地對弈下棋呢！”
“聒噪！”
還未待蔣冕等人回應，柳亭中便傳來了謝遷洪亮有力的呵斥聲。
如若呵斥之人是楊廷和，梁儲今日定要與他說道說道！
但呵斥之人乃是德高望重的老賢相，梁儲只得悻悻不敢再作聲。
有了梁儲的前車之鑑在，一眾文臣也不敢作聲，只得老老實實地站在亭外等候，待這二位賢相將棋局下完。
即便蔣冕等人是內閣大學士，即便湯沐等人是大九卿，而亭內二人如今可以說是白身，但在亭內二人面前，他們也不敢有絲毫不敬！
因為這二人的功績，這二人的貢獻，值得在場所有人欽佩與敬重！
文臣領袖可不是誰都能當的！
未到片刻，謝遷將手中白子悉數拋於桌上，意興闌珊地出言道:“今日就到這兒吧！”
楊廷和自然點頭應允，示意下人收拾好了棋盤。
謝遷喝著熱茶，對蔣冕等人淡淡開口道:“問吧，天色不早了，老夫與介夫即將啟程了！”
蔣冕等人面面相覷，在眾人的示意下，蔣冕恭敬地問道:“謝公為何與介夫突然致仕歸鄉？”
蔣冕問出了一個在場群臣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如若不是這兩位賢相毫無徵兆的突然致仕歸鄉，文臣集團也不會手忙腳亂到失了首輔之位！
那可是他們文臣集團的根本！
那可是他們文臣集團權勢滔天的象徵！
“老夫與介夫的威望太高了，高到對聖天子形成了阻礙！”
謝遷嘆了一口氣，悠悠地開口道。
他並未正面回答蔣冕的問題，而是將根本原因講了出來。
如若不是他謝遷的威望太高，已經對聖天子一心想要革故鼎新之舉造成了掣肘制約，他多想親手培養出一位聖明君主啊！
可惜生不逢時啊！
“今後我文臣當如何自處？”
群臣還沉浸在謝遷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之中，費宏卻是憂心忡忡地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這個問題相比於第一個問題顯得更為重要！
如今他們文臣集團可謂是失去了領袖，群龍無首，無再有如眼前兩位賢相般讓群臣信服之人！
群龍無首，則文壇喪氣！
這可是他們目前最需要解決掉的難題！
而眼前這兩位賢相的見識與智謀均乃當世頂尖，由他二人親口承諾盛讚之人定然不會是凡夫俗子，定然能夠帶領文臣集團度過眼前的難關！
換句話說，費宏此言是在讓兩位賢相確立新的文臣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