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御書房後的朱宸五人，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容。
他們心中都清楚此事的兇險程度，“九死一生”一點都不誇張！
陸炳更是憂心忡忡，他的一張小臉上寫滿了憂慮。
此事不僅關乎朱宸四人的性命，還關乎他錦衣衛能不能重新贏得聖天子的信任！
如若此事再次辦砸，他錦衣衛將徹底沒落，再無重振的可能！
朱宸三人心中更多的是感慨。
陛下並未遮遮掩掩地哄騙他們去，或者是直接下旨強行命令他們前往！
對於兄弟而言，他的做法無可挑剔。
但對於君臣而言，他的做法就極其不合適了！
駱安忍不住搖了搖頭。
陛下的心腸還是太軟了啊！
他太容易意氣用事了。
比如眼前的蘇正真，陛下為了保住他不惜差點與文臣集團決裂！
如若不是突發奇想讓百姓出手救了蘇正真，還不知道整個朝堂會因為這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鬧成什麼樣子！
這樣做值得嗎？
自古帝王本應無情！
他應該以天下蒼生為重！
不該被自身情感所左右！
這會影響他的判斷，從而很有可能導致致命的後果！
但這樣有情有義的聖天子，更讓他們感到溫暖，更讓他們願意誓死效忠！
五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氣氛一直沉默且凝重。
直到走出了皇宮，陸炳沙啞著喉嚨出言道：“大家都回去同親友告別吧！”
“明日卯時在鎮撫司衙門集合，我給大家送行！”
“不過，不可洩露此次行動的具體內容，大家心中都清楚！”
朱宸三人聞言撇了撇嘴，陸炳這小子啥意思啊？
大家都是一個泥坑裡蹦出的王八，誰不知道誰的底細啊！
除了你陸炳和蘇正真兩個王八蛋有家眷在京師外，我們的家人都還在安陸王府養老呢！
要說在這偌大的帝都中，算得上朱宸三人的親人，也就只有王府故眾陳寅等人，以及那位聖天子了。
於是王佐不懷好意地上前一把勾住了陸炳和蘇正真的脖子，叫囂道：“回什麼家！你們回去團圓了，我們三人咋辦？”
“走，天香樓，今日某家請客，大宴天下，不醉不歸！”
陸炳聞言臉上的憂慮也化為了苦笑，緊接著又豪氣干雲地反懟道：“去就去，今晚定要將你和朱宸這王八蛋灌趴下！”
“王八蛋罵誰？”
“咋滴？當上了指揮使就忘了誰是你大哥了？”
“你大哥永遠是你大哥！你這指揮使都是我們玩膩了的！”
“……”
剛剛經歷了生死的蘇正真急切地想回家看看妻兒，不過一想到錦衣衛眾人為了救他忙前忙後地不斷努力，這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因此他也不好拒絕，一時間猶豫不決。
陸炳見狀知道蘇正真在猶豫什麼，所以貼心地喚過一大漢將軍，命他去鎮撫司衙門中告知蘇正真家人他的情況，替他報個平安。
因此蘇正真也不再猶豫，五人一路嬉戲打鬧地衝向了天香樓。
翌日，辰時，錦衣衛鎮撫司衙門。
所有在京的錦衣衛百戶及以上的高層盡皆肅穆無比地站在詔獄前的廣場上，錦衣衛指揮使陸炳、六部代理部長皆滿臉凝重地站在高臺上。
不少人面露不解，除卻朱宸任錦衣衛第一任指揮使時，從未出現過如此大的場面！
陸炳見卯時已到，不再遲疑，對著臺下眾人高聲出言道：“自陛下即位以來，屢屢提拔重用我錦衣衛，對我錦衣衛委以重任！”
“但我錦衣衛是如何回報陛下的？”
“考核任務失敗，放跑了王直！”
“獵鼠行動雖然成功，卻犯下了屠殺上千官員的重罪！”
“以至於陛下不得不多次出手維護我等！”
“你們感到光榮嗎？你們心中就不曾有過愧疚嗎？”
“你們是否忘記了，想將我錦衣衛踩入深淵的大有人在！”
“當初振興錦衣衛的誓言你們都忘記了嗎？”
“我衛所男兒的豪氣何在？血性何在？”
不少錦衣衛百戶聞言低下了頭，指揮使的話他們都明白，自己的確辜負了那位聖天子屢次的信任！
但他們也曾努力過！也曾拼搏過！
奈何造化弄人，連老天爺都不站在他們身邊！
王直逃跑途中多次都被錦衣衛追查到了蛛絲馬跡，就在即將抓捕到他時，暗中彷彿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屢次幫助其成功脫逃！
他們心中有苦難言！
特別是戰部代理部長妙仁和殺部代理部長影殺二人，臉色漲紅，雙目噴火。
陸炳的話如同一柄柄鋼刀直插他們的心臟！
王直之事可以說是他二人一手造成的！
如若當初警惕一些，不被那個漢子牽著鼻子走，他們或許能同王直坐下來暢談一番，也不至於造成後面發生的慘痛局面！
即便在接下來的追捕中他二人竭盡心力，也於事無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王直逃入了汪洋之中！
策部代理部長令狐錫見眾人情緒低落，士氣大減，不由高聲喝道：“勝敗乃兵家常事！”
“我衛所中人，有進無退！”
“衛所中人，有進無退！”
“衛所中人，有進無退！”
所有錦衣衛成員聞言都揚起了頭廝聲吶喊道。
陸炳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出了今日的真正目的：“承蒙陛下不棄，我錦衣衛如今獲得了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但本次行動乃絕密！”
“所以你們能夠知道的，僅僅是諜部、戰部和殺部各需二十位成員，前去完成一項九死一生的任務，去替我錦衣衛正名！”
“此行，極有可能一去不回！”
“我錦衣衛，可有敢戰者？”
“某家願往！”
“我！”
“俺要去！”
陸炳話音剛落，就不斷有人站出來高喝道，直到廣場上的全部錦衣衛都集體向前跨了一步。
就連妙仁也躍躍欲試，急忙出聲懇求道。
影殺則是握緊了腰間的軟劍，雙目通紅地望著陸炳，大有一副陸炳不讓他去，他就敢殺人的架勢！
錦衣衛需要正名，他二人同樣需要！
從某種程度而言，他二人如今已經是錦衣衛的“罪人”！
不過陸炳卻並未隨了他們的心意，淡然地搖了搖頭道：“你倆就別跟著湊熱鬧了，此事是絕密，陛下已欽定了領頭之人！”
“妙仁、影殺、胭脂，你們從三部中挑出最優秀的二十人，我錦衣衛能幫他們的只有這麼多了！”
令狐錫和東方崇聞言驚異地對視了一眼，他們已經隱隱猜到了陛下欽定的領頭人是誰！
令狐錫不由神色複雜，錦衣衛欠他三人的越來越多了！
而他三人自來到錦衣衛，接任指揮使，懲奸除惡，銳意革新，除了不斷替錦衣衛擋禍背鍋外，從未得到過什麼！
他們越是表現得不在意，就越令人心酸！
胭脂似懂非懂地看著陸炳，轉頭在令狐錫和東方崇滿臉感慨的臉上終於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九死一生！
那個滿臉憨笑，喜歡說渾話，卻始終對她愛慕有加的憨貨她此生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從小因生活所迫便周旋於花柳之地的胭脂，自然分辨得清王佐對她的示好，到底是基於男人的慾望還是基於真正的情感，或者說愛情！
她不由疾步上前，焦急地問道：“是他嗎？”
陸炳聞言不由皺了皺眉頭，並沒有作出回答。
聖命不可違！
而且多一個人知道此項任務，朱宸他們可能就會多一絲風險，陸炳賭不起！
“他在哪兒？我要見他！”
胭脂瞬間淚流滿面，即便陸炳並未正面回答，但周圍之人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一切！
那個男人就是領頭人，他即將執行一項九死一生的任務！
這一去，或許二人此生難再相見！
著一別，或許就是天人永隔！
“求你了，我只想送送他！”痛哭流涕的胭脂甚至跪到了地上，對著陸炳懇求道。
陸炳無奈，只得低身扶起了胭脂，然後附耳低聲說出了一個地點。
王佐和胭脂的曖昧態度，大家心知肚明。
雖然胭脂出身青樓，但她一直潔身自好，賣的是藝不是身！
她是伎，不是妓！
雖然胭脂平日裡放蕩不羈，但這也不過是為了掩飾她內心中的自卑，建立起的偽裝罷了。
王佐這王八蛋也老大不小了，如若真能與胭脂成就一段姻緣，那也是他們錦衣衛的一段佳話！
因此衛所中人皆看好這二人，甚至明裡暗裡地給王佐提供幫助。
但心中自卑、外表要強的胭脂卻是始終對王佐不假辭色，對他的示好也裝作不知，熟視無睹。
王佐這混蛋因為此事時常拉著朱宸、駱安、陳寅和陸炳等人徹夜買醉，這也讓大家都苦不堪言。
如今陸炳見胭脂似乎有些真情流露，也不由心軟了，猶豫片刻後違背了聖命，告知了胭脂朱宸四人的出發地點，郊外的柳亭。
原本陸炳還準備在鎮撫司衙門給朱宸四人搞一個壯行儀式，因為他們此次是拿著性命去給錦衣衛搏出一個未來！
無論成功還是失敗，他們都會是錦衣衛的功臣！
不過被駱安拒絕了，理由很簡單。
聖命不可違！
即便他們深受陛下寵信，也不能恃寵而驕！
況且四人心中都清楚，盯著錦衣衛的眼線數不勝數，一旦訊息洩露出去，他們此行可就是“十死無生”了！
因此四人決定他們先行趁天沒亮來到出發點，由陸炳選出了三部的錦衣衛部眾分批趕到，讓他們暗中前來便是。
坐在草地上，嘴角叼著一根雜草的王佐正無聊地望著藍天白雲。
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白天都出現了幻覺！
眼前竟然浮現出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美麗人兒，胭脂。
快馬趕到的胭脂看著王佐這沒正形的樣兒，不由破涕為笑，一下子撲進了王佐懷中。
直到嬌軀滿懷，王佐才真的確定他不是在做夢！
不過，這娘們今日是抽了什麼瘋啊？
以前不還是愛搭不理的嗎？
看著一臉呆滯的王佐，胭脂抬頭怒目罵道：“你走為何不告訴我？”
“難道你之前所為不過是逢場作戲？”
“我囑託過陸炳那小子，讓他好好照顧你……”
“我為何要他照顧，我自己有手有腳！”
王佐聞言記得抓耳撓腮，甚至賭咒發誓，為了向胭脂表面自己的心意，他不惜大罵那位聖天子無情無義，將他們派去送死。
胭脂被王佐的無賴模樣逗得嬌笑不已，看著王佐還在喋喋不休地解釋，她直接踮起腳尖吻了上去。
不過美好的時間總是短暫的，駱安眼見馬上就要到辰時了，天即將大亮，而且六十名錦衣衛好手也早已陸續趕到，不得已出言提醒了一聲。
原本激吻中的二人下意識地分開了，胭脂的眼淚瞬間不停地往下掉。
王佐看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佳人，心痛無比，卻還是堅決地轉過了身子，準備離開。
胭脂彷彿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小跑上前抱住了王佐，將自己親手秀的繡帕塞進了王佐手中，對他耳語道：“奴家的身子是清白的！”
王佐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死死握住手中的繡帕，嘴角快要咬出血來！
他不敢回頭，他怕自己捨不得走！
王佐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回答道：“我知道！”
“等我回來，一定娶你！”
“讓太后給我們賜婚！”
“讓陛下給我們主婚！”
“我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地將你娶進門！”
“讓你成為整個大明，最高貴最漂亮的新娘子！”
“等我！”
說完，王佐用力地掰開了胭脂的雙手，大步來到隊伍最前面，翻身上馬。
在胭脂撕心裂肺的痛哭聲中，含淚疾馳而去。
胭脂看著遠方逐漸模糊的身影，只覺得心如刀絞，忍不住低聲吟唱道：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
伯也執殳，為王前驅。
自伯之東，首如飛蓬。
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我的英雄，妾身等著你功成歸來！”
說完，胭脂取出隨身攜帶的利刃，割下了自己齊肩的秀髮，望著它們隨風而散。
“待我長髮及腰，將軍歸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