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等人還在內閣中忙著處理各項朝政,他們還未收到山西太原府的訊息。
畢竟現在的交通極其不便利,除去錦衣衛外,沒有誰敢在各地安插探子,況且也沒有必要!
如若真敢如此行事,那可就不是簡簡單單的權勢滔天了,這是想要造反!
當中書舍人楊慎將朱厚的旨意以及錦衣衛的密報共同傳遞至內閣後,瞬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朱厚的用意很明顯,他想讓內閣提前有個心理準備,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明日的朝議上群臣定然會奮起攻擊錦衣衛。
即便內閣偏向於群臣的可能性更大,不過朱厚還是期望謝遷等人能在看清伍嘉年這些匪類的罪行後,同自己保持統一戰線。
不過結果卻令他失望了,不得不說是朱厚將此事考慮得太簡單了!
這也怪不得謝遷等內閣大臣,畢竟那是太原府整整一千多條人命!
還是朝廷任命的官員!
他蘇正真不過是一小小的百戶!
他哪裡來的狗膽!
即便這些官員貪汙受賄,那也可以透過“贖官”制度悔過自新!
《大明律》規定,凡五品以上的大臣有兩次減免罪責的機會,六品以下的官員有一次減免罪責的機會!
並且“戴職還罪”的官員居多,誰都不敢保證自己從未收受過賄賂,這相當於一種皇帝與群臣之間的默契!
官員贖罪後表現優異者甚至可以官復原職,而貪腐較大者則發回原籍為民!
只有貪贓枉法嚴重到令朝廷不得不處置的官員,才有可能面臨牢獄之災,甚至下獄處死!
但太原府這一千多位官員他們能貪腐多少銀子?
他們明明可以活下來!
卻被蘇正真殺了個乾乾淨淨!
這樣的殺人狂魔陛下竟然還要維護他!
這位聖天子是昏了頭嗎?
即便是老謀深算的謝遷看著錦衣衛的密報都目眥欲裂,三尸神暴跳!
他一生縱橫官場,從未見過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當年太祖殘暴不仁,因“郭桓案”殺了整整八九萬人,自六部侍郎以下的官員盡皆處死!
即便天下之人盡皆震怖,但其實也能理解。
亂世當用重典!
況且太祖本是布衣出身,自小便痛恨貪官汙吏,以至於到了“矯枉過正”的地步!
但他蘇正真是誰?
他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能與英明神武的太祖相提並論嗎?
這個蘇正真憑什麼如此肆意屠殺官員?
他憑什麼敢肆意踐踏文臣的尊嚴!
踐踏文臣的顏面!
謝遷怒氣衝衝地將桌上的奏摺悉數摔到了地上,轉頭對費宏等人怒喝道:“蘇正真必須死!”
“他不死,我文臣從今以後還有什麼顏面可言?”
“他不死,我文臣從今以後將會寢食難安!”
費宏等人對視了一眼,心中同樣怒火中燒。
即便這些官員貪贓枉法有錯,也不是你一個小小的錦衣衛能裁決的!
“去召集朝堂重臣,隨老夫前去面聖!”
“請陛下誅蘇正真,以正天下!”
不管聖天子願不願意承認,現在都是“帝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時候!
不是他想包庇罪魁禍首便能包庇得了的!
這個蘇正真,今日必須死!
御書房中的朱厚正在考慮山西之事,確定是否有何遺漏。
畢竟“治大國如烹小鮮”,朱厚遠在京師也僅僅只能採用“無為而治”,將山西悉數打包交給了俞諫。
但他需要將每一個細節都考慮清楚,這是他身為帝王的責任!
就在朱厚認真思索考量時,謝遷帶著文武百官氣勢洶洶地來到了御書房門外,當即跪倒在地,一言不發。
門口的宦官見狀急忙入內稟報給了黃錦。
原本正在擦拭花瓶的黃錦嚇得手一抖,花瓶瞬間掉落在地,摔了個稀碎。
朱厚最討厭沉思之時被人打斷,他轉頭冷冰冰地瞪著黃錦。
黃錦急忙趁機跪地拜道:“陛下,謝大人……帶著文武百官……在門外!”
“什麼?怎麼回事?”朱厚驚得即刻起身出言詢問道。
這些老東西想幹嘛?
夏噴子砍了誰讓他們如此暴怒?
這樣的場景,在朱厚的印象裡,只在大禮儀之爭中發生過,但現在貌似他還未挑起大禮儀之爭啊!
難道不是夏噴子,是因為太原府之事?
心中疑惑不解的朱厚對黃錦使了個眼色,黃錦當即會意,立馬起身來到門外,抑制住身體的顫抖,清了清嗓子出言道:“諸位大人這是何意啊?”
“臣等今日前來,是請陛下誅蘇正真,以正天下!”
謝遷鏗鏘有力地回答道,今日他就是要弄死這個蘇正真,即便與那個小王八蛋徹底鬧翻!
這不僅僅是事關貪官汙吏這麼簡單,蘇正真已經觸及了文臣的底線!
而這位聖天子同樣觸及了文臣的底線!
如若只要貪腐的官員都如這般,不經逮問審訊,直接被人肆意殺戮,那誰還願意做朝廷的官員?
如今這滿朝文武誰沒有貪過汙、受過賄?
今日蘇正真不死,他們將寢食難安!
陛下居然想保護這個殺人狂魔,若今日誅殺此賊不成功,那朝野必將大亂!
滿朝文武誰心中不會發慌!
眾人盡皆唯恐哪天這賊子就扣一個“貪官汙吏”的帽子在他們頭上,然後一刀砍了他們!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即便官員有罪,那也要走正規的司法流程!
還輪不到他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來裁決!
這個先例開不得!
殺了那麼多官員,他就必須要付出代價!
謝遷身後眾人齊聲高喝道:“請陛下誅蘇正真以正天下!”
黃錦強裝鎮定地指著眼前這群大臣,略帶顫音地罵道:“你們這是在做甚?你們想要忤逆天子?”
“陛下不是已經將蘇正真押解回京,打入詔獄了嗎?”
詔獄?
謝遷等人冷笑不已。
真把我們當傻子糊弄?
上次都已經被朱宸三人騙過一次,他們都以為成為屍體的三人,竟然在數日後活蹦亂跳地陪陛下躲在寢宮內飲酒,當真是可笑至極!
這詔獄現在就是陛下心腹的避難所!
謝遷等人沉默不語,他們懶得揭穿陛下的這些小把戲,依舊直直地跪在地上。
沉默是最有力量的抗議方式,勝過口若懸河的誇誇其談!
黃錦被這等陣仗嚇得雙腿發軟,只得轉身入內準備稟報陛下,望他定奪。
御書房中的朱厚自然清晰地聽見了群臣的怒吼,他不由臉色鐵青!
看來,是他一廂情願了啊!
他以為,內閣看到伍嘉年等人的罪證後,會理解張孚敬等人的做法,會試著為天下的百姓著想!
而現實卻給了朱厚沉重的一擊!
這些朝堂重臣現在仍在考慮他們自身的利益!
仍在考慮什麼“朝堂穩固”!
仍在考慮他們文臣集團的安危!
朱厚心中的怒火快要噴湧而出,他現在是真的想將這些老匹夫全部逐出朝堂!
讓他們滾回田野間,親眼看看如今大明子民痛苦不堪的生活!
沉默了片刻,朱厚對黃錦問道:“楊廷和、王瓊、顧鼎臣等人可在外面?”
“回陛下,不在!”
“王守仁、徐光祚、郭勳等人可在外面?”
“回陛下,不在!”
“內閣大臣可是均在外面?”
“回陛下,在!”
“金獻民可在外面?”
“回陛下,在!”
“六部尚書誰在外面?”
“回陛下,僅吏部尚書喬宇!”
緊接著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朱厚在權衡利弊,內閣大臣謝遷、蔣冕、毛紀、費宏,六部之中吏部尚書喬宇,都察院左都御史金獻民,這批代表著如今大明朝廷最高權力的重臣,如今選擇同他這位聖天子站到了對立面!
刑部尚書張子麟鐵面無私,他是最痛恨貪贓枉法的,因此不會前來。
工部尚書李鐩一心撲在水利工程上,甚至許久都未回到京師,他從不參與朝堂爭鬥,他不來也正常!
而最令朱厚感到疑惑不解的人是楊廷和!
楊大牛這是什麼意思?
他不是最希望“朝堂穩固”的嗎?
他不是最崇尚“無為而治”的嗎?
楊廷和的選擇令朱厚有些看不明白。
形勢不容樂觀啊!
即便朱厚自即位以來就不停地打壓文臣集團,不停地扶持培養心腹,但直到今日他這位聖天子也僅僅只能指揮得動一小半的朝廷重臣,不得不說真是一種悲哀!
內閣加上吏部,以及大多數正五品以上的京師重臣,即便是朱厚想要將他們悉數逐出京師,也只能想想罷了!
他如若真的這樣做了,那這大明朝廷也就只剩下一個空殼子了,徹底癱瘓!
憤怒嗎?憋屈嗎?
朱厚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他和文臣集團的矛盾遲早會爆發!
到時候定然會揭開這血淋淋的殘酷現實!
不過他的計劃中是在一兩年之後,至少是在他掌控住了大局之後。
卻沒想到因為蘇正真便徹底引爆了他與文臣集團的矛盾。
朱厚無奈地搖了搖頭,伸了個懶腰,對黃錦淡淡開口道:“既然想跪就讓他們跪著吧!”
“朕要睡覺了,任何人不得打擾!”
即便朱厚準備服軟,也得維護一下自己身為九五至尊的威嚴!
即便要認慫,也不能是現在。
先晾著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