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之下,我當即撥通了關亮的電話:“你那邊,飯店訂好了沒有?”
關亮回道:“已經訂完了,玖和宴!這裡挺大的,裡面還有一個生態園,看著老有特色了!”
我點了點頭:“那就好!你留下倆人在酒店迎候周偉,然後帶上其他人,到火車站南首的……什麼賓館來著……叫叫……宅客賓館。”
“對對,就叫宅客賓館,都帶上傢伙!”
“進來後二話別問,直接給我砸了!”
“抓緊過來!”
我朝關亮交待完之後,便準備下樓。
心雨趕快勸我道:“你又要打架?咱出門在外的,就不能忍一下?”
我朝她反問:“我趙龍的字典裡,有‘忍’這個字嗎?”
心雨俏眉緊皺:“這是人家的地盤,強龍鬥不過地頭蛇!你這次差點兒就……怎麼就還不知道收斂呢?”
我強調道:“我這次災難,是因為輕敵,不是其因為我不行!”
心雨一臉無奈。
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
我本來也以為,經歷了這一番挫折後,自已會有所顧忌,銳氣大減。
至少也會收斂一下鋒芒。
但是事實上,我並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人。
讓我姑息養奸,向惡勢力低頭,不可能!
絕不可能!
然後,我便帶著心雨下了樓。
那倆假警被我揍的不輕,幾乎都是一瘸一拐,三步一停。
起初我以為他們是故意與我保持距離,是怕了我。
一琢磨,方知是他們腿腳不允許。
這其實就是活該。
下樓後,那個被稱作‘茂哥’的賓館老闆,正坐在一把藤椅上,哼著小調聽著收音機,手裡來回搓弄著幾盒老舊的磁帶。
我一眼認出他這收音機是索尼的,音質相當好。
那磁帶,則是鄧麗君的專輯。
這讓我觸景生情。
同時我的心也被狠狠地紮了一下。
過去我人生中那卑微的二十年,軟弱無能,積累了太多太多的遺憾。
每每想起,便義憤難平。
我當初,怎麼會那麼慫呢?
堪稱天下第一慫包!
我上高二那年,經歷了一段悲慘的黑暗時光,甚至差點兒因為營養不良就餓死了。
罪魁禍首就是因為一臺索尼收錄機。
那時候聽音樂對我們學生來說,還挺奢侈的。
平均每個班上,能夠買的起聽歌裝置的,也就兩三個同學。
清一色全是播放磁帶的。
有的是單放機,只能放歌聽。
有的是收錄機,既能收聽磁帶,也能錄製聲音。
叫法也不盡相同。
我們這邊一般都習慣叫收音機或錄音機。
其中以索尼品牌的效能最好,音質最佳,算是屬於同學們眼中的奢侈品。
反正在我的印象中,哪位同學能配上一臺索尼,那就了不得了,人人羨慕,泡妞的成功率也能提升90%。
配了索尼,撒尿都能比別人多尿一隻鞋。
但索尼卻造就了我的一段噩夢。
有一次我去買飯時,就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官二代同學身上,他正在聽的索尼磁帶機,也失手掉到了地上,摔壞了。
然後我就面臨著一場鉅額賠償:380。
這380在當時是個什麼概念?
我四個月的伙食費啊!
起初我提出拿出去給他修一下,還能用。
但是人家這位官二代同學就是不肯,說是那些修理匠沒有職業道德,會把他的索尼進口零件換成國產的,那他就虧大了。
他幾個要好的同學,也過來替他說話,要求我買新的!
首先,是我確實害怕捱揍。
其次,我確實把人家的機器給撞壞了,這個我肯定不會抵賴。
所以我咬著牙答應了。
那段時間,是我最自責、最痛苦的時刻。
為了早點湊齊錢,我開始向父母撒謊,說是學校要收取這費那費,甚至還把我奶奶辛辛苦苦攢下的50塊錢零花錢給騙到手了。
真的,當時我恨死自已了!
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而且,這些‘騙’來的錢,還遠遠不夠。
那個官二代同學又催的緊,時不時帶人到我班上施加壓力。
為了省出更多的錢,我連續很長一段時間,每天只吃一個饅頭就一些疙瘩鹹菜。
後來終於湊夠了買索尼磁帶機的錢。
機子是還了,但我已經面黃飢瘦,整個人精神上出現了問題,體重驟降了十幾斤。
然後因為營養不良,在體育課跑步時昏倒了,被送進了醫院,身體各項指標嚴重偏低,輸了一週多的營養液。
我爸媽急的,一邊自責一邊嚎啕大哭。
他們覺得,是他們的無能和家裡的困境,讓我吃不到有營養的飯菜。
然而,並不是。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懦弱。
而且那個官二代實在是太無恥,我明明已經給他買了新機器了,他卻不肯將那摔壞的舊機器給我,硬說是已經扔掉了。
那麼貴的東西,怎麼可能扔掉?
後來我才知道,這一切原本竟然都是騙局!
是那個富二代同學想裝逼,所以就提出讓家裡給他買臺索尼,但被拒絕了。
但他不死心,所以就起了歪心曲。
那臺索尼原本就是臺壞的!
他是藉著打飯時人多雜亂,故意跟我撞在一起的!
這種行為,叫做‘碰瓷’。
這狗日的,因為一時虛榮,差點兒要了我的命啊!
再後來,這位官二代同學的父親被抓進去了,他母親也跟一個暴發戶跑了。
這也算是他得到了報應。
不過我聽說,這位官二代同學畢業後,還真就加入了一個碰瓷團伙,在濟南、鄭州、石家莊、天津幾個地方活動、作案,聲勢極其浩大。
據說都形成了幫會性質了。
連官方都不敢制裁他們。
而且,還有人說,我這位官二代同學,已經去了燕京發展。
大概上是在中關村那邊謀事。
我還挺想會會他呢!
只是也一直沒有進一步的線索,和資訊。
所以說,在看到這賓館老闆茂哥的老索尼磁帶機時,怎能不讓我觸景生情,由感而發?
眼前,茂哥很瀟灑地按著快進和切換,聽的很挑剔,又很入迷。
“喲,退房是吧?”
茂哥見我們走到櫃檯,隨口問了一句。
他與那倆假警勾結敲詐,還裝的跟沒事人似的。
心理素質是真的好。
看來這已經是他們多少次合作了。
心雨點了點頭,將押金條遞給了茂哥。
但茂哥沒接,而是拿起對講機,朝裡面喊了一聲:“花姐,207退房!”
我沒直接跟他翻臉,自然是在等關亮他們。
而且那倆假警察還沒下來呢!
很快,對講機裡就傳來了那個花姐冰冷的聲音:“這個房間的客人,先別放他走!哎呀媽呀,太不講究了!床單、枕頭都被弄髒了,還染上了很多血,床頭櫃的花瓶也被打碎了,摔成好幾半兒了……”
“血?”茂哥愣了一下。
然後他就條件反射般地瞄了一眼心雨。
我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的判斷。
但其實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
那是他同夥的血!
“很遺憾,押金退不了了。”
“不光押金不能退你們,你們還要再交六百塊錢。”
“我告訴你們,你們房間放的那花瓶,那是個老物件,收古董的都給到我八百塊了,我都沒捨得賣……”
“六百塊,一分也不能少。”
“我吃點虧就吃點虧了……還愣著幹什麼?”
“交錢啊!刷卡也行,我這有pos機……”
茂哥說話間火藥味兒越來越重,還特意晃了晃自已那紋的烏漆麻黑的大胳膊,朝我們威脅了一番,然後繼續坐下來喝茶、聽歌。
磁帶機裡仍舊是鄧麗君那清澈、甜美的聲音:
“小城故事多。”
“充滿喜和樂。”
“假如你到小城來。”
“收穫特別多……”
“……”
還別說,這歌還挺應景。
讓人聽了,有一種不可名狀的親切感,和代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