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河灘走夜路,看到一輛馬車,那還說的過去,然而在這麼荒僻的無人區裡驟然看見馬車,就讓人覺得意外。尤其是趕車的老漢那漠然又冰冷的表情,更讓人不安。我吸了口氣,招呼王前進放慢速度,想看的清楚些。但是車子的速度非常快,等到王前進猛踩剎車的時候,已經躥出去了幾十米遠,我搖下車窗,伸頭朝後面看了看,卻什麼都沒看見,夜色濃的和墨一樣。

“啥情況?”王前進不明就裡,也跟著回頭看。

“一個老漢,趕著馬車在後面。”我老覺得不對頭,王前進是個熱心腸,半夜途中遇見人,就想過去看看,他馬上倒車,車子呼嘯著開了回去,但是一退一二百米,那輛馬車連同趕車的老漢都不見了。

“這個地方這麼荒,也會有不乾淨的東西?”老蔫巴嘀嘀咕咕。

“那不可能。”王前進馬上搖搖頭,拿掉嘴裡的菸頭,道:“咱們都是用馬列主義武裝思想的鋼鐵戰士,神神鬼鬼的東西不存在。”

我一聽王前進的語氣,跟老刀子手下的大偉一模一樣,就覺得跟他說不通。我們前後看了一會兒,什麼沒見到,王前進就說肯定是我看花眼了,讓我搖上車窗繼續開車。話雖然這麼說,但是王前進可能心裡也稍稍有些發毛,不肯在這附近停車,打算開遠一些。

車子繼續行駛,我就在心裡犯嘀咕,我這樣的眼神可能會看錯嗎?大概開了四五百米左右,車窗外的黑暗裡,唰的又閃過那輛破馬車的影子,車子速度太快了,我趕緊扭頭,清清楚楚看到那輛馬車慢騰騰的走在車子旁的路上。

“停車!”我馬上喊了一聲,王前進反應非常快,車子只朝前滑了十米遠,就停了下來,我一下拉開車門,但是僅僅就這十米的距離,好像錯過了機會,等我跳下來的時候,後頭那輛破馬車又一次蹤影全無。

“小同志,你這個……”王前進跟著下車,朝四周望了望,欲言又止。

“我真的看見了。”我怕他說我疑神疑鬼,所以馬上解釋自己不可能看錯。

“沒說你沒看見,趕緊上車,上車再說。”王前進不由分說,硬把我和老蔫巴推上車,啪的關上車門,一踩油門,朝前猛開。一直等開出幾百米遠,王前進才鬆了口氣,摸出一根菸點上,道:“這個地方是有點鬼裡鬼氣的。”

“你知道?”

“聽人說的。”王前進道:“我們那兒有老司機走的路多了,從格爾木到過崑崙山口,我們過去閒扯的時候,一個老班長告訴我,格爾木朝山口之間一百多里間,是個陰森森的地方。”

王前進說的,大致可能就是這片區域,那應該是很久前的事了。據說是清朝雍正年間,撫遠大將軍年羹堯平定羅波藏丹增的時候,為了冒功領賞,拉著老百姓到這裡全部屠掉,然後帶著人頭回去充功。這個地方就因為這些,變的有點不正常,好在周圍荒無人煙,也沒有發生太大的禍患。只不過偶爾途經的人會遇見麻煩,王前進說的那個老司機估計是親身經歷過,所以刻意提醒。王前進是當兵的,本來不信這些,然而第二次,他可能也親眼看見了那輛破馬車的影子,再聯想老班長的告誡,所以心裡不由的緊張,想趕緊離開這兒,在別的地方停車。

“這些事,不信能行麼?”老蔫巴插嘴道:“不說別的地方,就老林子裡頭,邪乎的事多了,你是沒親眼見過,要是見過,啥唯物主義的……”

“老同志,這我就要批評你兩句了。”王前進把車開的飛快,叼著菸捲回頭道:“人死如燈滅,還有什麼魂兒啊鬼啊的?不是我吹牛,當時打越南小鬼子的時候,我是在廣西那邊活動過的,雖然沒上過戰場,但是……”

嘭……

王前進只顧扭頭跟老蔫巴說話,一句話還沒說完,飛馳的車子猛然間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我們三個人都沒注意,然而僅憑碰撞時的一聲悶響,我就感覺,似乎是撞到人了。王前進開了那麼久的車,感應比我還靈敏,聲響傳來的同時,一下踩住剎車,額頭上的冷汗唰的冒出一片。車子呼嘯著順著地面朝前滑了幾米,才堪堪停住。

“撞到人了……”他的嘴唇在微微發抖,嘴裡的菸捲落到腿上,趕緊扒拉了兩下,開啟車門跳下去。

車燈很明亮,把前方的一段路照的清清楚楚,但是三個人下了車的時候,卻發現車子前頭沒有什麼東西。王前進說不上是緊張還是輕鬆,咕咚嚥了口唾沫,道:“感覺是撞到什麼東西了,又看不見,這裡……”

說實話,我不怕這些東西,但是又不願意平白無故的惹麻煩,所以心裡就想著不管那麼多,走了就是了。王前進看著粗枝大葉的,其實很謹慎。車子前面的路上看不見什麼,他就彎腰在兩邊的車輪附近觀察,這一看,立即看出了問題,王前進額頭的冷汗密密麻麻,指著左邊的輪胎,手在發抖。

我湊過去看了看,心裡也是一陣緊張。雖然車子前面的路上沒有東西,然而這條輪胎上,沾染著一片血跡,就好像剛從一個人身上硬生生碾壓過去了一樣,輪胎的花紋縫隙間,還粘著幾縷肌肉組織和一小撮短短的頭髮。

“犯錯誤了,撞死人了,這下犯錯誤了……”王前進滿頭大汗,整個人都呆了。

“這肯定不是人。”我用手指在輪胎上沾了點血聞了聞,新鮮的血液發腥,但是輪胎上的血跡隱隱有種令人作嘔的腐臭氣,就憑這一點,我能斷定絕對不是撞了人,而是遇見了髒東西。在我的印象中,髒東西遠沒有人可怕,所以緊張的情緒隨後平穩下來,安慰王前進道:“沒事的,我們走。”

“確定沒事嗎?”王前進哆哆嗦嗦的走到車門邊,坐到駕駛位上,這時候他再也不提什麼唯物主義了,小心翼翼對我們道:“肯定是撞邪了對不對?我沒撞到人。”

“必須的。”老蔫巴馬上點頭:“必須是撞邪了。”

王前進二話不說,發動車子就跑,恨不得再臨時給汽車加上四條輪胎跑的更快一點。本來我們是打算夜裡休息一下,到天亮之後再趕路,免得一個人開車太疲憊。但是出了這樣的事,王前進整個人都處在緊張亢奮的狀態,看樣子是決定一夜就開到目的地。那種曠地裡,車子全力發動,車窗旁的景物就像倒飛似的飄過去,我時刻注意著兩旁黑暗中的動靜,過了有十來分鐘時間,王前進又踩了剎車,把速度放慢。

我轉眼一看,前頭很遠的地方,有一盞晃來晃去的燈光,燈光黯淡如豆,但是在一片漆黑的深夜裡卻非常扎眼。那點燈光就在半空七八米高的地方,隨風搖動。這地方是絕對不可能有路燈的,王前進心裡發毛,速度頓時減緩很多,車子蝸牛一樣的慢慢滑行。

距離那盞燈還有幾十米的時候,我就發現那好像是一盞吊在高高的木杆子上的油燈,距離拉近,路燈下面,接著閃起星星點點的燈光。那感覺如同是走近了一個位於曠野中的村子,家家戶戶都亮著燈。閃爍的燈光裡,能看到房屋草棚的影子,還有人影。

“這裡肯定沒村子!”王前進又咽了口唾沫,他雖然第一次走格爾木到崑崙山口的路,但過去那些老司機提供了很多情況,這沿途間不會有人煙稠密的村落。我對陰氣的感應很敏銳,看到遠遠的那座村子,就覺得很飄渺,極度的不正常。

這座村子正好卡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我和王前進都不想找麻煩,所以他一扭方向盤,道:“繞過去,不從這兒走。”

車子劃了一道弧線,當即就調轉了方向,從那座村子一側繞行。我們的車子和村子之間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完全可以繞的過去。然而開到半途的時候,行駛的車子猛然一震,咔的停下來。王前進的臉都綠了,使勁踩著油門,道:“我踩的是油門!不是剎車!”

汽車的引擎在轟鳴,但王前進把油門踩到底,車子連一寸都開不出去,好像四條輪胎都被凍住了一樣。這下完全沒辦法了,王前進的臉越來越綠,他的經驗很豐富,知道這時肯定不是車輛出現了故障。

“估計輪胎……輪胎是被石頭墊住了……”王前進抹掉頭上的汗,像是對我們說,又像是找理由安慰自己,他開門下車,但是腳尖剛一沾地,就虎吼了一聲,蹭的重新躥回來。王前進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臉色由綠轉白,不由自主握住一把扳手。

我隨即從車窗朝外探頭,車燈光,還有遠處那村子傳來的昏暗的燈光讓我看到嚇住王前進的一幕。

車子的四個輪胎旁,各自蹲著一個滿臉鮮血的人,正死死的抱住輪胎,冷冰冰的抬頭望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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