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八月一聲雷 （上）
盛京，朱雀大道，天龍七年，八月初二。
天邊剛浮起一層白，全副武裝的羽林軍成兩隊分列朱雀大道兩側，將起早的百姓攔在大道之外。
朱雀大道早已鋪好了紅色的織毯。這織毯背面襯著皮革，格外堅固。毯子的邊紋織的是天上一百零八星宿，但織法低調，不湊近看是看不出來。
羽林軍身後的百姓也沒有心思去觀賞地上的毯子，人人面向北面皇宮，翹首以盼。
終於等到角樓鐘響，第一道陽光破雲而出，羽林軍的披甲環刀在朝霞中金光閃閃，將羽林軍的身姿映襯地異常高大，猶如天兵下凡。
而天兵鎮守的光路盡頭，皇宮那硃紅色的大門緩緩開啟。
一百二十位騎著青色高馬的羽林軍開道。
後面是皇旗高舉的儀仗。
手捧鮮花的美麗宮娥一路將花瓣灑在紅毯上。
百姓們爭先恐後的吸著鼻子，享用著見所未見的香料。
一聲唱誦後，他們紛紛匍匐在地，高呼萬歲。
皇帝的金輅由六匹沒有一絲雜色的白馬牽引，踏上鋪滿花瓣的紅毯。
“真是一幅盛世之景。”
蕭岐站在自家院中的小樓上，目送皇帝出城南去。
皇子們騎馬隨行。
能乘輅而出的除了皇帝，就只有皇后與貴妃。
“一、二……三。”
蕭岐略鬆了一口氣。
即使趙光霖因為子嗣的事情對蕭家不如以往親密，但秋狩他還是帶上了寵愛的貴妃。
也算是全了蕭家的臉面。
蕭琴兒的月份已經很大了，不過有阿翠在，蕭岐也並不擔心會出岔子。
“爹爹，您怎麼在這兒？”
蕭嫄登上小樓，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嫄兒過來。”
蕭岐將走過來的蕭嫄抱起回到窗前，帶著她眺望秋狩的儀仗。
“知道那是什麼嗎？”
“知道。”蕭嫄連忙點點頭，“是秋狩，往年叔叔都會前去伴駕。”
說到這裡蕭嫄滿臉憂慮：“爹爹，姑姑好久沒讓嫄兒入宮，是不是嫄兒做錯了什麼，惹她不高興了？”
“你姑姑如今不方便見嫄兒。”
“是因為姑姑肚子裡有小寶寶了嗎？”
像那個叫瑤雀的女人一樣，那個女人來到家裡沒幾天就生下了一個男孩，全家都很高興，祖奶奶甚至將這個孩子抱到了自己身邊去養。
蕭嫄去看過他，長得紅彤彤皺巴巴，像一隻小耗子。蕭嫄抱他，他也不哭不鬧，只顧著睡覺。
蕭嫄也去看過瑤雀，她豐腴了不少，倚在靠枕上，任侍女將一大碗燕窩喂進她的嘴裡。
見她來了，瑤雀還衝她笑。
被母親勸過以後，蕭嫄已經能平靜地面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
“弟弟在祖奶奶那裡挺好的。”蕭嫄也不知為什麼，自己說了這麼句話。
“太夫人慈愛。”
蕭嫄第一次覺得瑤雀的笑容很勉強。
“我去把弟弟抱來給你看看。”蕭嫄起身要走。
“大小姐您別……”瑤雀連忙伸手去拉她，“我年輕，不會養育孩子，留在我身邊只會把孩子教壞的。”
瑤雀的眼睛紅紅地，懇切地道：“夫君……老爺說，太夫人教養孩子已經很辛苦了，我不該再給她老人家添麻煩。”
蕭嫄只得點點頭，不再提這件事，甚至不願意再探望瑤雀。
一個月以後，瑤雀出了月子，又恢復那副窈窕美麗的模樣。
蕭嫄記得，她姑姑蕭貴妃，也是這樣，三皇子出生以後就被抱去了太后那裡。
等他回到蕭貴妃身邊時，已經是三歲以後的事情了。
雖然看著還好，但蕭嫄就是覺得他與姑姑不像一對母子，至少和大哥對待孃親的態度不一樣。
“姑姑的這個孩子，會養在她身邊嗎？”蕭嫄問。
然而蕭岐只是笑笑道：“還不一定呢。”
蕭嫄不喜歡父親這個說法。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為什麼會不一定呢？
“為什麼，是因為皇后娘娘要搶這個孩子嗎？”她忍不住繼續問。
然而蕭岐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只是抱著她眺望遠方。
蕭嫄只得追隨父親的目光看去，皇上的金輅與皇后娘娘乘坐的玉輅，遙相輝映。
而姑母乘坐的車輿則落在玉輅後，遠遠地，被人抬著，好像一隻木籠子。
果然是皇后娘娘吧。
“嫄兒跑到這裡做什麼？這麼高摔下去可不得了。”
“小金帶著小玉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蕭嫄道，“我以為它們會跑到這裡來。”
蕭岐帶回來的兩隻貓早就睜開眼睛能四處奔跑。
蕭嫄很喜歡這兩隻貓，她以前跟大哥提過養貓的事，卻被蕭朗一口拒絕，說她養貓三天就膩了，到時候還是他來養。
所以這兩隻貓，蕭嫄養地認認真真，只等著蕭朗回來那天，帶著他看看，讓他心服口服地道歉。
“是一起跑丟的？”蕭岐問。
“嗯。”蕭嫄認真點頭道：“小玉很老實的，如果不是小金帶著，它絕不會離開院子。”
因為小玉更乖一些，蕭嫄也更喜歡它。
蕭岐將女兒放下，拉著她的手下樓：“爹爹帶你一起找吧，只是貓兒如此胡鬧，你可要好好教導它們。”
“是小金的錯。”蕭嫄強調道，“小玉很乖的。”
“是爹爹不好，忘記了。”蕭岐耐心地哄道。
父女倆圍著後院的花園轉了兩圈，也沒見蹤影，日頭已經升起來了。
“會不會是跑出去了？”蕭嫄擔憂地看著牆外。
“不會的。”蕭岐指著高高的院牆，“它們逃不了的。”
“說不定是跑到前院去了，我去看看。”蕭岐說，“嫄兒不如去祖奶奶院裡看看，是不是躲在那裡了。”
“好。”
蕭嫄聽了父親的話連忙跑去蕭老夫人院子裡。
院子裡空空蕩蕩的，人都不知道去哪裡了。
八月天氣還是熱，房門都沒有關，只有竹簾子在風中輕輕晃著。
蕭嫄似乎意識到什麼，她連忙進屋，才邁進一條腿，就聽到偏屋傳來一聲貓叫。
是弟弟睡的屋子。
蕭嫄差點被門檻絆倒，踉踉蹌蹌就往屋裡跑，掀開簾子，就看到弟弟裹著襁褓睡在榻上，兩隻貓兒圍著他轉，通體雪白的那一隻正湊到他的臉前。
“不要！”蕭嫄連忙高喊。
就在這時，她的身後也傳來一聲尖叫。
弟弟的乳母推開她衝了進去，兩隻貓被嚇得跳下床，奪門而逃。
蕭嫄更熟悉小玉，一把就將它抱在懷裡，自己也摔在地上。
從她身後突然湧進來更多的侍女。
“發生什麼事了！”侍女攙扶著蕭老夫人，匆匆忙忙的進來。
“祖奶奶……”
蕭嫄的聲音被弟弟的哭喊聲掩蓋。
“太夫人……太夫人啊……”
乳母抱著弟弟，轉過身撲通一聲跪下。
只見弟弟的臉上多了一道滲出血的傷口。
“快、快叫大夫來！”
幾個侍女奮力撐住蕭老夫人的身體，才沒有讓她摔在地上。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蕭嫄是第一次看到祖奶奶衝她發這麼大的脾氣。
“是這個畜生嗎，還不將它綁在樹上打死！”
“不是的，不是的！”蕭嫄喊著。
她記得，她明明看見了，兩隻貓兒沒有碰到弟弟，就跑下來了。
可是，弟弟臉上的傷……
“快打死它！不是它乾的，又是誰！”蕭老夫人氣憤地吼道。
兩個侍女，聽令要將小玉從蕭嫄懷裡抱出去。
蕭嫄急得大喊：“不是它，不是它。”
“太夫人，小少爺的臉被貓抓了，怕是要留疤啊！”乳母哭喊著。
“不是它是誰，不是它是誰！”祖奶奶的聲音質問道。
“小姐，快將貓給我，你留神別讓它抓到你。”侍女一邊哄一邊求著。
“不是它抓的！”蕭嫄哭了出來。
“不是它是誰？”
“是小金，是小金！”蕭嫄吼了出來。
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