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冬臘月,滴水成冰。

雲桐的小指是在劈柴的時候凍掉的。

她自個兒沒發現,還是眼尖的蕭貴妃瞥見從她手上掉下來個物件,落在了雪地上。

起先蕭嫄攏了攏自己身上的破棉衣,沒有言語。今天的太陽格外好,照在身上竟然也能讓人有點暖意,她又餓得沒有力氣,只想縮在臺階上曬太陽。

只是哐啷哐啷,柴火落地的聲音實在吵得厲害。

蕭嫄的眼睛閉上又睜開,睜開又閉上,不知怎的,落在雪地裡的那半截手指,竟像以往戴在雲桐頭上的皇后鳳冠一般,引得她移不開眼睛。

雲桐渾然不覺地揮著那把爛斧子,劈著被雪浸溼的柴。她們都知道,能不能安然度過今晚,全指望這些一點就冒黑煙的柴火了。

蕭嫄覺得心臟狠狠疼了一下。

她覺得自己矯情得可笑,不過就是掉了根手指頭而已,要說悽慘,蕭嫄覺得自己更慘。蕭嫄藏在袖子裡那殘缺不全的手蜷縮了一下,她缺的那些手指頭,都是被冷宮的宦官用送飯的木桶生生砸掉的。

冷宮折磨的不只是她們這些被拋棄的妃嬪,看守她們的侍衛宦官有一個算一個都被折騰得神智失常。

保持清醒反而成了這裡的異類。

蕭嫄睜開眼睛,木頭劈裂落地的聲音,在寂靜的冷宮裡顯得尤為刺耳。

雲桐就是那個試圖讓自己清醒的人,可是越是如此,蕭嫄就越覺得她可憐。

在朝堂上覆手為雨的雲皇后,在後宮中八風不動的雲皇后,如今竟落得這副下場。

和她們這些困頓於後宮,隨帝王、隨家族而動的花草一個下場。

如果我是她的話,進冷宮的第一天,怕是要自縊了。

蕭嫄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隨即便否定了自己。

她都沒死呢,何況雲皇后。

在世人眼裡,她這個貴妃跟皇后比也差不到哪兒去,甚至她這個來自皇帝母家的表姐還因著兒時情分,多了一些帝王之愛,顯得比無寵的皇后更金貴一些。

按理說,在愛戀破滅的那一天,她這個寵妃不更應該含恨自盡嗎。

可是她也選擇在冷宮裡苟延殘喘。

不只是她蕭嫄,也不只是雲桐。

被趙明珹攆到冷宮裡來的女人,哪個不是撐著一口氣,想看看這天下能被他姓趙的折騰成什麼樣子。

可惜老天爺不開眼,冷宮裡的女人死了,瘋了,趙明珹在外頭安安穩穩地做皇帝,開選秀,好不快活。

“不開眼啊……”蕭嫄的嘴巴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她太累了。

那邊雲桐劈完了柴,準確地說,是斧子徹底壞了。她把斧子扔在地上,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少了。

“在那兒呢。”她身後傳來蕭貴妃有氣無力的聲音,她回頭看看,蕭嫄舉著袖筒子給她指了指邊上的雪堆。

雲桐盯著雪堆上的手指好一會兒,又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

她現在該做什麼?雲桐發現自己的腦子一片空白。

她是該哭,還是該罵,這些行為又不能解決問題,那哭鬧又有什麼意義?

可是不做這些她又能做什麼呢?

從前,不管是嫁給小她六歲的趙明珹,還是被王青儀推到群臣面前當靶子,她每每以為自己活不了,就給自己找些事情做,日子也就這麼一天一天過下來了。

可如今,她發現自己好像什麼都做不了了。

窮途末路,只剩等死。

“皇后娘娘……”蕭嫄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怎麼了?”雲桐連忙拋下這些消極的想法,朝蕭嫄走過去。

在冷宮外面,蕭嫄嫌雲桐管著後宮一板一眼讓人噁心,雲桐也從來看不慣蕭嫄的嬌嗔做派,

但眼下,昔日的死敵,卻成了最能依賴的彼此,如果不是冷宮裡還有其他人需要照顧,雲桐覺得自己怕是第一天就撞死在冷宮的柱子上了。

只要能活著誰會想死呢。

蕭嫄像一隻奄奄一息的老鼠,倚著臺階縮成一團,明明是她把人喚過來,自己卻又閉上了眼睛。

她整個人瘦的厲害,頭髮蓬亂枯槁,臉頰凹陷眼睛突出,竟半點也看不出當年盛京第一美人的光華風采。

即使冷宮沒有鏡子,雲桐也猜得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比她好不到哪兒去。

“蕭嫄,”雲桐用腿推了推她,“去看看江韞死了沒有。”

“皇后娘娘真會指使人。”蕭嫄睜開眼,灰敗的瞳仁裡竟有了幾分明亮,只聽她深吸一口氣,朝身後漆黑的宮室喊了一聲,“裡頭還能喘氣嗎!”

屋子裡先是傳出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又聽著她重重地喘了幾口氣,可是終究沒能發出聲音。

聽著她的氣息一息比一息弱雲桐便知道不好。

“第七天了。”

聽到雲桐這句話,蕭嫄也哀嘆一聲附和道:

“是啊,第七天了……”

七日前,大將軍江雉班師回朝,皇帝親臨盛京城門相迎。

已經滴水不進三天的江淑妃聽到這個訊息,又掙扎著爬起來灌了一碗冷粥。

“我哥哥回來了,他來接我回家了。”江韞抓著雲桐的袖子興奮地笑道,“我還小的時候,他帶著我去河裡摸魚,還去跑馬,我家莊子上有棵棗樹,他爬上去把棗子搖下來,我在下頭撿……他最疼我了,他一定會來接我的。”

第一天,她給雲桐和蕭嫄說了一整天他們兄妹倆的童年逸事。

第二天,她又說起江雉是多麼捨不得她入宮,知道她是要做九皇子的側妃,還和父親吵了一架,揚言要帶著江家君去找九皇子的外戚蕭家要說法,還是當時的王皇后召見他親口保證不讓他妹妹受委屈,又許他留在京城給妹妹送嫁後再返回駐地,江雉這才作罷。

第三天,她的病情加重了,一說話就止不住地咳嗽,雲桐指著冷宮守衛的鼻子罵了他們一通,要來了一副醫馬的藥。

江韞靠這碗藥又熬了三天。

“這還是一母同胞的親弟兄。”蕭嫄靠在雲桐的腿邊,皇后娘娘劈了半天柴,身上還有點熱乎氣。

“誰不是被親人兄弟送進來的。”雲桐喃喃道。

“呵呵。”蕭嫄笑出聲來,笑聲倒是能聽出幾分她往日意氣風發時的氣度,她身體後仰靠回臺階上,“皇后娘娘慣會取笑臣妾。”

“我進去看看她,你要一起嗎?”

“我不進去了,我怕忍不住嘲諷她幾句,再把她氣死。”

“這怕什麼……”雲桐想說反正我們都活不長了。

蕭嫄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也沒有接茬,她只是要死了,可是一點也不想死,更別說提“死”字,太晦氣。

“等會兒,”蕭嫄艱難地從懷裡掏出一隻戒指,遞給雲桐。

“勞煩皇后娘娘替臣妾送送她吧,臣妾這腿從今天早上起就不太靈,實在起不來了。”

若是放在十幾年前,雲桐剛嫁進宮裡的時候,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和這兩個人死在一起。

她們三人都是當年王皇后和趙明珹的親孃蕭貴妃,為其精心挑選的助力:孃家的侄女親上加親;將門之後,可以安撫軍中上下;還有云桐這個世家女子做正室,用來籠絡天下讀書人。

三股勢力在朝堂上本就水火不容,她們入宮以後自然也是爭鬥不休。

最嚴重的時候,王皇后都不得不出手彈壓一二。

她們都恨不得對方死,可如今她們卻又慶幸對方虧得命硬,還能在冷宮和自己做個伴。

冷宮是皇宮最北角的一處宮殿,甚至沒有名字,有的只是百年來死在這裡的宮嬪留下的怨氣。

一進內室,眼前就暗下了,正午的陽光竟一點都照不進來,只是遮遮掩掩地透進來一些光影,勉強照出個物件的輪廓。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木柴嗆鼻的味道,混合著陳腐的氣息,讓人一刻都不想在裡頭多呆。

江韞就躺在殿中央的榻上,四周堆著她們搜遍冷宮湊出來的架子桌椅,用破布蓋住當屏風用著。

聽見腳步聲,江韞的眼睛也沒有睜開,只有落在她鼻尖的髮絲隨著呼氣浮動,能證明她還有口氣在。

雲桐伸手把她臉上的髮絲撥開,卻不想被江韞別過臉躲了。

“將就將就吧,井凍上了,沒有水,還是說讓我用雪沫子給你洗臉?”

江韞睜開眼睛瞪了她一眼,可是眼神卻始終無法聚焦在她身上。

“裝什麼姊妹情深……”江韞的聲音異常平穩。

“就當是給自己做的。”雲桐掏出自己唯一干淨的手帕給江韞擦了擦臉,“畢竟最後一個死的沒人收屍。”

“呵……咳咳……”江韞笑到一半就沒力氣笑了。

雲桐抓起江韞的手,把蕭嫄給的戒指放在她手心裡握住。

“我就說,這戒指肯定是蕭二偷的,你還不信我,害得我被皇上數落,他三個月沒來我這裡。”

“我親眼看見她偷的,不過是看你們兩個吵架稀罕,多看了會兒。”

“也是。”江韞點點頭,“那時候我們合夥欺負你這個皇子妃,你巴不得我們兩個翻臉。”

她攤開手掌,把戒指給雲桐看,江韞喜歡顏色明亮的寶石,這枚牡丹紋嵌珍珠戒指實在不像是她的東西。

“這是哥哥送我的。”說罷一抬手戒指順勢落到地上,滾進那一堆腐朽的傢俱裡沒了蹤影。

“我累了……下輩子,咱們都別見了吧。”

“嗯,不見了不見了。”雲桐把江韞的手塞回棉被裡,又給她把被角仔仔細細地掖好。

“那棗子是酸的……”

雲桐將帕子蒙在了江韞的臉上。

外頭的太陽特別好,人從屋裡走出來的時候,都要用手去遮擋陽光,可就是這樣的日頭照在身上也生不出一點暖意。

蕭嫄比之前縮得更小了,她倒在臺階上彷彿和廊柱的陰影融為一體,只有她的眼睛是亮的,此刻正盯著院子西邊的歪脖子樹一眨不眨。

聽見雲桐出來,陰影動了動轉過頭來,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她。

“我聽說,王太后就是在那兒吊死的。”

“對。”雲桐點點頭,“把她解下來的時候,還把樹枝弄斷了。”

那是整座冷宮裡唯一擎得住人的樹枝,王青儀活著的時候就貪婪又自私,死了也一樣不給旁人留後路。

“可惜了。”蕭嫄直勾勾地盯著雲桐,“只能求皇后娘娘給個恩典,賞臣妾個痛快了。”

“你往井裡跳吧,反正過了今天它就沒用了。”

蕭嫄用僅剩的兩根手指頭捏著雲桐的衣角搖了搖,撒嬌道:“臣妾不想動了,皇后娘娘您瞧臣妾不順眼這麼多年,就不想一斧子劈在這張臉上嗎?”

“沒想過,比起你父親,你算不上討嫌。蕭岐捏著戶部的銀子裝傻充愣的時候,我是真想扇他兩巴掌。”雲桐一屁股坐在蕭嫄身邊,她在太陽底下曬了一天身上卻比冰還要冷。

“誰看了他那張道貌岸然的臉不想活撕了他呢。”蕭嫄扯著嘴角笑了,“想必他早就向皇上陳情,哭訴自己教女不嚴,害的後宮不得安寧……或許,他那個小妻生的老來女已經被他送進宮裡了吧……沒意思,好沒意思。”

“我原本想著今晚一把火將冷宮燒了,也算乾淨。”雲桐慢吞吞地說。

“這辦法好,還是你有主意。”

“可是柴受潮了,點都點不起來。”雲桐自嘲地笑笑,承認自己失敗以後,她心裡輕鬆了許多,“我什麼都做不了了。”

“那不如問問太后娘娘,該怎麼辦?”蕭嫄抬了抬袖子,“皇后娘娘您看,太后在那兒呢。”

蕭嫄說著話,瞳孔就散了。

雲桐伸手把她的眼睛撫上,忽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好事呀。”

雲桐聞聲回過頭,看見王青儀向她走來。

三十歲的王青儀,身著雲桐第一次覲見她時穿的皇后朝服,玉樹瓊枝,眉間帶笑。

“死了是好事呀。”

“太后娘娘,您早就死了。”雲桐輕聲說道。

“本宮知道呀,你呢?”王太后仰起頭居高臨下看著雲桐,脖頸處紫紅色的淤痕在她青白的面板上格外引人注目。

雲桐自嘲地笑笑,說:“我知道我瘋了,在這個鬼地方不瘋才奇怪吧。”

“所以你也該死了。”王青儀摸了摸蕭嫄的頭,對雲桐笑著說,“快些吧。”

“您當初同意蕭琴兒把我嫁給趙明珹的時候,想到過這一天嗎?”雲桐忍不住問她。

王太后面露慈愛的笑容,說:“趙家的事與本宮何干,本宮都死這些年了。”

“可是我不甘心。”雲桐攥緊拳頭,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厲害,“我聽你們的話嫁了趙明珹,殺了那麼多人,給他爭了個皇位,結果他就是這麼對我的,趙家是這麼對我的?”

雲桐越說越激動,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淒厲。

她掙扎著站起來,衝著王太后的臉痛斥:

“這就是你處心積慮選出來的好皇帝,你以為他年紀小就能把他攥在手裡,到頭來你還不是落了個人頭落地滿門抄斬的下場。你把侄女塞給他,沒想到她會被趙明珹關在太極殿裡活活餓死吧!”

“到頭來不都是一場空啊……”

王太后也不惱,只是笑著,漸漸地變回了院子裡那棵歪脖子樹。

雲桐頹喪地坐在地上,如今她也只剩罵一罵,哭一哭的力氣。

她只覺得荒唐,自己這二十餘年謹言慎行、盡心籌謀,操心勞力到整夜的覺都沒睡過幾個。到頭來她不是被蕭嫄和江韞黃雀在後,竟然是被趙明珹這個狗東西恩將仇報兔死狗烹。

最開始她想要什麼來著,雲桐用力回憶著,竟然什麼都想不起來。

好像從她被指給趙明珹做皇子妃那一刻起,關於未來一切美好的幻想便破滅了。

什麼舉案齊眉,什麼琴瑟和鳴,統統都沒有。

從她母親意外身亡,父親被迫娶蕭氏女續絃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變成了雲家獻給蕭貴妃母子的犧牲品。

她的大伯雲晏和繼母逼死了她父親,然後用家族延續的希望脅迫她。入宮以後,王青儀和蕭琴兒用一套深文大義綁架她。

還有她的好皇帝,嫁給他的時候,他是那樣的可憐又弱小,一個皇子活的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她把九歲的趙明珹當成弟弟一樣去疼愛和保護。

被王青儀拱到前朝垂簾聽政的時候,她也是一心希望自己可以穩定政局,替趙家和雲家排除異己。等將來趙明珹親政,可以面對一個不那麼危險朝堂。

到頭來,萬世流芳,天下太平,這一切又與她無關了。

她雲桐變成了牝雞司晨、無德無賢的毒婦,被關在這冷冰冰的宮牆裡,和死人說話。

王青儀的身影和樹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映在斑駁的宮牆上。她聽見淑妃那清甜的歌聲從她身後悄然飄過。

雲桐倒不覺得害怕,她們活著的時候就沒把她怎麼樣,死了以後又能如何呢,若是冤魂真能索命,這沖天的怨氣早該把趙家全族咒得死無全屍了。

然而在她被趙明珹攆進冷宮的時候,正巧碰到宦官報喜,掖庭的良人王琵兒生下了一個皇子。

因果報應到底什麼時候報應到他頭上?

難道只因為別人替他把髒事做了,趙明珹的手就乾淨了嗎。

雲桐握緊拳頭,她不服,她不能讓趙明珹從此高枕無憂。

反正她現在只剩下這條爛命,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讓趙明珹來見我!”雲桐衝著空無一人的冷宮大門吼道。

門外沒有任何回應,但云桐瞭解趙明珹,他肯定會派人時時刻刻盯著冷宮,然後拿裡頭的慘狀取樂。

而盯著冷宮的又何止皇帝一方勢力。

大權在握的雲皇后倒臺太快,讓人長舒一口氣之餘又不禁懷疑她是不是還有什麼後招沒有使出來。

這些皇親朝臣既看不起她,又忌憚她;手段下作,又瞻前顧後。明明逼宮當天可以一刀砍斷她的脖子,卻為了一張虛無縹緲的先皇遺詔不敢殺她;明明一個個都急不可耐各有算盤,卻誰也沒膽子一槍挑頭打破僵局。

“那我就如諸位所願,奉上一份大禮。”

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冷宮外便遠遠傳來了為皇帝開道的唱誦聲。

最先出現在門口的,是兩個年紀不大的小宦官,只見他們拿著剷刀跪在門欄上,吭哧吭哧地將地面上陳舊的血跡和髒汙清理乾淨,另有幾個人帶著兩卷草蓆進來,將蕭嫄和江韞裹起來抬了出去。

緊接著便是抬著各式用具的宦官魚貫而入,鋪地毯、搬椅子、點燃火盆……最後兩個宦官抬著一座金絲嵌出來的游龍戲鳳香爐,放到了雲桐的面前。

裡頭燃的是龍涎香。

許久沒聞過這個氣味的雲桐,被嗆得咳了一聲。

然而,這些忙碌的宦官彷彿沒有聽到一樣,佈置完,便急急忙忙退了出去,期間甚至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看雲桐一眼。

雲桐輕蔑地看著面前那把雕龍盤珠的椅子不由覺得好笑,趙明珹一貫喜歡這些虛張聲勢的排場。

好的不學學壞的,雲桐為趙明珹請了多少隱士高人教他修身平天下之理,可趙明珹學的最多最快的還是爭寵奪權的陰狠和逢場作戲的虛偽。

就比如這大張旗鼓震懾對方的手段,就是和雲桐學的。

當皇子妃的時候,在王青儀手下當皇后的時候,垂簾聽政面對朝臣的時候,壓在雲桐身上的朝服鳳冠能給她底氣。

她還記得攝政王季鳴鴻笑話過她愛排場,說她腦袋上的東珠比眼珠子都大,一時間竟找不出來眼睛在哪兒。

後來攝政王死了,朝堂上再沒有能威脅她的人,她也終於不用天天早起折騰大妝。

最後,這倒變成了指認她私通攝政王的罪證。

什麼女為悅己者容,攝政王死了替他素服守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燃燒的火盆讓院子暖和了起來。

雲桐席地而坐,閉目養神。

她知道趙明珹有心晾著她,甚至在想法子一會兒見面如何噁心他。

自作聰明。

一整個冬天的挨餓受凍她都扛過來了,更不要說她今天還送走了兩個和她鬥了近二十年的對手。

雲桐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井裡那敲不碎的冰,什麼刺激都不會讓她動搖半分。

她現在只想一會兒見到趙明珹痛痛快快罵他一頓。

然而云桐還是低估了趙明珹這個人的卑劣。

他給雲桐帶來了一個人。

開道的宦官剛剛喊出“皇上駕到”,一道身影便踉踉蹌蹌跑進院子,像只小貓一樣扎進雲桐懷裡。

“姑母,姑母您救救我吧!”

來人是雲晚晚,繁複的皇后朝服穿在她身上,比她這個人都沉。

“姑母,姑母您和父親說,讓晚晚回家吧。”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雲桐感覺自己的肺都要氣炸了。

廢物,一群廢物。雲家在朝堂上已盤踞多年,數名子弟身居要職,趙明珹輕易動不得。

把女兒送進來以示對皇室的忠誠,這種多此一舉的表面功夫,真虧雲權這個偽君子做得出來。

她抬起頭狠狠瞪著跟著走進來站在她面前的趙明珹。

“她才八歲!”

“朕被賜婚的時候,和她年紀差不多。”趙明珹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彷彿他知道雲桐有此一問,已經準備好用這句話堵得她張不開嘴。

“趙明珹你要不要臉!”雲桐從雪堆裡抄起她掉下的手指衝趙明珹砸過去,趙明珹下意識去躲,可是雲桐本就沒什麼力氣,半路就落了下來,被皇帝身邊的護衛用腳踢到一邊。

“借雲家的勢網羅天下能人,江家人替你去打仗,蕭家把你當親孫子寵著。你這些年吃過什麼苦?掖庭的女人多到塞都塞不下了,誰還和你計較過嗎?你是躺在哪個肚皮上想起來自己娶了幾個年紀大的女人是吃虧了?別忘了,是你親孃當年沒本事送不上你坐龍椅,特意找了這些個媳婦給你當後孃!”

“你你你!”趙明珹氣得直跺腳,周圍的宮人已經嚇得跪了一地。

跪得快,話傳得更快,雲桐知道她罵趙明珹的這些話,不用等到明天就會傳遍盛京公卿貴族的耳朵。

他們本就看不起這個趙明珹這個便宜皇帝,只不過各個家族沒到撕破臉的時候,留一個皇帝維持平衡罷了。

“文不成武不就,朝堂之上壓不住人,一輩子依仗女人活命,到頭來也只會在女人身上撒氣。”

“你們這些毒婦,惹得後宮雞犬不寧,朕令你們在冷宮反省已是寬仁。”

“你就是當即殺了我們,我都能高看你一眼,只敢把人放冷宮關著,趙明珹你連殺人的膽子都沒有!蕭琴兒當年怎麼不掐死你?留下你的孿生姐姐,至少養大了還能嫁出去給你們趙家多掙幾張金葉子!”

“你大膽,你敢直呼聖賢太后的名諱!”

“聖賢太后這個尊號還是我給她追的,指望你這個親兒子,蕭琴兒怕是連皇陵都進不去!”

“雲氏你搬弄口舌,不守婦德,罪加一等!”

“這條罪名宗人府不是早安在我頭上了嗎,還用等今天來給我扣帽子!”

雲桐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懷裡的雲晚晚扶起來。

晚晚還小,髒耳朵的話本不該當著她的面說,但她既然入了宮,這些事情早給她戳破了,反而好。

算是做姑母的最後一份心意。

“孩子別怕,只要雲家不倒,趙明珹就不敢對你怎麼樣。平日你就關上宮門過日子,有什麼不滿,就只管鬧,不用怕趙家!”

雲家的女兒已經不多了,還要用來和其他家族聯姻,雲晚晚的父親又是雲家這一代的領頭人。這樣想來,在將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會是安全的。

“那、那姑母、姑母你怎麼辦?”雲晚晚抹著眼淚問。

“姑姑會照顧好自己,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接著她厲聲對跪著的宮人說,“伺候的還不把皇后送回去。”

兩個宮女連忙起身,帶著一步三回頭的雲晚晚離開了冷宮。

“姑母!我去求父親,讓他把你接回家,姑母你等我!”

“朕讓你們走了嗎!”

沒有人理會皇帝。

趙明珹靠著世家勳貴當上皇帝,如今他手底下的這些功臣你嫁我娶、盤根錯節,早變成了他動不得的怪物。

趙明珹氣地舉起茶碗,往地上摔。

“你被廢是因為雲家在背後捅刀,你還惦記著雲家,真是可悲!”

“好笑,你都知道的事,我還能不知道?”雲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不過是一個個的湯喝夠了,想吃肉,覺得我礙事又生不出孩子,與其再出一個王太后,不如先下手罷了。

成王敗寇,我認了。”

說到這,雲桐笑著譏諷道。

“倒是皇上,別以為自己只要乖乖聽他們的話,您就能活得長。如果他們知道玉璽和遺詔的去處,您說他們會動什麼心思,您那幾個同宗的兄弟,我可還沒給你殺乾淨。”

雲桐站起來,趙明珹身邊的侍衛們,警惕地拔出了一節刀,冷冰冰的,映在上面的太陽晃得她眼睛痛。

“你知道真玉璽在哪兒?”趙明珹激動地上前一步,緊接著他又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咳了兩聲,說道:“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我可以恢復你的後位,畢竟若不是你太過分,我們還是有些情分在的。”

廢物玩意兒還是這麼經不住詐,姓王的當年怎麼選來選去選出這麼個東西。

雲桐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又把王青儀罵了一遍。

“你靠近點,我小聲告訴你。”

雲桐向趙明珹走了兩步,然後狠狠撲了過去。

“護駕!”

侍衛拔出刀,而云桐正是往刀口上撞。

只是沒想到這麼疼。

雲桐捂著血流不止的胸口倒在地上。

大概是火盆烤熱了,血活了,不像剛剛的她們那樣,血是冷的,死也就不疼了。

“季瑤如今也該做貴妃了吧,不知她懷孕了沒有。”

雲桐滿意地看到趙明珹動搖了一瞬,依照他的性格只要給他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他一定會去查,而季家根本經不起查,他們早就想取趙家而代之,若不是季鳴鴻不肯鬆口……

“不,不可能!瑤兒不會背叛我的!雲桐你在挑撥離間!來人啊,把這個賤人給我五馬分屍!”

愛分分去吧,反正我已經死了。

這是雲桐閉上眼睛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言情小說相關閱讀More+

荒年不慌,億萬物資帶全村發財啦

意紙寒蟬

甜誘,閃婚老公他又撩又寵又全能

雪夜飛花

末世養老計劃

元小胖

陸少的隱婚罪妻

白七諾

載入藍染模板,我成了忍界白月光

茶呸

快穿之暗戀藏不住

春庭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