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華工
威爾遜第一次在異國他鄉遇見親切的面孔，竟然是猝不及防地在港口碼頭遇見。
這似乎是個不大的年輕人，比他上輩子死掉的時候還要小几歲，但是卻滿臉蠟黃，臉頰瘦削，渾身上下似乎沒有多少肉，穿著洗到發白的衣服，褲腳卷著，因為缺乏營養，個子根本長不高，只有1米6出頭。
那枯瘦的臉上帶著濃濃的疲倦，但是還是帶著祈求和期待的目光看著威爾遜。
“先生，先生？”
亞洲人小心翼翼地操著一口帶著特殊口語的英語，用著試探的話語，緊張地注視著面前的這兩位高大的白人男子。
這兩位的個子都很高，穿著一身體面的衣服，又一個甚至還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看上去都是脾氣溫和好說話的人，所以他才會鼓起勇氣走上前來。
在這個碼頭上，華人的地位還不如白人們養的一條狗，處處都遭受著排擠。
那些管理碼頭的傢伙看到他們都是又打又罵，那些同樣失業的工人，也以仇視的目光看著他們，他們覺得這些黃種人搶了他們的飯碗。
“不需要，謝謝，我們暫時還不上船.”
地質學者沒有注意到身邊威爾遜的異樣，他只是擺了擺手，示意那個亞洲人走開。
亞洲人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也沒有過多的糾纏些什麼。
“等等.”
威爾遜忽然開口叫住了他，神色有些複雜：
“你是……嗯……民國人嗎？”
威爾遜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使用英語詢問。
憑藉著原本人間體記憶的加持和這一個多星期以來自己和別人交流時候鍛鍊的口語，他已經熟練地掌握了日常用語，至少和別人交流起來是完全看不出來多少異常的。
但是他本能的還是覺得有些不習慣，內心裡的吐槽和思考，都是使用著母語。
在這個環境之下，唯一能夠和他用中文交流的，只有卓姆了。
可卓姆只是一個系統，並不是他的同胞。
在好不容易看到一個熟悉的亞洲面孔的時候，威爾遜真的差點把普通話脫口而出。
好在他忍住了。
就算威爾遜是中國史教授，突然用一口非常流利的漢語和民國人交流，這也太過於奇怪了。
而且在威爾遜的記憶之中，他倒是接觸過古代中國史，研究過相關的古籍，不過鑽研的並不是很深刻。
但是在中文這一方面，他的人間體對這一塊幾乎就是茫然的。
畢竟威爾遜沒有親自造訪過大洋彼岸的那個國家，也根本沒有接觸過幾個民國人。
被叫住的亞洲人有些誠恐誠惶，連忙對著點頭，扯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沒錯，這位先生.”
“你來到這裡有幾年了？”威爾遜裝作一個無所事事，好奇心強烈的傢伙，開始和這位亞洲人攀談著。
“我是民國二年來到這裡的，那個時候我才十歲.”
亞洲人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這個閒的沒事幹的本人到底想幹什麼，一般也沒有人會關心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
畢竟那些人都會覺得他們這些人是社會的蛀蟲，嚴重阻礙了社會的和平穩定發展，他們這些人應該滾得越遠越好，動不動就是打和罵。
民國二年？
威爾遜迅速地計算了一下，也就是1913年。
眼前的這位亞洲人來到這裡已經有十個年頭了，雖然正值壯年的年紀，但是肩膀卻不自覺的佝僂著，顯得更加地矮小了。
那飽經風霜的面孔，還有粗大的關節，滿手的老繭……
這要說是三十來歲他都信。
“你從那麼遠的地方來，真的是辛苦了……”威爾遜感覺自己的嗓子都有點嘶啞。
“我是從加州來到這邊的，據說這裡有更好的工作，結果呢，每天往海里填沙子，天天用皮鞭抽著我們，好多人都堅持不下去，最終建好了的時候他們就不要我們了.”
亞洲人似乎是長期壓抑地太久，也許是看著這位帶著金絲眼鏡的先生比較和善，不知道為什麼就忽然說了一大堆。
威爾遜盯著他瘦削的身子骨，以及那突出的關節，就像是個黑黑瘦瘦的猴子一樣，很多地方甚至看起來還有些淤青。
他忽然感覺到一陣窒息般的痛楚。
他記得這段歷史。
哪怕是在現在這個時間點，1923年，這個看上去似乎是文明發展的時代，在這個繁榮的大城市裡，陰影依舊是如影隨形。
他記得很清楚，在這個年代，依舊存在著《排華法案》，許多華人僅僅因為他們的種族而遭到殘酷毆打。
他們覺得華工不僅會降低美國人的物質生活，還會侵蝕美國人的精神和道德。
大量華人被千里迢迢地帶到了加州建設鐵路，卻很多都再也回不去了，被埋葬在冷冰冰的鐵軌枕木之下，每天被無數火車從軀體上碾過。
每一寸鐵路，都有著無數華工的鮮血和冤魂。
然而他們卻根本無法取得應有的待遇，被認為是搶奪了美國人的財富，遭到了極其嚴重的種族歧視。
《排華法案》，直到二十年後才會被廢除。
看著那瘦弱的身軀，威爾遜嗓子忽地就哽咽住了，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最後，他只是把口袋裡所有的硬幣都掏出來，塞給了這位飽經風霜的華工。
華工雖然莫名其妙，但是誰會拒絕天上掉下來的錢呢。
看著點頭哈腰的年輕華工，威爾遜沒再多說些什麼，拉著地質學者就離開了。
“霍華德，伱這是？”地質學者不知道威爾遜是個啥意思，為什麼忽然就對那個亞洲人感興趣了？
“沒什麼，只是有些值得研究的素材.”
威爾遜艱難地搖了搖頭，語氣苦澀。
他不知道他能夠做什麼。
如果他們身上的悲劇是普通的怪獸襲擊，那麼威爾遜當然可以變身把怪獸都打倒，然後拯救人類。
可是這並不是啊，這是民族的苦難，是歷史的血和淚。
他沒有能力去改變歷史。
“卓姆，我原本的世界……有著汙染嗎？”
【並沒有】
“那為什麼悲劇依舊會發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