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輕肥孤身離開冷泉谷,翻越鷹愁山,覓路前往羊腸河。他隱匿行蹤,頂著暴雨風雷穿行於深山老林,一生之中從未如此狼狽,亦從未如此無助。執掌一部血氣法則,此身與惑界息息相關,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他分明察覺血氣正不斷散失,本源岌岌可危,如不盡快扭轉頹勢,上至帝君,下至魔物,誰都不能倖免於難。

天地威壓無所不在,遁飛不過數尺,體內血氣如決堤的洪水,急速流失,大地如被一隻巨大手掌狠狠掃過,山陸劇變,溝壑縱橫,他很快失去了方向,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雖然估摸著羊腸河就在附近,四下裡洪水氾濫,樹木浮沉,哪裡看得清河道的走勢。

巫輕肥抹去臉上的雨水,眯起眼睛極目眺望,隱隱看到幾個探出水面的小山包,他鼓盪體內血氣,笨拙地踏入洪水中,踩著翻滾的樹幹蹦蹦跳跳,好不容易踏上一座山頭,一屁股坐倒在溼漉漉的山岩上,長長舒了口氣。

雨滴如鐵珠,劈頭蓋臉砸在他臉上身上,巫輕肥打了個寒顫,伸手拍了拍屁股下的岩石,結結實實,不像山腹中空,事實上他也沒報什麼希望,輕而易舉就能找到迦耶契染之輩的藏身處。帝君授予他的地圖浮於眼前,按照重元君的交代,地穴共有三處入口,一一標註分明,然而眼前洪水汪洋,地貌迥異,對他來說全無用處。

巫輕肥低頭琢磨了一陣,起身望著滾滾濁流,眼中露出一絲狠色,一個扎猛子鑽入洪水中,沿著山勢往下潛去,眸中血光閃動,用最笨的辦法,一寸寸摸索山崖地形。

忽忽百餘日過去,巫輕肥摸遍方圓數百里,累得夠嗆,心中卻漸漸明白過來,與地圖漸漸對上號,他有四五分把握,地穴的一處入口就在這附近,被倒塌的土石所掩埋,填得水洩不通。既然有了近半把握,那就不妨一試,巫輕肥正待一鼓作氣突入地下,鑿出百丈深井,一探究竟,忽然心有所動,毛骨悚然,僵立於原地。

風雷急速消退,彤雲散開,久違的光陽如萬道金箭,落於他身上。巫輕肥雙手微微顫抖,慢吞吞轉過身來,卻見一鐵冠道人立於水波之上,仙風道骨,一塵不染,一雙眼眸溫潤如玉,靜靜望著自己。

這一剎那,他覺得自己裡裡外外都被對方看透,毫無隱秘可言,不禁雙膝一軟拜伏在地,臉上肥肉亂顫,戰戰兢兢道:“可是……上尊降臨……”

那鐵冠道人淡淡道:“你便是此界血氣主宰?”

巫輕肥滿頭大汗,一迭聲道:“不敢,不敢……下劣巫輕肥,僥倖窺得些許法則奧妙,不敢以主宰自居……”

那鐵冠道人道:“無妨,惑界主宰不在少數,閣下修持另闢蹊徑,異乎他人,乃是此界數得著的人物,不知來此百般搜尋,所為何事?”

巫輕肥老老實實道:“天災不絕,本源動盪,似有不穩之兆,下劣奉白帝之命,前來羊腸河尋找天外來客的下落,與他們打個商量,能否各退一步,共渡難關。”

那鐵冠道人“哦”了一聲,饒有興致道:“天外來客?”

巫輕肥應了聲“是”,將北地之厄從頭道來。石鯨主、巫玉露、石夔府、樓京華如今俱依附於他,自不敢隱瞞,巫刀尺興兵北征,他奉命鎮守天生橋,又是戰事的親歷者,羊腸河降服重元君,又是他親自出手,可以說巫輕肥對這些“天外來客”知根知底,無人能與之相提並論。

那鐵冠道人道:“原來重元君時運不濟,轉投白帝,如來留駐北地,迦耶與契染倒是輾轉南下,躲在了羊腸河下的地穴中……嗯,有一劍脩名為‘雲霄子’,現在何處?”

巫輕肥道:“她與如來、迦耶、契染等似不是一路人,孤身只劍,不知所蹤。”

那鐵冠道人微微頷首,又問道:“白帝欲如何各退一步?”

巫輕肥抹了把臉,咬著牙道:“我等願接納他們在此界立足,放下芥蒂,互通有無,雙方攜手共渡難關。”

那鐵冠道人若有所思道:“惑界此番動盪,另有緣故,只怕他們也無能為力……”

巫輕肥聞言心中一顫,隨即福至心靈,苦苦哀求道:“惑界乃吾輩容身之所,本源崩壞,天地覆滅,吾輩亦無處可逃,還望上尊垂憐,救上一救!”

那鐵冠道人道:“貧道正為此而來,不過此界情勢複雜,千頭萬緒,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可輕舉妄動。”

巫輕肥唯唯諾諾,心中不願相信,上尊大德道法無邊,興滅一界只在翻掌間,“輕舉妄動”云云,只怕是推托之詞。有心再懇求幾句,又怕觸怒對方適得其反,只得垂手立於一旁,靜觀其變。

那鐵冠道人看破對方心思,微微哂笑,心如古井不波。

昔日劫餘大德祭出渾天老祖所賜“混沌鎖鏈”,收束惑界本源,將其重重困鎖,化作一頭赤金蠻牛,封禁於地脈深處,更種下七根“鎮界釘”,令其不死不滅,長眠不醒,而後推動己身法則,以血氣本源取而代之,將此界納入掌控。

鎮道之寶分化萬千,“混沌鎖鏈”乃碧蟾子一具分身,汲取“清靈雲海”之力困鎖赤金蠻牛,雖有取巧之嫌,但鎖鏈不去,赤金蠻牛不醒,血氣法則便可穩穩佔據惑界,成為一界之根本法則,省去了萬載水磨工夫。然則赤金蠻牛並未徹底打滅,終究留下了隱患,“清元天”天主革真人奔襲“清靈雲海”,以“幽冥劍”斬破碧蟾子本體,散落天域的分身盡數破毀,好在赤金蠻牛解脫束縛,卻並未即刻醒來,留下了一線轉圜之機。

世易時移,天數翻覆,魏天帝得渾天老祖提攜,一躍成為天域之主,攜數百星辰地界迴轉“虛元天”,惑界亦在其中,就此脫離“玄元天”,轉而拱衛“陷空境”,一時間血氣紊亂,天災動盪,正因此而起。

魏天帝將迦耶、契染等上境大能送入惑界,一來他正著手祭煉深淵,血氣行將覆滅,如滯留不去,難逃池魚之禍,二來欲借彼輩之手削弱惑界血氣,日後再行祭煉此界,推動己身修持更進一步。如今天域空虛,鎮道之寶只可解燃眉之急,終非長久之道,當務之急並非多祭煉一處地界,而是接引同道,梳理氣機,故此他命元邛道人去惑界走一趟,因勢利導,拔擢一上尊大德,引為同道。

那鐵冠道人,便是奉命而來的元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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