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然坐直了身體, 神態間也凝重了,她道:“幽熒惑心,若是魔尊出手,那小帝姬很難招架, 算算日子, 他們若真是早早相遇,這陣子相處來下, 只怕是已經……”

妖族久居魔域, 對幽熒深淵的研究頗多。

春不然隱居在三界山上, 可妖族的大小事宜,她也都知曉。

幽熒引罪業。

罪業來自人性至暗。

而人性的至暗面,飽含了無窮盡的欲|望。

誰又能抵抗得住這般無窮盡的欲|望。

所以說,幽熒惑心。

朱厭沒出聲,他在思索。

昨晚在長生峰上站了一宿, 他一邊擔心落搖的安危, 一邊也在思索著來三界山後發生的種種。

青伏帝君給他遞信。

只說落搖在三界書院。

其餘的一概沒提。

這也正常, 青伏能送這封信, 已經是忍著極大的屈辱了。

朱厭來到三界山後, 憑藉著至陽之力鎖定了銀索。

至陽之力做不得假。

尋常人……

哪怕是守照族人,也不可能綻放出那樣規模的至陽之力。

這世間除了古神燭照,就只有東神帝姬。

只是沒想到, 竟是個陰差陽錯。

落搖站到了銀索的小院外。

銀索又是對她極了解的守照珩。

這才讓朱厭迷了眼。

如今朱厭想的是,落搖是靠什麼遮掩至陽之力的。

“萬頃琉璃……”朱厭忽地出聲,“她是靠萬頃琉璃遮掩了至陽之力!”

春不然看向他,不可思議道:“你在想什麼, 那可是魔族聖物, 聽聞是那位隕落的凰女親手所制……魔尊對她情深義重, 又怎會將其贈予旁人……”

朱厭:“哪裡算得上贈予?不過是權宜之計,他連萬頃琉璃都拿出來了,只能說圖謀極大。”

春不然一時說不出話。

朱厭又道:“我懷疑,前陣子她體內的靈力,也是來自於魔尊賜予,至於是何等法門……”

春不然靈光一現:“還真說得通,畢竟魔尊沒了魔髓後也修為不減!”

魔髓與神骨,都是修行的根基。

就好比一個人沒了骨頭架子還能行走一般。

魔尊定然是有法子的。

否則這二百年來,早死千百回了。

而他暫時將這個法門教給了落搖。

所以落搖前陣子才有那般修為境界。

朱厭越想越明白,也越想越心慌。

落搖若是屬意於魔尊。

那才真是萬劫不復!

之後她便是入了鴻蒙樹,修復了神骨又如何?

神族對三相之人的忠誠,是恆久不變的。

她會因他而受盡折磨,生不如死。

朱厭豁然起身,沉聲道:“我回一趟魔域。”

春不然看到了他眉眼間的決然:“你要做什麼……”

朱厭:“殺魔尊。”

春不然:“你瘋了,這是去送死!”

“不。”朱厭異常冷靜道:“這是最好的時機。”

魔尊剛被數百個真魔圍堵,必然損耗極大。

他為了蠱惑落搖,將萬頃琉璃都給了出去,身上已無遮蔽。

這就是最好的時機。

幾百年來,唯一有望誅殺魔尊夜清的機會。

春不然啞口無言。

朱厭能從九十多個王族中脫穎而出,靠得就是這份膽大心細。

-

落搖一到縹緲峰,立刻有人來接待。

相較於其他山峰,這裡冷清肅穆,保留著仙族的特色,將秩序奉為圭臬,崇尚著無上至陽。

到了縹緲峰頂,步入正閣後,所有上四支的仙族齊齊俯身,恭聲行禮。

落搖略抬手:“這裡不是神山,諸位不必多禮。”

雲不相親自迎了上來,恭聲道:“殿下,少主在暖閣等你。”

落搖:“嗯。”

正閣四面通風,以落搖如今的身體情況,待不了多久。

她又穿上了厚厚的裘衣,把自己過了個嚴嚴實實。

暖閣中早就佈置好了。

踏入的一瞬,便覺春風拂面,融融暖意伴著淡淡茶香,恍惚間彷彿從冬日踏入暖春,斜看窗外柳樹垂枝,皺湖生雲,使人心曠神怡。

落搖看到了金冠白衣的高挑男子。

他褪去了銀索的偽裝,露出了原本樣貌。

二百年不見,守照珩早已不是那個青澀少年。

他長高了,身量也不是那般單薄瘦削。

白衣筆挺,僅顯莊嚴。

金色束腰處,收出了勁瘦的腰線。

落搖需得抬頭望他。

他的五官褪去了少年的秀美之氣,長開的眉眼多了些不染塵埃的俊雅,只是垂睫時眼尾帶著淡淡紅暈,又添了三分昳麗。

“殿下。”他躬身行禮。

落搖應了一聲,抬手解開裘衣的繫帶。

暖閣熱,她這一身太厚重了。

守照珩來到她面前,抬手道:“我來。”

落搖已經解開了頸間繫帶,“不必。”

守照珩指尖微顫,收了回去。

落搖放下裘衣,身上一輕,語調也輕鬆了些:“以前我便說過,你不必做這些。”

在赤鴉宮時,守照珩總把自己當僕從。

落搖不讓他做這些,然而她說一萬次,第一萬零一次,他還是會做。

想到往事,落搖心中一軟,看向他道:“阿珩……”

她想問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又覺得這話很沒意思,她害他全家被流放至人間界,受盡了屈辱,此時再問,太過假惺惺。

“對不起。”

“對不起。”

他們竟是同時開口。

守照珩一愣。

落搖也是一愣。

“為什麼?”

“幹嘛道歉?”

他倆又是一起開口,不過說了不一樣的話。

落搖笑了,本來還有些尷尬的氣氛,一下子緩解了。

守照珩看著她笑,嘴角也隱隱帶了些弧度。

只是他不敢多看她,很快便垂下眼睫。

落搖:“你先說。”

守照珩:“嗯。”

落搖想起銀索那一連串的“嗯”,嘴角笑意更深,她搖搖頭道:“你這習慣,一點都沒變。”

守照珩:“……”

他沒再“嗯”了,只是微微咬了咬下唇。

落搖看他這樣子,只覺二百年的隔閡散去大半。

這看起來莊嚴肅穆的仙族少主,骨子裡還是那個怯生生的少年。

“好啦。”落搖溫聲道,“你若是因為隱瞞身份而道歉,那大可不必。”

她眨眨眼,又道:“我也隱瞞了身份。”

守照珩快速道:“可我知道是你。”

落搖一想,哪還會不明白,她點了點自己的頭頂,說道:“你聽到了小遮的聲音?”

守照珩:“……嗯。”

小遮已經扯著嗓子嚎了:“阿珩阿珩阿珩,看我看我看我!”

然而守照珩並沒看向它。

落搖:“聽得清它說什麼嗎?”

守照珩搖搖頭:“比以前好一點,能隱約聽清一些簡單的字。”

落搖聽著小遮的聒噪,給他翻譯道:“它說它想死你了。”

守照珩:“…………”耳朵尖紅了一片。

落搖笑眼彎彎:“幸虧你聽不清,它如今學了一堆不正經的廢話,比以前還吵鬧。”

守照珩臉色倏地一白,嘴角那一點點弧度瞬間沒了。

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那十三年,遮天傘在妖皇宮中。

落搖並未留意到,還在複述小遮的話,當然……略有些調整,有些話她實在是開不了口。

她說著說著,心中滿是感慨。

以前在赤鴉宮,他們兩人加一個傘靈,經常在一起聊天。

也是這般,小遮聒噪,守照珩聽不清楚,落搖來轉述。

遮天是燭照的神傘。

守照族從名字也能看出來,他們為守護燭照而誕生的仙族。

萬萬年來,守照族偶爾會有一兩位嫡系子弟,能聽到來自神傘的召喚。

守照珩便是這幾千年來的唯一一位。

他聽得到小遮的聲音,只是沒法完全聽清楚。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

守照珩得以留在赤鴉宮,做東神帝姬的伴讀。

也還是因為這一點。

守照元才幫他遮掩了那陰暗的身份,助他拿下上四支少主之位。

無論他的父親是仙是魔。

無可爭議的是——

數千年來,他是唯一聽到神傘召喚的守照族傳人。

守照珩之所以能一眼認出落搖。

靠的就是小遮。

他聽到了它的聲音。

兩人不知不覺聊了好長一會兒。

落搖心情放鬆下來。

欣慰之於滿是愧疚。

守照珩還是這般。

他似乎並未怨她。

落搖垂著眼捷,隨手撥弄了一下衣袖,說道:“二百年前,我不該帶你下神山。”

守照珩陡地抬頭:“是我執意要跟你去人間界。”

在人間界那三年,是他最快活的日子,沒有赤鴉宮,沒有守照族,他們遊山玩水,行俠仗義,讓他忘了自己身份,也讓他生了妄念。

妄念……

的確是妄念。

落搖看著他,將放在心裡許久的話說了出來:“是我當時太任性,聽聞魔尊將要甦醒,便動了想要鎮壓他的心思,所以才會下神山,在人間界那三年,我也是在找去幽熒深淵的入口……嗯,你知道的,爹爹不許我去魔域。”

她說這些,守照珩是後來才知道的,他只是不知道……

“殿下,當時為何不告而別。”守照珩眼界輕顫,低聲道,“我願意跟你去魔域。”

這樣她就不會落進亭瞳殿,孤立無援十數年。

落搖一怔:“我給你留信了呀。”

守照珩也怔住了。

落搖道:“我當時找到了入口,感覺到幽熒深淵的震動,我雖莽撞,也不是沒腦子,當時便給你留信,想讓你先回神山,通知父親一聲,若是我出了什麼事,也好……嗯,來幫個忙。”

守照珩面色蒼白:“我沒看到紙鶴。”

落搖仔細回了一番,說道:“怎會如此……那峽谷中並無旁人。”

守照珩對那時的記憶太深刻了。

他等了她很久。

別說那屋子了,整個峽谷,大半個人間界,他都快翻個底朝天了。

落搖想了半天,也沒有思緒,又道:“難怪你一直沒回神山。”

守照珩:“是我……”

眼看他又要“領罪”,落搖趕緊打斷:“你都沒看到紙鶴,不回去才是對的,下山時我便囑咐過你,不許隨便找爹爹報信。”

落搖又想起一事,問他:“你那十多年,不會一直等在峽谷嗎?”

守照珩一頓,搖頭道:“沒有。”

落搖正要鬆口氣,一想又不對:“那你後來怎麼去了妖皇宮?”

守照珩:“……”

落搖心一咯噔:“你不會一直在找我吧。”

守照珩抿緊了嘴。

落搖哪還會不懂,她很是心疼,懊悔道:“怪我,沒和你當面說清楚。”

她當時不想帶守照珩入幽熒深淵,那裡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她憑著至陽之力還能不受侵染,守照珩是不行的。

所以落搖只留了個紙鶴,不敢當面和守照珩說。

她知道守照珩執拗,怕他非要跟去。

哪成想,紙鶴竟沒了。

想到在妖皇宮時,兩人的重逢。

落搖略有些尷尬 ,可算是把壓了二百年的話給說出來了:“那會兒……嗯,在妖皇宮時,我說那番話都是假的,只是權宜之計,為了救你……”

落搖看向他,認真道:“阿珩,你不要當真。”

守照珩怔了怔,才記起她當時說了什麼。

她對他說——你怎麼這般陰魂不散。

她對他說——休要糾纏不清。

落搖讓他不要當真。

可其實哪有當真不當真一說?

他本就是陰魂不散地賴在赤鴉宮,賴在她身邊。

他本就是不知好歹地生了妄念,想與她在人間界長長久久。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實情。

是他無法表露的陰暗心思。

守照珩錯開了她的視線:“我明白。”

落搖眼中染了笑意,明顯鬆了口氣,她又道:“你放心,我在想辦法修復神骨了,等我好了,一定讓守照族重回天界。”

守照珩頓了頓,千言萬語湧上來,最終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嗯。”

其實,他不在乎守照族如何。

不在乎是天界還是人間界。

更不在乎什麼旁人眼光。

可是她在天界,她是東神山的神族帝姬。

所以,他想回天界。

回東神山,回赤鴉宮。

回到她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求一下支援~

沒想到這篇文這麼小眾,感興趣的讀者好像不多。

不過寫得很開心~也是一些嘗試和挑戰。

嗯,我熱衷於挑戰哈哈哈

放心,會認真把故事講好的。

愛你們!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大人 1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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