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許多多雙腳懸空,蹬呀蹬,有點茫然。
她是不是多嘴了呀,這個紅衣魔鬼,會把她怎麼樣?
好在,她雙腳落地了。
就在廣傾安和蒼塵面前,兩人的心,是起起落落,生怕寺卿大人一掌拍死了這個小糰子。
“寺卿大人,其實,當這孩子爹,也挺好。您不也沒成親麼,正好……”
廣傾安打著哈哈,朱敬宴卻一記冷眼過去,“閉嘴,還不滾!”
“多謝寺卿大人法外開恩!”蒼塵有眼色多了,摟著許多多就開溜。
大理寺後院的居所,蒼塵抬起了許多多胳膊,又檢查了下腿,完璧歸趙,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廣傾安揉了一把鬍子,若有所思,“咱還得出去辦案,這小祖宗恐照看不周。”
“這我早想到了。”蒼塵剜了廣傾安一眼,“接我家去,家中尚有老母。”
“不成!孩子是我撿的,憑什麼你帶走?”廣傾安鼻子大喘氣,“我這就去找個奶孃!”
“奶孃?今日之事重演,該如何?”
“不可能!人人都能像朱大人這般料事如神?”
吵吵鬧鬧的,許多多腦袋瓜子都快炸了。
隔著衣裳,她摸了摸胸口藏著的燒餅,她要為孃親報仇的話,是不是就不能離開這裡……
他們為什麼要追殺孃親,為什麼不放過她們?
她想得出神,再定睛一看,跟前的二人正在掐架。
你揪我耳朵,我拔你鬍子。
最終,廣傾安大獲全勝。
“小癟犢子,俗話說得好,百無一用是書生!”廣傾安得意的哼哼,鬢角一撮鬍子都薅禿了。
主簿蒼塵也沒好到哪,耳根子紅得似滴血。
他踉蹌地退到門口,氣喘吁吁,“找奶孃就找奶孃,出了紕漏,下回就得依了我!”
許多多粉潤的小嘴微微翕張,她彷彿沒有選擇的餘地。
不過這兩個叔叔,心腸似乎也不壞。
傍晚時,奶孃就被請都了大理寺。
初見許多多也是驚訝,粉雕玉琢的,比她帶過的孩子都養眼。
奶孃終究是比不了親孃的,雖然對她很好,體貼入微,總是笑眯眯的輕言輕語。
但是許多多悶聲不吭,提不起精神頭。
夜裡,狗吠聲陣陣。
許多多從睡夢中驚醒,她驀然坐起身,臉頰是一片冰涼。
她夢到了很多,但都記不清,一會兒是寬敞明亮的大房子,她坐在一張可以旋轉的椅子上,眼前有個方方正正發光的東西。
一會兒是別人家的屋簷,娘撿了一隻破碗,接著屋簷上滴答下來的雨水。
來到大理寺好些天了,可還是難有歸屬感。
趁著夜色,她小心翼翼地出門,白日裡的大黃狗,就蹲在門外,衝著院子裡的另一頭嗷嗷叫喚。
“大黃,你怎麼了。”
許多多白嫩的小手撫摸著黃狗後背,然而大黃並未消停,膽怯地原地打轉。
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許多多慢慢往前走,大黃繞在她腳邊,時而閃躲,時而飛撲。
“不怕,大黃,多多保護你!”
她笑了笑,這裡真好,夜裡會亮著燈。
一簇,一簇的,宛若星光粲然。
許多多一蹦一跳,雙腳總是穩當當地落在光影裡。
不知不覺,她走到一處洞口,往裡瞧,是層層石階,再往裡就什麼也看不清了,黑黢黢不見底。
“啊——”
慘叫聲淒厲。
許多多嚇得小身板一抖,大黃更是嗚咽,前爪匍匐在地,前方似有刀山火海。
“說!官銀藏哪了!”
呵斥聲傳出來,又是他人的痛苦呻吟。
許多多聽出來了,紅衣魔頭在裡面!
當下,她腦子裡又冒出了個奇怪的念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顫顫巍巍地,許多多邁出一隻腳去。
洞口低窪,雪水都順著這裡流淌下去,溼滑無比。
“哎呀——”
於是,她腳底板打滑,屁股著地。
“咚,咚,咚。”
哧溜溜的,彈起落下,彈起落下……
從暗到明,最後一下子,許多多眼前開闊了不少。
這是一處地牢,地面石板鋪就,銜接的縫隙裡水汪汪的。
這裡的光,全來自於牆上的油燈,忽明忽暗。
就在許多多身側,就是一間鐵鑄的牢門。
空氣見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黴鏽味,腐臭味。
審訊現場,突然出現了個小不點。
朱敬宴愕然,這個小丫頭片子跟尾巴似的,三更半夜的,怎麼闖這來了?
許多多本來只想偷偷看一眼的,而今……
她撲扇撲扇著亮晶晶的眼,目光愣愣地越過朱敬宴往他身後看去。
那是一個捆在椅子上的叔叔,渾身是傷,衣服浸滿鮮血,已分不清原本的顏色。
他那雙眼睛充了血,寫滿戾氣,睨了許多多一眼,旋即啐了口帶血的唾沫星子,“大理寺有女娃,寺卿老狗,該不會是你搞大了別人肚子……”
“住嘴!”
朱敬宴冷喝,手裡燒紅的烙鐵,抬起壓在了男子肩頭。
“滋滋”聲中,皮肉冒煙,地牢裡又是慘烈的叫喊。
但這男子骨頭硬,咬牙切齒咆哮著,“你殺了老子,這輩子也休想知曉官銀藏匿於何處!”
官銀麼?
許多多大概知道,那種東西是朝廷撥出的款項,用於民生。
白日裡的大殿外,她聽了那麼一嘴。
也就是說,眼前這位鮮血淋漓的叔叔,是個壞蛋,是竊賊,是窮兇極惡之輩!
許多多死盯著男子,一件紅衣,卻迎著她腦袋罩下來,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
衣裳上有淡淡的桂木香,頭頂是朱敬宴嫌棄的冷語,“兩個蠢貨,孩子都看不好!”
他俯下身,試圖將許多多抱起來。
許多多卻緊攥小拳頭,她討厭壞人,討厭所有的壞人,這個兇巴巴的叔叔,還有這個紅衣大魔頭!
條然,她掀開了袍子一角,躲過了朱敬宴的手,一陣風似的躥到滿身是血的男子面前。
朱敬宴又一次愕然,小孩子都怕血腥,這丫頭是嚇破膽了?
他目光追隨著許多多小小的身影,赫然見她扯下脖子上掛著的一枚銅板,牽著細繩的一端,奶糯糯地對罪人江淮說道,“看著我這枚紋銀。”
那是前朝的天元通寶,當朝早已廢黜。
環形中空,青銅薄片,邊角磨損得缺缺丫丫。
應是她貼身之物,紅繩為結,掛著驅邪擋災的。
“嘁,小東西,你斷奶了嗎?哈哈……”江淮嗤之以鼻,灼傷之痛猶在,虛汗涔涔,氣息不勻。
許多多也不說話,抿緊小嘴,指縫間的細繩左右搖晃,銅板也跟著晃動起來。
朱敬宴不解,這丫頭片子是在做什麼?
但在他眼風投向江淮時,頓時心生震撼。
之前好比發狂鬥獸般的江淮,此刻專注於奶娃手中的銅板,目光呆滯而空洞,靈魂彷彿被剝奪,成了一具軀殼。
小丫頭,是有什麼樣的驚天能耐!
好像……
江淮被她小小的舉動控制了!
這時許多多奶聲奶氣開了口,“官銀,藏在哪裡?”
朱敬宴震驚地看著江淮張嘴,他宛若提線木偶般,說出了饒是酷刑相加也不願說的話——
“官銀……就在……梨園……臺下。”
梨園?
沒有人會想到,會在那!
寧德州府背後,那大戲臺,寧德州巡撫還請朱敬宴去喝過茶。
“吧嗒。”
許多多驀然收緊銅板在手心,小心翼翼往後退了兩步,吐出一口熱氣。
白氣在她唇邊散開,江淮一個激靈轉醒來。
他茫然地看了眼許多多,將才發生了何事,怎麼一片空白。
這倒無關緊要。
被大理寺抓獲,他只要拒不交代,那些銀兩足夠家人後世衣食無憂。
了無罪證,大理寺無法遞上文書,無法斷案,最後還不是得放了他。
江淮放聲大笑,“怎麼,寺卿狗,我偏不說,你是派個乳臭未乾的孩子來使美人計麼?”
朱敬宴已從不可思議中回過神。
森冷一笑,抽出了落兵臺上一柄匕首。
“小丫頭,背過身去。”
許多多自己也很納悶,笨拙地將細繩再繫上到脖子上。
她是什麼時候學會這種戲法的?
奇怪……
她一頭霧水地轉過身,朱敬宴指腹摩挲著匕首的刀刃,薄唇勾起來,“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地牢裡氣溫驟降。
陰風險些吹滅了燈火。
江淮意識到,眼前這位玉面公子,是動了殺心。
大理寺卿朱敬宴,心狠手辣,手段殘忍。
可,他不是還沒定罪麼!
江淮心裡直打鼓,仍是逞能嘲笑,“寺卿狗,有本事你弄死我,老子活不了,你也休想好……”
“刺啦——”
利刃劃過,鮮血汩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