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玉很平靜，平靜地看著侯夫人，等著侯夫人開口。
她做好了，迎接最壞可能的準備，可在聽到侯夫人的話，蘇青玉還是無法抑制心中的怒火。
“你們……答應了？”蘇青玉平靜的眸子瞬間泛紅，她交疊置於小腹前的雙手死死握緊。
她沒有哭，也沒有大聲質問，但此刻的她，卻比大哭大鬧更叫人心疼。
她的身子止不住的顫動，整個像是要碎掉一樣。
侯夫人不忍看，別過臉，重重地點頭：“你父親，答應了。老太爺和老夫人，沒有反對。”
至於其他人的意見，就不重要了，便是蘇青玉這個當事人的意見也不重要。
“我知道了。”蘇青玉狠狠地嚥下心中的不滿，用盡所有力氣，才沒有罵出來，才沒有把面前的桌子給掀了。
她忍著，忍的喉嚨泛起腥甜，忍得頸脖青筋暴起，顫著聲音問：“什麼時候？人選定好了嗎？”
“宋公子跟著恩師在外遊學，約莫一個月後回來。左相夫人的意見是越快越好，越遠越好……”侯夫人不敢看蘇青玉的眼睛，她覺得蘇青玉那雙眼太過乾淨，乾淨得像是能看透她心裡所有的骯髒與黑暗。
她避著蘇青玉，也就沒有看到蘇青玉眼中，壓抑不住的悲痛與憤慨。
“我父親忙著上任，還要娶新婦，怕是沒有時間替我相看了，還請伯孃盡心，為我相看一個合適的人家。”蘇青玉心中越是悲痛，可人卻越是清醒。
她覺得，她的意識和身體分開了。
她心裡難過得快要死掉了，可面上卻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她就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僵硬的起身，朝侯夫人一揖到底：“拜託伯孃了。”
她清楚地知道，她的父親是靠不住的，若是把她的婚事交到她父親手中，便是不把她送給糟老頭當續絃，也會把她當成討好大人物的工具。
她這個伯孃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是壞人。只要不礙著她的利益，不妨礙她兒女的前途，她還是願意做做表面功夫，展現她當家主母的氣度與優越。
“你想找個什麼樣的？”侯夫人見蘇青玉雖憤怒，卻還能冷靜地為自己謀劃，在心裡也對蘇青玉高看了一眼，願意在不影響自己的前提下，幫蘇青玉一把。
被碾落塵埃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氣沒了。
像她們這樣的出身，打小就有著最頂級的人脈，只要蘇青玉的心氣還在，只要蘇青玉想要往上爬，只要蘇青玉放下身段，她想要起來，會比旁人容易許多。
當然也只是容易一些，而不是絕對。
這世間之事，從來就沒有絕對，沒有一成不變。
正因為變化無常，正因為世事無常，才更顯得不容易。
蘇青玉聽到侯夫人鬆口了，強忍著憤怒，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多謝伯孃，伯孃大恩，青玉銘記於心。”
這笑不達眼底，但卻是現在的蘇青玉，能笑出來的最好看的笑。
這還是她守孝的這些日子，私下偷偷練習的成果。
一個不受情緒影響的笑，一個哪怕悲痛欲絕，也能成功露出來的“笑”。
她原本是想要，笑給她祖母和父親看，讓他們看到她的“乖巧”，不想先用在侯夫人身上了。
蘇青玉在笑，笑的乖巧聽話：“伯孃放心，我不會讓伯孃為難的。我身為永安侯府的嫡長女，享受了侯府的尊榮與富貴，自當為侯府出力。我爹在外就任時，我聽聞江南最是富裕……還請伯孃為我尋一個江南的人家。”
匆忙之間尋婚配，想要讓她高嫁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她剛與左相府退了婚，官場人都是人精，哪怕是低嫁，一般人家也不敢娶，怕箇中有什麼隱情，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左相。
不怕得罪左相府的人，看到侯府急匆匆的，在她母親熱孝期間把她嫁出去，定會認為她出了問題。
這種情況下，哪怕是想要攀附侯府的人，也得掂量一下，免得取了個麻煩回去。
左相夫人要侯府把她遠嫁，要她在一個月出嫁，就是擺明了，不想讓她嫁個好人家。
夫榮妻貴。
她要嫁了個好人家，夫家翻身了，她回來報復怎麼辦？
最好的法子，就是從根子上斷絕她起來的可能。
要滿足這個條件，匆忙間蘇青玉只想到了商戶。
江南商戶，有銀子，沒權勢，他們不清楚京中權貴的事，也打聽不到豪門大宅內的事。為了攀附上侯府，哪怕明知她有問題，也會願意花大價錢娶她回去，好提升自己的地位。
而且，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侯府缺銀子！
是，瑤夫人的姐姐手中握著百萬巨銀，不出意外，她會帶著這筆巨銀嫁入侯府，但她嫁的是她父親，那筆巨銀有多少能落到公中還兩說。
她就不一樣。
侯府未分家，她出嫁時的嫁妝，是由公中準備的，自然聘禮也得由公中收著。
換言之，她可以賣一個很好的價錢。
她母親的喪事，花了府中大筆銀子，哪怕她在守孝，都能感覺到府中的艱難。
電光石火間，蘇青玉已把個中利害想了一個遍。
匆忙出嫁卻是很難尋好人家，她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但她不敢選，也不能選。
她不能讓侯夫人，看到她的野心，看穿她的想法。
她必須乖巧，必須不爭。
侯夫人聽到蘇青玉的話，雖然驚訝卻是暗鬆了口氣，不過嘴上還是假惺惺的關切了一句：“嫁到江南，你想要回京就難了，日後見了你的小姐妹，你都要矮一截，得跪下來跟她們行禮。玉丫頭，你確定你想好了？你能接受這樣的落差？”
“我想好了，我可以。”蘇青玉想也不想，就回道。
她不知道，她可不可以毫無芥蒂地，跪在昔日的小姐妹面前，但她知道，現在的她不管嫁給什麼人，日後都會矮昔日的小姐妹一截。
原本，她與左相府結親，她是小姐妹中嫁得最高的一個，日後必然是老封君一般的存在，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