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的新政本就不被朝中之人看好,悖逆了歷來的規矩,也觸碰了從前門閥的利益。推行起來阻力重重。
盧照安自己出身盧家,都不敢言明與趙瑤一起。偏生眼前這個顧娘子,願意進入這個泥塘。
“我是女子,我哪有機會審時度勢?盧老闆,新政對您或許可有可無,對我來說,是新生。
渡人便是渡己。女子已經苦了太多年。聖人開了口子,我們必須抓住。”
“可是如今甚至就連那些官家夫人,都在看聖人新政的笑話。顧娘子,並不是所有女子,都願意自己行走於世間的。”
盧照安仍舊不解。
如今多少女子,自己便不願脫離家族生存。
為何眼前的女子,與瑤瑤一樣,相信新政能夠改變千百年來的困局?
女子依附於男子,世人都已經習慣了!男子是,女子亦是。
如瑤瑤和顧窈娘一般,男子般的女子,太少了。
“所以要有女學!”顧窈娘眼神晶亮,“她們不願意、她們不信,是因為從小沒有人告訴過她們,可以為自己做主。她們從小學的,便是如何討得郎君的歡心,如今長大了,又豈會突然便看見了外面他天地的廣闊?
盧老闆,女學是為了告訴她們,她們可以不用做那籠中鳥,還可以是天上鷹!
公主說,女學不是為了讓大成的女子人人都站出來,與男子一決高下;而是讓女子知道,自己不是隻有嫁人生子這一條路可走!
女學不是告訴女子要做什麼,而是告訴女子,世間之大,我們能做什麼!
公主不是指點女子的命運,而是讓她們擁有選擇自己命運的能力!
盧老闆,這難道不好嗎?”
顧窈娘向來有些怯怯的,柔柔的。盧照安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鮮明地、激昂地,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他看見了她在發光。
他覺得心裡有個角落,輕輕地顫了顫。
似是有什麼東西,突然萌芽,又開出了花。
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湧上心頭。有些酸脹、有些緊張。
他突然很想摸摸那顆圓溜溜的頭,揉亂那一頭鬢髮。
顧家的大門已經近在眼前。盧照安只覺自己花了極大的毅力,才忍住了撫上顧窈娘長髮的衝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過了許久,方才道:“好。”
顧窈娘看著他,笑了。
盧照安莫名覺得自己有些狼狽。
他是朔京城有名的盧老闆,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往。
也沒有人知道,他冷漠,他運籌帷幄,可是他是自卑的。
他是被家族捨棄的人。
世人都說,他是盧家的大功臣,盧家有幸,出了盧照安這麼一個經商之才。
家族庇佑他行商,他以財富回饋家族。
雖然也有很多,語帶嘲諷,說他自甘下賤,出身世家,卻非要沾染一身銅臭。
可又有誰知道,他若是走勳貴之子的路子,進學、蒙蔭或是科考,墳頭的草怕是已經比人還高了。
或許是自甘下賤,但又何嘗不是,不破不立。
“盧老闆?”
盧照安醒神,見顧窈娘看著他,忙扯出一個笑容。
窈娘見他回神,綻出得體的笑容:“盧老闆,今日多謝。我到家了,可要入內坐坐?”
盧照安答得爽快:“好。”
顧窈娘卻是傻眼了。
她本是客氣一下,以為盧照安不會答應,卻沒想到他一口應下,倒是讓她進退兩難。
只得硬著頭皮將盧照安請進門。
盧照安哈哈一笑:“顧娘子,我便不進去了。今日事多,你回去好生休息。過幾日,我請你喝茶,咱們把契書籤了。”
他面上盡是促狹的笑,顧窈娘有些臉紅,匆匆告別後跑進了顧家大門。
盧照安站在門外,直至看著那扇朱漆大門緩緩合上,方才轉身離開。
窈娘回到家中,本以為午間顧行之與巧娘應當不在家,卻不想二人正在花廳等她。
顧行之原本坐在廳中,聽下人稟報窈娘回家了,竟是走到了廳門迎她。
“你這孩子,怎麼讓車伕將招財先趕回來了?”
窈娘有些好笑:“二叔,醫館那邊路就那麼寬,又沒有後院能停車,當然是要先趕回來。不然便將路都堵住了!”
顧行之看著她一臉嫌棄,你你你半天,方才說道:“你是不是笨!你讓招財在醫館周圍繞圈不就行了。”
顧窈娘啞然。她確實沒有想過還能這樣。
巧娘嗔了顧行之一眼,拉著窈娘坐下:“好了好了,孩子回來了不就行了麼。”
顧行之抄著手,吹著他並不存在的鬍子:“那是走回來的!”
他忍不住又是站起,走到窈娘身前:“窈窈,你一個姑娘家,這麼熱的天,走回來,多累呀?曬黑了怎麼辦?遇到登徒子了怎麼辦?”
“不是一個人。”顧窈娘打斷他。
“對對對,就算不是一個人……”話說到一半,顧行之突然狐疑地看了看廳中周圍,問道:“你那個小丫頭碧桃呢?”
“碧桃被我留在醫館了。”
顧行之又是一陣氣悶:“你做好事,二叔不攔你。可你是不是得先顧著你自己個?”
顧窈娘眼見顧行之有長篇大論的趨勢,向巧娘投去求助的目光。
巧娘接收到訊號,笑著開口:“二爺,您還沒上年紀呢。”
言下之意便是,別再囉嗦了。
顧行之一噎。
算了,不與女子計較。
巧娘含笑,故作不知,問窈娘道:“你說不是一人,可是有人送你回家?”
窈娘點點頭:“盧家二公子送我回來的。”
顧行之聞言,一臉戒備:“那盧二郎,有這麼好心?送你回家?”
莫不是在打什麼歪主意吧!
搶他生意,如今又送窈娘回家。還是正常人能同時做的事?
他雙手交疊,掌心向上,每說一句,雙掌便狠狠拍上三下,看得顧窈娘樂不可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顧行之瞪了窈娘一眼,看了雙手一眼,將手背到了身後。
巧娘此時眼含笑意,和顧行之交換了一個眼色,見顧行之頷首,她便向窈娘道:“你身邊一直只有碧桃一個,實在是不方便。早前二爺便挑了人,讓我替你教著。”
她頓了頓,接著道:“本也是調教得差不多了,近日便要給你的。今日你既將碧桃留在了醫館,我這裡的人便今日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