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目標一

好累。

這是白鳩的唯一感覺。

現在的他,處於某種很奇怪的狀態。

似醒非醒,像在做夢也像身在現實。他眼睛睜著,雙腿站在地上,手臂毫無知覺,像一個被吊起的提線木偶。

他眼前閃過什麼,耳邊傳來了什麼。

可他做不出任何回應。

在這樣恍惚古怪的狀態下,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過去。

那是他和現實裡的母親相處的一段回憶。

……

醫院的急診科在晚上仍然人滿為患。

今天是週四,也是白鳩發燒的第三天。他現在讀初二,平時不住校,今天在家吃完晚飯後全嘔了出來,一測體溫發現燒到40度,他們才來到醫院。

白鳩感到腦袋昏昏沉沉,渾身沒有力氣,連話都沒力氣說。但他還是抓緊自己的書包,跟在母親身後。

輸液區有種醫院獨有的氣味,他們找到座位,白鳩放下包,從裡面翻出試卷和筆袋。

護士過來為他扎針,他母親連忙說:“麻煩扎左手。他作業沒寫完,明天上課要交的。”

護士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熟練地給他扎針。

白鳩看著針頭刺入左手手背的面板,將手放在座椅扶手上。他母親幫他把卷子鋪在腿上,覺得太軟不方便寫字,就把一本較大的課本墊在下面,又把筆拿出來。

“你餓不餓?媽媽給你買個麵包?”她關心地問。

白鳩搖了搖頭。

“那我給你買水,多喝水多上廁所能快點把體內的垃圾排出來。”

這次不等白鳩點頭,他母親轉身離開輸液區。她步伐匆匆,背影很快消失在他的眼前。

不到幾分鐘她回來了,擰開蓋子遞給他。白鳩接過喝了一口,把瓶子還回去。他看到不遠處有張圓凳,用無力的聲音說:“媽,那邊有椅子,伱也坐吧。”

她母親過去問了一聲,見周圍的人不需要才把椅子拿過來,搬到他身邊坐下。

“快點寫,你今天作業多,明天要交的。”

白鳩嗯了一聲,他低頭看著腿上的卷子,單手拔開筆蓋,開始做題。

他在一片嘈雜聲裡靜靜地寫作業,旁邊獨自來輸液的中年婦女可能是太無聊了,見到他這樣,忍不住和他母親搭話:“這是你兒子?好用功啊,生病了還要學習。”

他母親驕傲地笑了。

兩個初次見面的陌生女人很快交談起來,並且彷彿有說不完的話題,家庭、孩子、孩子的學習……

中年婦女提到她孩子學校的一件事:“我女兒的學校,上週有個男孩子跳樓了。”

“啊?怎麼搞的??”

“唉,就是考試沒考好,父母多說了他幾句,一個禮拜後在學校突然就跳了。”中年婦女嘆了口氣,“那天下午我去看了,他媽媽哭得可真慘啊。真是太自私了,也不想想自己跳了爸媽怎麼辦,好不容易把他養這麼大。”

“現在的小孩太脆弱了。”他母親說,“幸好我兒子不這樣,平時讀書很用功。就是不喜歡老實穿衣服,我這倆天一直叫他多穿點,死活不聽。你看,果然發燒了。過兩天他有考試呢……”

白鳩感到羞愧,但更多的是委屈。

好好的誰想生病呢?而且在病了以後,她第一時間是質疑他為什麼不小心點、肯定是他不聽話導致的、這樣生病落下課怎麼辦……直到他病到熬不住,才帶他來醫院。

但白鳩沒有說話,他知道說出來換不來任何安慰。

“是啊,現在小孩越來越難搞,管嚴了就說什麼抑鬱症要死要活,我們小時候哪來這麼多毛病?管得鬆了,考不上好大學,以後找不到好工作照樣埋怨我們。”

中年婦女抱怨完,目光落在母親的衣著上。白鳩覺得她嘴巴咧了咧,好像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這讓他更難受了。

“你老公呢?你獨自帶孩子來看病嗎?”

“他已經走了,這些年我一直一個人帶孩子。”他母親說。

“那真是不容易。”中年婦女驚訝道。

他母親再次驕傲地笑了:“是不容易,但只要看到他好好的,我覺得吃再多苦都值得。”

中年婦女非常感動於這份母愛,她低頭去看白鳩,認真關照道:“你媽媽這麼辛苦,你一定要好好讀書,未來好好孝順她呀。”

白鳩又輕輕嗯了一聲。

他的喉嚨更疼了,他開始想一些其他事安慰自己,然後他想到了幾周前在老師辦公室裡看到的一幕。

那天他去幫老師拿作業,結果正好看到一個隔壁班被叫家長的女生在被她父母教訓。

她爸爸當著辦公室所有老師的面甩她一個耳光,她媽媽一直拿手指著她大罵,還用力把她頭上漂亮髮飾全部薅下來,把她扯得披頭散髮地站在那裡。

她沒有反抗,把頭低得很低很低,全程一聲不吭。老師看不下去,勸他們別這麼過分,他們仍然在不斷指責。

白鳩默默地將寫好的這份放到一邊,抽出一張新的卷子重新攤開。

他盡力佝僂著背,只有這樣才能看清攤在腿上的作業。他腦袋仍然昏昏沉沉,但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全放在試卷上。

他要寫完作業。

他明天還要早起去上學。

對比那個女孩,他應該知足了。

至少他母親從來不會打他,更不會大聲責罵他,用讓他顏面全失的懲罰來顯示自己作為家長的面子。

她只是不停地讓他努力,讓他好好讀書,她總是說自己這麼辛苦、過得這麼累,都是為了他。

那些苦難彷彿全是他導致的,他不能對不起她。

白鳩的眼睛好像有一瞬間是溼潤了。

可他眨了幾下眼睛,那份溼意很快消失了。

……

白鳩知道母親愛他。

在爸爸死後,她獨自一人撫養他,因為擔心繼父會對他不好,她沒有再婚,拿一個月三千出頭的工資養兩個人。

她給他買好的,省錢給他報補習班,自己一件衣服穿了幾年捨不得扔。她把一切奉獻給他。

但她的愛同樣讓他窒息。

所以,他這麼喜歡現在的父母,尤其是母親。

她更富有,他有更多出路,不需要再透支健康去努力,一直有家庭給他兜底。

在她那裡,他可以放鬆,可以委屈,可以盡情傾訴。在他向她訴說自己的痛苦時,換來的不再是指責和“我比你苦多了”的眼淚。

“滴答。”

“滴答。”

——身邊傳來的聲音,拉回白鳩的意識。

他彷彿再次陷入那年高燒帶來的眩暈狀態裡,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切。

午後陽光透過客廳的窗戶落在地板上,微風帶起窗簾。在那片小小的陽光裡,有一抹血紅在迅速蔓延,很快將投射進來的光吞噬殆盡。

他看到他的父母滿身是血倒在地上。

白鳩的大腦一片空白。

離他更近的是父親,嘴裡發出微弱的嗚咽聲,他還活著,正在不斷求饒。

而他的母親躺在廚房門口。

紅色在衣服上緩慢擴散,她倒在那裡一動不動,她的手臂和腿上有十幾處刀捅出來的血窟窿,全部避開了要害。

他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開始抽搐。

這時,他手指一鬆,有什麼本被他緊握在手的東西,掉了下來。

他低頭看去。

那是一把刀刃沾滿血的水果刀。

————

保護光環。

這是玩家的外掛之一,給自己和直系親屬帶來一道抵禦物理傷害的防禦,目前已知只有劇情人物和玩家(對自己)能打破,玩家無法破壞其他玩家和他們親屬身上的光環。

那麼,玩家能否打破自己親人的保護光環?

青柳彬光對此一直很好奇。

他想在其他玩家身上測試這點。

只是傷害血親、哪怕是遊戲裡的血親,大部分人是下不去手的,所以他需要一點點推動和利用,比如……傲慢的技能。

她報復心極強,而且支援同態復仇。

在硫酸事件裡,她修改那個女兒的意志,讓她去潑父親一臉硫酸;在她弟弟車禍事件裡,她修改那個肇事者的意志,讓他開車拖行他的父母。

只要讓她認為其他玩家害死她父母——未必真是玩家動手,讓她這樣覺得就行——她就有可能會去修改對方的意志,讓他或她去殘害家人。

和北條鳶香熟悉的白鳩就這樣被選中了。

青柳彬光知道白鳩不是傻子,不可能主動衝入北條家去傷害北條夫婦,他只能讓他無意間做下這種事。

於是青柳彬光佈置了炸彈陷阱。

首先,他在今天會舉辦重要活動的神社以及附近多地佈置炸彈,把爆炸物處理班的警察們調去那裡,讓他們短時間內無法抽身;

其次,他開車撞了那個四課正在調查的黑道成員,留口氣讓人進醫院,並通知寺岡帶白鳩去處理,自尊心極高的白鳩面對那種理由絕對會上鉤;

最後是那顆二選一陷阱。

因為時間緊急,再加上爆炸物處理班警察一時趕過不來,監視寺岡的公安會找上曾經在那裡待過的白鳩去拆彈。

白鳩拆或是不拆,有沒有看出那是假炸彈,最後的結果都一樣,那棟公寓樓一定會爆炸,並且這幕會被拍下流傳出去。

青柳彬光撞人時挑過地方,他特地把那人帶到離杯戶大學醫院附近,確保傷者能被送去這家指定醫院——這裡離杯戶中央醫院很近,之後捲入事故的人會被分流送來,同時而來的肯定還有大量想採訪他們的記者。

媒體在訊息推廣力度上遠超個人,只有大量記者在場、注意到白鳩拆彈,才能儘快讓北條鳶香知道這件事。

至於北條鳶香會不會意識到裝炸彈的人才是罪魁禍首、拆彈警察只是一個比誰都不想看到炸彈爆炸的倒黴蛋,不去遷怒白鳩……

這個可能性比較低。

至少就青柳彬光知道的幾起修改意志事件裡,她沒有表露出存在有這種理性的跡象。

就算有,也不會多,在白鳩事後還想讓她這個苦主幫他脫離輿論困境,就像之前言峰奇娜事件時那樣……她那時的怒火,也會粉碎掉那點理性。

坐在酒吧裡的青柳彬光放下酒杯。

他眼前棋盤上放的全是白子,他正在自己對自己下棋。

一條小蛇在白鳩家裡爬行,它繞開血泊,爬到陰暗的角落裡消失不見。轉移的視覺讓他把那裡發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確定了“玩家可以打破自己親人身上的光環”。

與此同時,他手指上的戒指突然自動變為蛇形天使的造型,在他眼前豎起一塊牌子。

【玩家‘嫉妒’已退出遊戲。】

————

覆盤……覆盤太難寫了_(:3」∠)_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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