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歷辰看她一眼，突然笑了起來，又低頭喝了杯茶掩飾自已的表情。
周其妙有些納悶，不知他在笑什麼。好在這會兒她完成了一輪公關任務，該敬的酒也敬過了，只要不點她的名，她就可以做一尊蒙娜麗莎雕像，彎起嘴角保持全程微笑。
好死不死就楊昭多事。
“其妙，你快給主任多敬幾杯，拉你來表現的。”楊昭小聲催她。
周其妙已經第三次在心中腹誹：我謝謝你啊。
王副總的話題突然就落在了她和薛璐的身上：“蔣主任真是好福氣，不僅手下干將多，美女也多，帶出來都是風景線。”
周其妙和薛璐同時笑起來，她其實特別煩這種說法，表面聽著像是在誇獎她們美，但是延伸下去又變成了另一種不被尊重的玩味話題。
薛璐反應很及時，話音剛落便端起酒杯敬王副總：“王總這是借我們誇蔣主任呢，您要再誇，我都當真了。”
薛璐的語氣柔柔的，輕飄飄的一句玩笑話，讓桌上人都笑起來。
蔣主任笑起來：“王總是想要挖我的人了。”
見周其妙沒主動出擊，楊昭又戳她：“你趕緊的。”
她面上還彎著嘴角，裡面的牙已經上下左右了幾個回合。只得端起杯子，挖空心思找話說，一瞬間“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全靠蔣主任教的好，沒有王副總支援，哪有我鍛鍊的機會。”……
這些話術在腦中飄了一會兒，她換上了略顯浮誇的笑：“那我可是有些遺憾了，錯過了多少和蔣主任和王總學習的好機會。”
她餘光看到馮歷辰抿了嘴，一看便知道在偷偷笑。
王副總拍了拍蔣主任的胳膊，頭向周其妙這邊一點：“你看看，小周都換部門了，一聽你在立即就來了。”
蔣主任聽到這話明顯很高興，笑得可親，連說出來的話都親近了許多：“小周可是我帶出來的，她剛來部門那會兒還是個小孩兒。”
周其妙又端起杯子，給蔣主任的酒杯中斟滿酒，眼中滿是感激和不捨：“這麼多年，特別感謝主任的包容和栽培，讓我能這麼快成長。有機會成為大團隊中的一員，有這麼多人的支援和幫助，特別特別感激。”
這幾句話其實是她的真心話，只是藉著這麼一場真假難分的酒局中說了出來，她原本就沒想過離開運營部。
蔣主任點點頭，喝光了杯中酒，語氣真切地說：“好好幹，年輕人機會多著。”
“小周來不來我們公司啊？”王副總笑著問。
見王副總的話題還在周其妙身上，馮歷辰也舉起酒杯，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王總太有眼光了，一下子就發現了蔣主任這麼多的得力干將，看樣子我得再加把勁兒。”
王總手指虛點他，端起杯子笑起來：“我們歷辰也優秀，就是謙虛。”
終於話題被引開了，周其妙鬆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已的臉頰。喝了兩杯酒，臉也熱了起來。
楊昭幾輪就喝上了頭，說話間無意識地就拍她的胳膊，偶爾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周其妙實在是和他熟了，知道他喝多了就這德性，向一邊挪遠了一些，避開他的手。
酒真是個神奇的東西，不僅能拉近心靈距離，還能拉近身體距離。平時看著挺正常的人，喝過酒後又是另一種表現，正常點的勾肩搭背，過分點的手隨處安放。
這頓飯吃得很煎熬，她今天出現在這裡，便得有所表示，說話和喝酒一個都少不了，也不知道被動主動地敬了多少次酒，說了多少次話。
她甚至覺得，再喝下去她得上網搜酒局講話攻略了。
好在天下的宴席都有結束的時候，她微笑著將領導們目送走，見汽車走遠了，一下子收回了笑容，向後一倒靠在牆上。
馮歷辰正好回頭，看見她這番變臉，連同電量都耗盡的那一靠，憋了一晚上的笑終於放開來，他豎起拇指：“周主管，今天表演很賣力啊。”
“生活不易，賣笑也是才藝。”周其妙用冰涼的手心貼著自已的臉，剛還有點昏昏然，這會兒吸了點清新微涼的空氣，心情放鬆下來，心情立即變好了，腦中蹦出一句詞，便放聲唱了出來：
“什麼時候我們開始收起了底線，順應時代的改變看那些拙劣的表演……”
越唱聲越大，到後面幾個字都不是唱歌，而是高聲喊出來。
有兩個人路過朝這邊看了一眼。
“哈哈哈，差不多了啊，真不想承認認識你。”馮歷辰真是沒想到她今天是這麼個反應，“走，送你回去。”
“我還沒喝夠呢。”興許是最近糟心事有點兒多，她今天喝了點酒，煩愁雜緒都隨著酒意上了頭。
前些日子唐寧找她喝酒她都推說自已沒空，實際上是心中拒絕，怕自已經不起酒精考驗，被酒精放大那些不快，暴露了心底的失意，讓自已原形畢現，丟盔棄甲。
崩了這麼久，在這個微涼的夜晚，幾杯紅酒開啟了情緒的閘口，感官都敏銳起來。
周圍的酒吧隱隱約約傳出零碎的音樂聲，街對面的路燈安靜地將樹木和建築投下影子，被光照到的地方才會落下黑色的影子。街這邊各色燈光交錯，照的地上色彩分明。
人的心情就如同此時的街景，一半沉靜，一半絢爛，只需跨過一條分界線。
她捂著臉頰笑起來，聲音呵呵的，顯得有點顛：“走，二場去。”
馮歷辰站著沒動，他以前也和她一起吃過飯喝過酒，但還從來沒見過她今天這樣的狀態，說醉也不至於，但到了喝嗨的臨界點上，清醒又有一點肆意。
“再喝就醉了。”他提醒她。
“不會，我剛才都是小口小口喝的，我最多隻能喝半瓶，一直控制著呢。”
“你確定還清醒？”
“這是參加酒局的最低標準，喝到那麼多量的時候就誰勸都不喝，再喝就不可控了。”
能做到這點可是太不容易了，馮歷辰都有點佩服她了：“能有你這樣控制力的人不多。”
“沒辦法啊，我哪有喝醉的資本。以前就我一個人，要是真喝多了沒人管，沒人接，哪敢喝斷片兒。”她眯眼笑，指著他又補充道，“而且喝多了忒丟人。”
她是笑著說的，但莫名就讓人覺得有些心疼。
過去那些生活片段好似就在簡短的一句話中過去了，那些心酸隨著關係的瓦解，連怨都沒了理由。
馮歷辰竟嘆了口氣，走近了兩步，站定在她面前，伸手從她肩膀上卸下了包：“還真是不拿我當外人。今兒我送你回去，走吧。”
是回應她剛才那句沒人送嗎？
周其妙拽著包的帶子，靜靜看他。
剛才他的聲音暖暖的，帶著一點點鼻音，語氣中夾雜著不同於平時的情緒，好像有道溫柔的絲線隨著這句話落在了耳邊。
空氣溼漉漉的，竟讓她鼻子有些發酸。她急忙鬆了手，快走幾步超過了他，猛地吸了吸鼻子。
她沒喝多，她清醒的很。
“你當然是外人。”她又補了一句。
嗯，多難得，是可以信任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