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寧康宮,曲落星給太后行跪拜大禮。

“奴婢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金安。”

太后端坐在榻上,正閉眼盤弄著手裡的佛珠。哪怕卸了妝奩,只是穿著素淨的衣衫,就這麼坐在那裡,也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她並不急著說話,等不慌不忙數完了最後一顆珠子,才睜開眼睛。視線慢慢地移到曲落星身上,打量了片刻,聽不出喜怒的聲音道:“看來你心裡還在怪哀家。”

曲落星明白過來,太后這是在怪她以奴婢自稱。來的路上她就想著,既然惹太后不高興還受了罰,自然是要放低身段的。這般深思熟慮,結果還是錯。就是不知道,如果她不以奴婢自稱,太后又會怎麼說呢?

不容她細想,忙改口道:“老祖宗寬宏大度,倒是臣女小肚雞腸了。 ”

太后聞言一臉慈祥,勾唇一笑,“人看著比之前清瘦了許多,看來吃了不少苦頭。”

不叫起身,又說了這樣模稜兩可的話,曲落星頗覺忐忑。又不能不予回應,遂低眉順眼恭恭敬敬道:“回老祖宗,淨安堂裡除了吃的飯食不怎麼樣,其它都挺好的。”

“哦~”太后眼皮子往上一撩,仍嘴角含笑道:“你倒是頭一個說淨安堂好的,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一室寂靜。

曲落星心裡一滯,太陽穴也跟著一跳一跳起來。看來自己嘴笨,又說錯話了。怎麼能當著老祖宗的面說那種不祥的地方好呢?那裡可是犯了錯,生了病,最最低等的人待的地方。

心裡懊惱,想解釋又怕多說多錯,索性俯下身去,額頭壓在手背上,“臣女自幼在鄉野生活,過慣了缺吃少穿的苦日子。所以只要是有吃有住、不挨餓受凍的地方都覺得好。”

太后聞言身子微微往後一靠,“聽說你在淨安堂還救了人?”

曲落星老老實實回道:“臣女從小跟著爺爺習醫,雖不精通,但遇到有人受了傷,生命垂危,總不好見死不救。我娘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多積點德,佛祖會庇佑的。”

她這幾句話是留了心眼的,一則,很明顯有人要置櫻桃於死地。故意這麼說,就是為了讓太后知道,她救人完全是出於一個醫者的本能,並非成心要壞他人的事。

這第二嘛,太后是信佛之人,不管是否誠心誠意,搬出佛祖來,總歸只有好處。

擱以前的性子,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想做什麼全憑自己喜歡。進宮經歷了許多事,終於明白不是在哪裡都可以隨心所欲,尤其是在這皇宮裡。稍有不慎,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以前說不怕死,那是因為沒有經歷過瀕臨死亡的時刻。真正經歷了,才會知道害怕。在這裡人命似草芥,消失幾個無關緊要的人,沒有人會關心過問。

太后直盯著她若有所思,隔了一會兒,才冷哼一聲,聲音忽然轉厲道:“好一個見死不救啊!聽你這麼一說,闔宮上下除了你,全部都是一些見死不救之輩了?”

曲落星這會兒不止是太陽穴,一顆心也開始劇烈跳動起來。闔宮上下自然也包括太后在內,敢說她老人家見死不救?可謂大不敬,要砍頭的。

難怪老話說伴君如伴虎,真的是一點也不假。前一刻給顆甜棗嚐了點甜頭,後面全是刀山火海等著。管你願不願意,伸頭是死,縮頭也是死。

穩了穩心神,趕緊道:“臣女孤身一人在這宮裡,有什麼事沒有人可以請教。很多時候做錯了事說錯了話也不自知。老祖宗明鑑,臣女絕無此意。”

太后側臉看著桌上的小盆景不說話。

一旁的丁嬤嬤瞥一眼太后,輕聲道:“眾所周知,淨安堂乃是不祥之地,人人都避而遠之。要不是犯了大錯,又怎麼會淪落到那地方去?那個櫻桃本就是該死之人,姑娘救了她便是壞了規矩。那些個奴才知道你是老祖宗身邊的人,便高看了幾分,也就任由你將人救了下來。”

“不過~”丁嬤嬤頓了頓,又緩緩道:“也要老祖宗當你是自家人才行,畢竟能在宮裡隨意定人生死的,絕不是普通人。”

話已經說的很清楚,要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她不可能全須全尾的活到現在。

曲落星縹緲的聲音道:“承蒙老祖宗的抬愛,臣女何德何能。”

除此,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明知道太后別有用意,可有什麼辦法?在這深宮中,她連一個奴才都鬥不過,更遑論身份尊貴的太后。

太后輕輕嘆口氣,“哀家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心知肚明。若是真的不上道,哀家也只能辜負你的祖母了。”

曲落星緊緊掐著手指,強忍著從內心深處冒出來的寒意,穩住心神正欲開口。

丁嬤嬤道:“老祖宗累了,你退下吧。”

曲落星趕緊叩首,如蒙大赦。

到了外面,才驚覺後背全是汗,裡衣早就溼透了。

這個時候,她終於明白,太后之前所有虛虛實實的試探,不過是飯前的開胃菜。

真正的大戲,剛剛開場。

而她,從一開始就錯了,大錯特錯。

錯在以為太后會看重和祖母的情意,不會過多為難。錯在以為憑著幾分聰明伶俐,可以在染缸一樣的皇宮裡遊刃有餘。更錯在相信世間哪裡都是講道理的地方。

回到住處,用銅盆打了水,一絲冰涼觸到臉上,雜亂的思緒一下子聚攏起來。

摸著臉頰的手指輕微顫抖,腦中卻清楚的知道。真順了太后的意,從此就別想逃離這座牢籠,還要整日面對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要想擺脫束縛,回到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單憑自己,何其艱難?

宮裡除了二皇子,她沒有一個可以求助的人。而二皇子願意為了自己,與太后作對嗎?

那點不足掛齒的救命之情,似乎也早就還清了。

就算二皇子願意,她又該想什麼辦法,才能徹底擺脫太后的掌控?

之前還天真的以為可以和二皇子雙宿雙棲,現在看來,不過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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