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瑤住在西廂,玄冥二老則住在後院的寶相精舍。他平時為了忌憚二人了得,生恐露出馬腳,極少和他二人交接,因此雙方居室也是離得遠遠地,這時想邀鶴筆翁飲酒,如何不著形跡,倒非易事。

眼望後院,只見夕陽西斜,那十三級寶塔下半截已照不到太陽,塔頂琉璃瓦上的日光也漸漸淡了下去,他一時不得主意,負著雙手,慢慢踱步別後院中去,突然之間,一股肉香從寶相精舍對面的一間廂房中透出,那是神箭八雄中孫三毀和李四摧二人所在。

範遙心念一動,走到廂房之前,伸手推開房門,肉香撲鼻衝到。只見李四摧蹲在地下,對著一個紅泥火爐不住搧火,火爐上放著一隻大瓦罐,炭火燒得正旺,肉香陣陣從瓦罐中噴出。孫三毀則在擺設碗筷,顯然哥兒倆要大快朵頤。兩人見苦頭陀推門進來,微微一怔,見他神色木然,不禁暗暗叫苦。兩人適才在街上打了一頭大黃狗,割了四條狗腿,悄悄在房中烹煮。萬安寺是和尚廟,在廟中烹狗而食,實在不妙,旁人見到那也罷了,這苦頭陀卻是佛門子弟,莫要惹得他生起氣來,打上一頓,苦頭陀武功甚高,哥兒倆萬萬不是對手,何況是自己做錯了事,給他打了也是活該;心下正自惴惴,只見他走到火爐邊,揭開罐蓋,瞧了一瞧,深深吸一口氣,似乎說:“好香,好香!”突然間伸手入罐,也不理湯水煮得正滾,撈起一塊狗肉,張口便咬,大嚼起來,片刻間將一塊狗肉吃得乾乾淨淨,舐唇嗒舌,似覺美味無窮。孫李二人大喜,忙道:“苦大師請坐,請坐!難得你老人家愛吃狗肉。”苦頭陀卻不就坐,又從瓦罐中抓起一塊狗肉,蹲在火爐邊便大嚼起來,孫三毀要討好他,篩了一碗酒送到他面前。苦頭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突然都吐在地上。左手在自己鼻子下搧了幾下,意思說此酒太劣,難以入口,大踏步走出房去。

孫李二人見他氣憤憤的出去,又擔心起來,但不久便見他手中提了一個大酒葫蘆進來,登時大喜,說道:“對!對!我們的酒原非上品,苦大師既有美酒,那是再好不過了。”兩人端凳擺碗,恭請苦頭陀坐在上首,將狗肉滿滿的盛了一盤,放在他面前。苦頭陀武功極高,在趙敏手下實是第一流的人物,平時神箭八雄是萬萬巴結不上的,今日能請他吃一頓狗肉,說不定他老人家心裡一喜歡,傳授一兩手絕招,那就終身受用不盡了。苦頭陀拔開葫蘆上的木塞,倒了三碗酒。那酒色作金黃,稠稠的猶如稀蜜一般,一倒出來便清香撲鼻。孫李二人齊聲喝采:“好酒!好酒!”範遙尋思:“不知玄冥二老在不在家,倘若外出未歸,這番做作可都白耗了。”他拿起酒碗,放在火爐上的小罐中燙熱,其時狗肉煮得正滾,熱氣一逼,酒香更加濃了。孫李二人饞涎欲滴,端起冷酒待喝,苦頭陀打手勢阻止,命二人燙熱了再飲。

三個人輪流燙酒,那酒香直送出去,鶴筆翁不在廟中便罷,否則便是隔著數進院子也會聞香趕到。果然對面寶相精舍板門呀的一聲開啟,只聽鶴筆翁叫道:“好酒,好酒,嘿嘿!”他老實不客氣,跨過天井,推門便進,只見苦頭陀和孫李二人圍著火爐飲酒吃肉,興會淋漓。鶴筆翁一怔,笑道:“苦大師,你也愛這個調調兒啊,想不到咱們倒是同道中人。”孫李二人忙站起身來,說道:“鶴公公,快請喝幾碗,這是苦大師的美酒,等閒難以喝到。”

鶴筆翁坐在苦頭陀對面,兩人喧賓奪主,大吃大喝起來,將孫李二人倒成了端肉、斟酒的廝役一般。

四人興高采烈的吃了半晌,都已有了六七分酒意,恰好這是傳來幾聲怪鳥的叫聲,這是約好的暗號,韋蝠王那邊妥了。範遙心想:“可以下手了,再遲等王姬被糟蹋了,教主又該婆婆媽媽了。”自己滿滿斟了一碗酒後,順手將葫蘆橫放了。原來他挖空了酒葫蘆的木塞,將張無忌所配的藥粉藏在其中,木塞外包了兩層布。葫蘆直置之時,藥粉不致落下,四人喝的都是尋常美酒,葫蘆一打橫,那酒透過布層,浸潤藥末,一葫蘆的酒都成了毒酒。葫蘆之底本圓,橫放直置,誰也不會留意,何況四人已飲了好半天,醺醺微醉,只感十分舒暢。

範遙見鶴筆翁將面前的一碗酒喝乾了,便拔下木塞,將酒葫蘆遞了給他。鶴筆翁自己斟了一碗,順手替孫李兩人都加滿了,見苦頭陀碗中酒滿將溢,便沒給他斟。四個人舉碗齊口,骨嘟骨嘟的都喝了下去。

除了範遙之外,三人喝的都是毒酒。孫李二人內力不深,毒酒一入肚,片刻間便覺手痠腳軟,渾身不得勁兒。孫三毀低聲道:“四弟,我肚中有點不對。”李四摧也道:“我……我……像是中了毒。”此時鶴筆翁也覺到了,一運氣,內力竟然提不上來,不由得臉色大變。

範遙站起來,滿臉怒氣,一把抓住鶴筆翁胸口,口中荷荷而呼,只是說不出話。孫三毀驚道:“苦大師,怎麼啦?”範遙手指蘸了點酒,在桌上寫了“十香軟筋散”五字。孫李二人均知十香軟筋散是由玄冥二老掌管,眼前情形,確是苦頭陀和哥兒倆都中了此藥之毒。兩人相互使個眼色,躬身向鶴筆翁道:“鶴公公,我兄弟可沒敢冒犯你老人家,請你老人家高抬貴手。”他二人料定鶴筆翁所要對付的只是苦頭陀,他們二人只不過適逢其會、遭受池魚之殃而已,鶴筆翁要對付他二人,也不必用甚麼毒藥。

鶴筆翁詫異萬分,十香軟筋散這個月由自己掌管,明明是藏在左手所使的一枝鶴嘴筆中,這兩件兵刃,從不離身一步,要說有人從自己身邊偷了毒藥出去,那是決計不能,可是稍一運氣,半點使不出力道,確是中了十香軟筋散之毒無疑。其實張無忌所調製的麻藥雖然藥力頗強,比之十香軟筋散卻大大不如,服食後所覺異狀也是全不相同,但鶴筆翁平素只聽慣了十香軟筋散令人真力渙散的話,到底不曾親自服過,因此兩種藥物雖然差異甚大,他終究無法辨別。眼見苦頭陀又是慌張,又是惱怒,孫李二人更在旁不住口的哀告,哪裡還有半點疑惑,說道:“苦大師不須惱怒,咱們是相好兄弟,在下豈能有加害之意?我也中了此毒,渾身不得勁兒,只不知是何人在暗中搗鬼,當真奇了。”

範遙又蘸酒水,在桌上寫了“快取解藥”四字。鶴筆翁點點頭,道:“不錯。咱們先服解藥,再去跟那暗中搗鬼的奸賊算帳。解藥在鹿師哥身邊,苦大師請和我同去。”範遙心下暗喜,想不到楊逍這計策十分管用,輕輕易易的便將解藥所在探了出來。他伸左手握住鶴筆翁的右腕,故意裝得腳步蹣跚,跨過院子,一齊走向寶相精舍。鶴筆翁見了他這等支援不住的神態,心中一喜:“這苦頭陀武功的底子是極高的,只是一直沒機會跟我師兄弟倆較量個高下,瞧他中毒後這等慌亂失措,只怕內力是遠遠不如我們了。”兩人走到精舍門前,靠南一間廂房是鶴筆翁所住,鹿杖客則住在靠北的廂房中,只見北廂房房門牢牢緊閉。鶴筆翁叫道:“師哥在家嗎?”只聽得鹿杖客在房內應了一聲。鶴筆翁伸手推門,那門卻在裡邊閂著。他叫道:“師哥,快開門,有要緊事。”鹿杖客道:“甚麼要緊事?我正在練功,你別來打擾成不成?”鶴筆翁的武功和鹿杖客出自一師所授,原是不分軒輊,但鹿杖客一來是師兄居長,二來智謀遠勝,因此鶴筆翁對他向來尊敬,聽他口氣中頗有不悅之意,便不敢再叫。

範遙心想這當口不能多所耽擱,倘若麻藥的藥力消了,王姬被藏好了,不但把戲立時拆穿,也抓不住鹿杖客的把柄了。當下不理三七二十一,右肩在門上一撞,門閂斷折,板門飛開,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尖聲叫了出來。鹿杖客站在床前,聽得破門之聲,當即回頭過來,一臉孔驚惶和尷尬之色。範遙見床上橫臥著一個女子,全身裹在一張薄被之中,只露出了個頭,薄被外有繩索綁著,猶如一個鋪蓋捲兒。那女子一頭長髮披在被外,面板白膩,容貌極是豔麗,認得正是汝陽王新納的愛姬韓氏,暗道:“韋蝠王果然好本事,孤身出入王府,將韓姬手到擒來。”實則汝陽王府雖然警衛森嚴,但眾武士所護衛的也只是王爺、世子和郡主三人,汝陽王姬妾甚眾,誰也沒想到有人會去綁架他的姬人,何況韋一笑來去如電,機警靈變,一進府便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韓姬架了來。倒是如何放在鹿杖客房中,反而為難得多,他候了半日,好容易等到鹿杖客出房如廁,這才閃身入房,將韓姬放在他床上,隨即悄然遠去。鹿杖客回到房中,見有個女子橫臥在床,立即縱身上屋,四下察看,其時韋一笑早已去得遠了,除了孫李二人房中傳出陣陣轟飲之聲,更無他異。鹿杖客情知此事古怪,當下不動聲色的回到房中,看那個女子時,更是目瞪口呆。那日王爺納姬,設便宴款待數名有體面的高手,那韓姬敬酒時盈盈一笑,鹿杖客年事雖高,竟也不禁色授魂與。他好色貪淫,一生所摧殘的良家婦女不計其數,那日見了韓姬的美色,歸來後深自嘆息,如何不早日見此麗人,若在王爺迎娶之前落入他眼中,自是逃不過他的手掌,後來想念了幾次,不久另有新歡,也便將她淡忘了。不意此刻這韓姬竟會從天而降,在他床上出現。他驚喜交集,略一思索,便猜到定是他大弟子烏旺阿普猜到了為師的心意,偷偷去將韓姬劫了出來。只見她裹在一張薄被之中,頭頸中肌膚勝雪,隱約可見赤裸的肩膀,似乎身上未穿衣服,他怦然心動,悄聲問她如何來此。連問數聲,韓姬始終不答。鹿杖客這才想到她已被人點了穴道,正要伸手去解穴,突然鶴筆翁等到了門外,跟著房門又被苦頭陀撞開。這一下變生不意,鹿杖客自是狼狽萬分,要待遮掩,已然不及。他心念一轉,料定是王爺發現愛姬被劫,派苦頭陀來捉拿自己,事已至此,只有走為上著,右手刷的一聲,抽了鹿角杖在手,左臂已將韓姬抱起,便要破窗而出。

鶴筆翁驚道:“師哥,快取解藥來。”鹿杖客道:“甚麼?”鶴筆翁道:“小弟和苦大師,不知如何竟中了十香軟筋散之毒。”鹿杖客道:“你說甚麼?”鶴筆翁又說了一遍。鹿杖客奇道:“十香軟筋散不是歸你掌管麼?”鶴筆翁道:“小弟便是莫名其妙,我們四個人好端端的喝酒吃肉,突然之間,一齊都中了毒。鹿師哥,快取解藥給我們服下要緊。”鹿杖客聽到這裡,驚魂始定,將韓姬放回床中,令她臉朝裡床。鶴筆翁素知這位師兄風流成性,在他房中出現女子,那是司空見慣,絲毫不以為奇,何況鶴筆翁中毒之後驚惶詫異,全沒留意去瞧那女子是誰。即在平時,他也認不出來。那日在王爺筵席之上,韓姬出來敬酒,一拜即退,鶴筆翁全神貫注的只是喝酒,哪去管她這個珠環翠繞的女子是美是醜?鹿杖客說道:“苦大師請到鶴兄弟房中稍息,在下即取解藥過來。”一面說,一面便伸手將兩人輕輕推出房去。這一推之下,鶴筆翁身子一晃,險些摔倒。範遙也是一個踉蹌,裝作內力全失的模樣,可是他內力深厚,受到外力時自然而然的生出反應抗禦。鹿杖客一推之下,立時發覺師弟確是內力全失,苦頭陀卻是假裝。他深恐有誤,再用力一推,鶴筆翁和苦頭陀又都向外一跌,但同是一跌,一個下盤虛浮,另一個卻是既穩且實。鹿杖客不動聲色,笑道:“苦大師,當真得罪了。”說著便伸手去扶,著手之處,卻是苦頭陀手腕的“會宗”和“外關”兩穴。範遙見他如此出手,已知機關敗露,心說幸虧教主早有連環計,這叫仙人跳惡翁,當下也不再假裝,左手一揮,登時使重手法打中了鶴筆翁後心的“魂門穴”,使他一時三刻之間,全身軟癱,動彈不得。兩大高手中去了一個,單打獨鬥,他便不懼鹿杖客一人,當即嘿嘿冷笑,說道:“你要命不要,連王爺的愛姬也敢偷?”他這一開口說話,玄冥二老登時驚得呆了,他們和苦頭陀相識已有十五六年,從未聽他說過一言半語,只道他是天生的啞巴。鹿杖客雖已知他不懷好意,卻也絕未想到此人居然能夠說話,立時想到,他既如此處心積慮的作偽,則自己處境之險,更無可疑,當下說道:“原來苦大師並非真啞,十年餘來苦心相瞞,意欲何為?”

範遙道:“王爺知你心謀不軌,命我裝作啞巴,就近監視察看。”這句話中其實破綻甚多,但此時韓姬在床,鹿杖客心懷鬼胎,不由得不信,兼之汝陽王對臣下善弄手腕,他也知之甚稔。範遙此言一出,鹿杖客登時軟了,說道:“王爺命你來拿我麼?嘿嘿,諒你苦大師武藝雖高,未必能叫我鹿杖客束手就擒。”說著一擺鹿杖,便待動手。

範遙笑了笑,說道:“鹿先生,苦頭陀的武功就算及不上你,也差不了太多。你要打敗我,只怕不是一兩百招之內能夠辦到。你勝我三招兩式不難,但想既挾韓姬,又救師弟,你鹿杖客未必有這個能耐。”

鹿杖客向師弟瞥了一眼,知道苦頭陀之言倒非虛語。他師兄弟二人自幼同門學藝,從壯到老,數十年來沒分離過一天。兩人都無妻子兒女,可說是相依為命,要他撇下師弟,孤身逃走,終究是硬不起這個心腸。

範遙見他意動,喝命孫李二人進房,關上房門,說道:“鹿先生,此事尚未揭破,大可著落在苦頭陀身上,給你遮掩過去。”鹿杖客奇道:“如何遮掩得了?”範遙頭也不回,反手便點了孫李二人的啞穴和軟麻穴,手法之快,認穴之準,鹿杖客也是暗暗歎服。只聽苦頭陀說道:“你自己是不會宣揚的了,令師弟想來也不致故意跟你為難,苦頭陀是啞巴,以後仍是啞巴,不會說話。這兩位兄弟呢,苦頭陀給你點上他們死穴滅口,也不打緊。”孫李兩人大驚失色,心想此事跟自己半點也不相干,哪想到吃狗肉竟吃出這等飛來橫禍,要想出言哀求,卻苦於開不得口。範遙指著韓姬道:“至於這位姬人呢,老衲倒有兩個法兒。第一個法子乾手淨腳,將她和孫李二人一併帶到冷僻之處,一刀殺了,報知王爺,說她和李四摧這小白臉戀姦情熱,私奔出走,被苦頭陀見到,惱怒之下,將姦夫淫婦當場殺卻,還饒上孫三毀一條性命。第二個法子是由你將她帶走,好好隱藏,以後是否洩漏機密,瞧你自己的本事。”

鹿杖客不禁轉頭,向韓姬瞧了一眼,只見她眼光中滿是求懇之意,顯是要他接納第二個法兒。鹿杖客見到她這等麗質天生,倘若一刀殺了,當真可惜之至,不由得心中大動,說道:“多謝你為我設身處地,想得這般周到。你卻要我為你幹甚麼事?”他明知苦頭陀必有所求,否則決不能如此善罷。範遙道:“此事容易之至。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和我交情很深,那個姓周的年輕姑娘,是我跟老尼姑生的私生女兒。求你賜予解藥,並放了這兩人出去。郡主面前,由老衲一力承當。倘若牽連於你,教苦頭陀和滅絕老尼一家男盜女娼,死於非命,永世不得超生。”他想鹿杖客生性風流,若從男女之事上借個因頭,易於取信。他聽楊逍說起明教許多兄弟喪命於滅絕師太的劍下,因此捏造一段和尚尼姑的謊話。他一生邪僻,說話行事,決不依正人君子的常道,至於罰下“男盜女娼”的重誓云云,更是不在意下。

鹿杖客聽了一怔,隨即微笑,心想你這頭陀幹這等事來脅迫於我,原來是為了救你的老情人和親生女兒,那倒也是人情之常,此事雖然擔些風險,但換到一個絕色佳人,確也值得。他見苦頭陀有求於己,心中登時寬了,笑道:“那麼將王爺的愛姬劫到此處,也是出於苦大師的手筆了?”範遙道:“這等大事,豈能空手相求?自當有所報答。”鹿杖客大喜,只是深恐室外有人,不敢縱聲大笑,突然間一轉念,又問:“然則我師弟何以會中十香軟筋散之毒?這毒藥你從何處得來?”範遙道:“那還不容易?這毒藥由令師弟看管,他是好酒貪杯之人,飲到酣處,苦頭陀難道會偷他不到手麼?”鹿杖客再無疑惑,說道:“好!苦大師,兄弟結交了你這個朋友,我決不賣你,盼你別再令我上這種惡當。”範遙指著韓姬笑道:“下次如再有這般香豔的惡當,請鹿先生也安排個圈套,給苦頭陀鑽鑽,老衲欣然領受。”

兩人相對一笑,心中卻各自打著主意。鹿杖客在暗暗盤算,眼前的難關過去後,如何出其不意的弄死這個惡頭陀。範遙心知鹿杖客雖暫受自己脅迫,但玄冥二老是何等身分,吃了這個大虧豈肯就此罷休,只要他一安頓好韓姬,解開鶴筆翁的穴道,立時便會找自己動手,但那時六派高手已經救出,自己早拍拍屁股走路了。

範遙見鹿杖客遲遲不取解藥,心想我若催促,他反會刁難,便坐了下來,笑道:“鹿兄何不解開韓姬的穴道,大家一起來喝幾杯?燈下看美人,這等豔福幾生才修得到啊!”鹿杖客情知萬安寺中人來人往,韓姬在此多耽一刻,便多一分危險,當下取過鹿角杖,旋下了其中一根鹿角,取過一隻杯子,在杯中倒了些粉末,說道:“苦大師,你神機妙算,兄弟甘拜下風,解藥在此,便請取去。”範遙搖頭道:“這麼一點兒藥末,管得甚麼用?”鹿杖客道:“別說要救兩人,便是六七個人也足夠了。”範遙道:“你何必小氣,便多賜一些又何妨?老實說,閣下足智多謀,苦頭陀深怕上了你的當。”鹿杖客見他多要解藥,突然起疑,說道:“苦大師,你要相救的,莫非不是滅絕大師和令愛兩人?”

範遙正要飾詞解說,忽聽得院子中腳步聲響,七八人奔了進來,只聽一人說道:“腳印到了此處,難道韓姬竟到了萬安寺中?”鹿杖客臉上變色,抓起盛著解藥的杯子,揣在懷裡,只道苦頭陀在外伏下人手,一等取到解藥,便即出賣自己。

範遙搖了搖手,叫他且莫驚慌,取過一條單被,罩在韓姬身上,連頭矇住,又放下帳子,只聽得院子中一人說道:“鹿先生在家麼?”範遙指指自己嘴巴,意思說自己是啞子,叫鹿杖客出聲答應。鹿杖客朗聲道:“甚麼事?”那人道:“王府有一位姬人被歹徒所劫,瞧那歹徒的足印,是到萬安寺來的。”鹿杖客向範遙怒視一眼,意思是說:若非你故意栽贓,依你的身手,豈能留下足跡?範遙咧嘴一笑,做個手勢,叫他打發那人,心中卻想:“韋蝠王栽贓栽得十分到家,把足印從王府引到了這裡。”鹿杖客冷笑道:“你們還不分頭去找,在這裡嚷嚷的幹甚麼?”以他武功地位,人人對之極是忌憚,那人唯唯答應,不敢再說甚麼,立時分派人手,在附近搜查。鹿杖客知道這一來,萬安寺四下都有人嚴加追索,雖然料想他們還不敢查到自己房裡來,但要帶韓姬出去藏在別處卻無法辦到了,不由得皺起眉頭,狠狠瞪著苦頭陀。

範遙心念一動,低聲道:“鹿兄,萬安寺中有個好去處,大可暫且收藏你這位愛寵,過得一天半日,外面查得鬆了,再帶出去不遲。”鹿杖客怒道:“除非藏在你的房裡。”範遙笑道:“這等美人藏在我的房中,老頭陀未必不動心,鹿兄不喝醋麼?”鹿杖客問道:“那麼你說是甚麼地方?”範遙一指窗外的塔尖,微微一笑。鹿杖客聰明機警,一點便透,大拇指一翹,說道:“好主意!”那寶塔是監禁六大派高手的所在,看守的總管便是鹿杖客的大弟子烏旺阿普。旁人甚麼地方都可疑心,決不會疑心王爺愛姬竟會被劫到最是戒備森嚴的重獄之中。範遙低聲道:“此刻院子中沒人,事不宜遲,立即動身。”將床上被單四角提起,便將韓姬裹在其中,成為一個大包袱,右手提著,交給鹿杖客。鹿杖客心想你別要又讓我上當,我揹負韓姬出去,你聲張起來,那時人贓並獲,還有甚麼可說的,不禁臉色微變,竟不伸手去接。範遙知道他的心意,說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苦頭陀再替你做一次護花使者,又有何妨?誰叫我有事求你呢?”說著負起包袱,推門而出,低聲道:“你先走把風,有人阻攔查問,殺了便是。”

鹿杖客斜身閃出,卻不將背脊對正範遙,生怕他在後偷襲。範遙反手掩上了門,負了韓姬,走向寶塔。此時已是戌末,除了塔外的守衛武士,再無旁人走動。眾武士見到鹿杖客和範遙,一齊躬身行禮,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兩人未到塔前,烏旺阿普得手下報知,已迎了出來,說道:“師父,你老人家今日興致好,到塔上坐坐麼?”鹿杖客點了點頭,和範遙正要邁步進塔,忽然寶塔東首月洞門中走出一個人來,卻是趙敏。鹿杖客作賊心虛,大吃一驚,只道趙敏親自率人前來拿他,當下只得硬著頭皮,與苦頭陀、烏旺阿普一齊上前參見。昨晚張無忌這麼一鬧,趙敏卻不知明教只來了三人,只怕他們大舉來襲,因此要親自到塔上巡視,見到範遙在此,微微一笑,說道:“苦大師,我正在找你。”範遙點了點頭,絲毫不動聲色。趙敏道:“待會請你陪我到一個地方去一下。”範遙心中暗暗叫苦:“好容易將鹿杖客騙進了高塔,只待下手奪到他的解藥,大功便即告成,哪知道這小丫頭卻在這時候來叫我。”要想找甚麼藉口不去,倉卒之間苦無善策,何況他是假啞巴,想要推託,卻又無法說話,情急生智,心想:“且由鹿杖客去想法子。”當下指著手中包袱,向鹿杖客晃了一晃。鹿杖客大吃一驚,肚裡暗罵苦頭陀害人不淺。趙敏道:“鹿先生,苦大師這包裹裡裝著甚麼?”鹿杖客道:“嗯,嗯,是苦大師的鋪蓋。”趙敏奇道:“鋪蓋?苦大師揹著鋪蓋幹甚麼?”她噗哧一笑,說道:“苦大師嫌我太蠢,不肯收這個弟子,自己捲鋪蓋不幹了麼?”範遙搖了搖頭,右手伸起來亂打了幾個手勢,心想:“一切由鹿杖客去想法子撒謊,我做啞巴自有做啞巴的好處。”趙敏看不懂他的手勢,只有眼望鹿杖客,等他解說。鹿杖客靈機一動,已有了主意,說道:“是這樣的,昨晚魔教的幾個魔頭來混鬧,屬下生怕他們其志不小……這個……這個……說不定要到高塔中來救人。因此屬下師兄弟和苦大師決定住到高塔中來,親自把守,以免誤了郡主的大事。這鋪蓋是苦大師的棉被。”

趙敏大悅,笑道:“我原想請鹿先生和鶴先生來親自鎮守,只是覺得過於勞動大駕,不好意思出口。難得三位肯分我之憂,那是再好沒有了。有鹿鶴兩位在這裡把守,諒那些魔頭也討不了好去,我也不必上塔去瞧了。苦大師你這就跟我去罷。”說著伸手握住了範遙手掌。

範遙無可奈何,心想此刻若是揭破鹿杖客的瘡疤,一來於事無補,二來韓姬明明負在自己背上,未必能使趙敏相信,只得將那個大包袱交了給鹿杖客。鹿杖客伸手接過,道:“苦大師,我在塔上等你。”烏旺阿普道:“師父,讓弟子來拿鋪蓋罷。”鹿杖客笑道:“不用!是苦大師的東西,為師的要討好他,親自給他背鋪蓋捲兒。”

範遙咧嘴一笑,伸手在包袱外一拍,正好打在韓姬的屁股上。好在她已被點中了穴道,這一聲驚呼沒能叫出聲來。但鹿杖客已嚇得臉如土色,不敢再多逗留,向趙敏一躬身,便即負了韓姬入塔。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一進塔,立時便將一條棉被換入包袱之中,倘若苦頭陀向趙敏告密,他便來個死不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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