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把倚天劍別在後腰,決定不能現在給這個並不很老,看上去還有些標緻的老師太。他公主抱著昏過去的周芷若示意遞給滅絕師太,滅絕師太略一驚愕,便復面無表情的令幾個女弟子過來把周芷若接了過去,又深深地看了張無忌一眼,便和弟子們一道走下場去。

張無忌將真氣在胸腹間運轉數次,氣運丹田說道:“峨嵋、武當兩派若還有哪一位不服在下調處,可請出來較量。”

滅絕師太冷冷的道:“峨嵋派今日已然敗落,日後再行算帳。咱們瞧武當派的罷!六大派此行的成敗,全仗武當派裁決。”

六大派圍攻光明頂,崆峒、少林、華山、崑崙、峨嵋五派高手均已敗在張無忌手下,只剩武當一派尚未跟他交過手。

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殷梨亭、莫聲谷五人面面相覷,見這少年擊敗了眾多好手,而手下留情,細看面目又和無忌侄兒有幾分熟悉,且還會武當輕功,一時拿不定主意。莫聲谷與張無忌待在一起的時日最多,他剛想和眾位師兄說,這少年是不是我們的張無忌侄兒,一瞥眼,瞧見殷梨亭臉上憤怒之色難平,心知他未婚妻紀曉芙失身於明教楊逍,以致殞命,實是生平奇恥大恨,若不一鼓誅滅明教,掃盡奸惡淫徒,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

正尋思間,宋青書突然說道:“爹,四位師叔,讓孩兒去料理了他。”

五俠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小輩,贏了固然可喜,輸了也不礙武當派的面子。當下宋遠橋緩緩說道:“魔教作惡多端,除惡務盡,乃我輩俠義道的大節。青書,小心在意。”

宋青書躬身道:“是!”走到張無忌身前,朗聲道:“朱小俠,你若非明教中人,儘可離去,自行下山。六大派只誅魔教邪徒,與你無涉。”

張無忌深恨他後來背叛武當,欺師滅祖,於是淡淡的道:“大丈夫急人之難,死而後己。多謝宋兄好意,可是在下決與明教同存共亡!”

宋青書眼望張無忌,說道:“朱兄,既然如此,得罪了。”

張無忌心想,今天先給你點小教訓,於是傲然道:“我若後退一步便算輸。”

宋青書瞬間臉色鐵青,咬牙道:“好!”跟著左手虛引,右手倏出,向張無忌肩頭點來。張無忌動也不動,待他手指點上“肩貞穴”,內力斜引,將他指力挪移推卸了開去。

宋青書這一指之力猶似戳入了水中,更無半點著力處,只因出其不意,身子向前一衝,險些撞到張無忌身上,急忙站定,卻已不免有點狼狽。

他定了定神,飛起右腳,猛往張無忌胸口踢去,這一腳已使了十成力。

不知怎的,他心中對眼前這少年竟蓄著極深的恨意,這倒不是因他說自己粗暴,卻是因見周芷若瞧著這少年的眼光之中,一直含情脈脈,極是關懷,最後雖奉了師命而向他刺出一劍,但臉上神色悽苦,竟至暈了過去,顯見心中難受異常。

宋青書自見周芷若後,眼光難有片刻離開她身上,雖然常自抑制,不敢多看,以免給人認作輕薄之徒,但周芷若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無不瞧得清清楚楚,心下明白:“她這一劍,不論這小子死也好,活也好,再也不能從她心上抹去了。”自己倘若不擊死這個少年,周芷若必定會情根深種,一時間妒火中燒。見張無忌果然一步不退,心說你既然託大,我可不能放過這唯一制你死命的良機。宋青書文武雙全,乃是武當派第三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為人也素來端方重義,但遇到了“情”之一關,竟然方寸大亂。

眾人眼見張無忌竟在原地動也不動,顯然武功更高一籌。宋青書這腿踢去,卻見足尖將要及胸,張無忌右手五指輕拂,宋青書右腿竟然轉向,從他身側斜了過去,相距雖不過三寸,這一腿卻終於全然踢了個空。宋青書在勢已無法收腿,跟著跨了一步,左足足跟後撞,直攻張無忌背心,這一招既快且狠,人所難料,原是極高明的招數,但張無忌手指一拂,又卸開了他足跟的撞擊。

三招一過,旁觀眾人無不大奇。宋遠橋叫道:“青書,這是四兩撥千斤之法。”他眼光老到,瞧出張無忌此時所使的功夫雖然頗為怪異,基本道理卻與武學中借力打力並無二致。

宋青書得父親一言提醒,招數忽變,雙掌輕飄飄地,若有若無的拍擊而出,乃是武當絕學之一的“綿掌”。借力打力原是武當派武功的根本,他所使的“綿掌”本身勁力若有若無,要令對方無從借力。但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已練到第七層境界,綿掌雖輕,終究有形有勁,他左手背在身後,右手五指猶如撫琴鼓瑟,忽挑忽捻,忽彈忽撥,上身半點不動,片刻間將宋青書的三十六招綿掌掌力盡數卸了。

宋青書心中大駭,偶一回頭,突然和周芷若的目光相接,周芷若已然醒轉,只見她滿臉關懷之色,不禁心中又酸又怒,知道她關懷的決非自己,當下深深吸一口氣,左手揮掌猛擊張無忌右頰,右手出指疾點他左肩“缺盆穴”,這一招叫作“花開並蒂”,名稱好聽,招數卻十分厲害,雙手遞招之後,跟著右掌擊他左頰,左手食指點他右肩後“缺盆穴”。佔這兩招“花開並蒂”併成一招,連續四式,便如暴風驟雨般使出,勢道之猛,手法之快,當真非同小可。眾人見了這等聲勢,齊聲驚呼,不約而同的跨上一步。

只聽得拍拍兩下清脆的響聲,宋青書左手一掌打上了自己左頰,右手食指點中了自己左肩“缺盆穴”,跟著右手一掌打上了自己右頰,左手食指點中了自己右肩“缺盆穴”。他這招“花開並蒂”四式齊中,卻給張無忌以“乾坤大挪移”功夫挪移到了他自己身上。倘若他出招稍慢,那麼點中了自己左肩,‘缺盆穴”後,此後兩式便即無力使出,偏生他四式連環,迅捷無倫,左肩“缺盆穴”雖被點中,手臂尚未麻木,直到使全了“花開並蒂”的下半套之後,這才手足痠軟,砰的一聲,仰天摔倒,掙扎了幾下,再也站不起來了。

宋遠橋快步搶出,左手推拿幾下,已解開了兒子的穴道,但見他兩邊面頰高高腫起,每一邊留下五個烏青的指印,知他受傷雖輕,但兒子心高氣傲,今日當眾受此大辱,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當下一言不發,攜了他手迴歸本派。

這時四周喝彩之聲,此起波落,議論贊美的言語,嘈雜盈耳。

宋遠橋也是當世高手,聽張無忌講成昆挑撥武林紛爭,略作思索,便發現許多端倪。心想,魔教已元氣大傷,六大派好手也折了不少,這少年似是五弟孩兒,且武功奇高,若繼續鬥下去難免更添死傷,若真是無忌侄兒,豈不正中他人圈套自相殘殺。於是宋遠橋上前一步朗聲道:“今日之事,武當派已然盡力,想是魔教氣數未盡,上天生下這個奇怪少年來。若再纏鬥不休,名門正派和魔教又有甚麼分別?”俞蓮舟道:“大哥說得是。咱們即日回山,請師父指點。日後武當派捲土重來,再決勝負。”他這幾句話說得光明磊落,豪氣逼人,今日雖然認輸,但不信武當派終究會技不如人。張松溪和莫聲谷剛已經私下交流,思尋無忌侄兒的特徵,結合眼前這少年,基本身份已要確然無疑,忙齊聲附和道:“正該如此!”

忽聽得刷的一聲,殷梨亭長劍出鞘,雙眼淚光瑩瑩,大踏步走出去,劍尖對著張無忌,說道:“姓朱的,我和你無冤無仇,可是那楊逍和我仇深似海,我非殺他不可,你讓開罷!”

張無忌搖頭道:“但教我有一口氣在,不容你們殺明教一人。”

殷梨亭道:“那我可先得殺了你!”

張無忌見他對紀曉芙用情至深,但紀姑姑卻心繫楊逍,一時心情有些不忍,輕輕的道:“殷六叔,你殺了我罷!”

殷梨亭聽到“殷六叔”三字,只覺語氣極為熟悉,心念一動:“無忌幼小之時,常常這樣叫我,這少年……”凝視他的面容,竟是越看越像,雖然分別九年,張無忌已自一個小小孩童成長為壯健少年,相貌已然大異,但殷梨亭心中先存下“難道他竟是無忌”這個念頭,細看之下,記憶中的面貌一點點顯現出來,不禁顫聲道:“你……你是無忌麼?”

張無忌心想難道我還要和幾位師叔伯動手不成,只剩武當派,此刻再也不必隱瞞,叫道:“殷六叔,我……我時時……想念你。”

殷梨亭雙目流淚,噹的一聲拋下長劍,抓住他的雙手,叫道:“你是無忌,你是無忌孩兒,你是我五哥的兒子張無忌。”

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莫聲谷四人一齊圍攏,各人又驚又喜,頃刻間心頭充塞了歡喜之情,甚麼六大派與明教間的爭執仇怨,一時俱忘。

殷梨亭這麼一叫,除了何太沖夫婦、周芷若、楊逍等寥寥數人之外,餘人無不訝異,哪想到這個力護明教的少年,竟是武當派張翠山的兒子。

寒暄片刻,殷梨亭突地瞥見張無忌身後魔教眾人中的楊逍,立刻撿起長劍衝到楊逍身前,戟指罵道:“姓楊的,你這豬狗不如的淫徒,我……我……”喉頭哽住,再也罵不下去,長劍遞出,便要往楊逍心口刺去。

楊逍絲毫不能動彈,微微一笑,閉目待斃。突然斜刺裡奔過來一個少女,擋在楊逍身前,叫道:“休傷我爹爹!”

殷梨亭凝劍不前,定睛看時,不禁“啊”的一聲,全身冰冷,只見這少女長挑身材、秀眉大眼,竟然便是紀曉芙。他自和紀曉芙定親之後,每當練武有暇,心頭甜甜的,總是想著未婚妻的俏麗倩影,及後得知她為楊逍擄去,失身於他,更且因而斃命,心中憤恨自是難以言宣;此刻突然又見到她,身子一晃,失聲叫道:“曉芙妹子,你……你沒……”

那少女卻是楊不悔,說道:“我姓楊,紀曉芙是我媽媽,她早已死了。”

殷梨亭一呆,這才明白,喃喃的道:“啊,是了,我真胡塗!你讓開,我今日要替你媽報仇雪恨。”

楊不悔指著滅絕師太道:“好!殷叔叔,你去殺了這個老賊尼。”殷梨亭道:“為……為甚麼?”楊不悔道:“我媽是給這老賊尼一掌打死的。”

殷梨亭道:“胡說八道!你小孩子家懂得甚麼?”楊不悔冷冷的道:“那日在蝴蝶谷中,老賊尼叫我媽來刺死我爹爹,我媽不肯,老賊尼就將我媽打死了。我親眼瞧見的,張無忌哥哥也是親眼瞧見的。你再不信,不妨問問那老賊尼自己。”當紀曉芙身死之時,楊不悔年幼,甚麼也不懂得,但後來年紀大了,慢慢回想,自然明白了當年的經過。

殷梨亭回過頭去,望著滅絕師大,臉上露出疑問之色,囁懦道:“師太……她說……紀姑娘是……”

滅絕師太嘶啞著嗓子說道:“不錯,這等不知廉恥的孽徒,留在世上又有何用?她和楊逍是兩相情願。她寧肯背叛師門,不願遵奉師命,去刺殺這個淫徒惡賊。殷六俠,為了顧全你的顏面,我始終隱忍不言。哼,這等無恥的女子,你何必念念不忘於她?”

殷梨亭鐵青著臉,大聲道:“我不信,我不信!”

滅絕師太道:“你問問這女孩子,她叫甚麼名字?”

殷梨亭目光轉移到楊不悔臉上,淚眼模糊之中,瞧出來活脫便是紀曉芙,耳中卻聽她清清楚楚的說道:“我叫楊不悔。媽媽說:這件事她永遠也不後悔。”

噹的一聲,殷梨亭擲下長劍,回過身來,雙手掩面,疾衝下山。宋遠橋和俞蓮舟大叫:“六弟,六弟!”但殷梨亭既不答應,亦不回頭,提氣急奔,突然間失足摔了一交,隨即躍起,片刻間奔得不見了蹤影。

他和紀曉芙之事眾人多有知聞,眼見事隔十餘年,他仍如此傷心,不禁都為他難過,以武當殷六俠的武功,奔跑之際如何會失足摔跌?那自是意亂情迷、神不守舍之故了!

唉,問世間情為何物?你為你愛的人甘心一生傷悲,你愛的人卻對別人痴心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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