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無法無天(求月票)

馬車搖曳,穿街過市。

年方十六的大魏太子趙鴻,掀起車窗簾驚奇的打量車外人來人往的熱鬧街景:“此間便是路亭?為何感覺比神都還要熱鬧?”

“這是小事,太子爺日後便知曉了。”

正坐在他側前方的沈伐絮絮叨叨的囑咐道:“馬上就要到悅來客棧了,下臣方才說的那些注意事項,太子爺可還有何不明?若還有不明之處,趁下臣眼下還有時間為太子爺解答,趕緊提出來……”

趙鴻放下車窗簾,笑吟吟的看向沈伐,輕聲道:“開封伯…有些慌張?”

沈伐沉默了幾息,點頭道:“回太子爺,下臣的確很慌張,太子爺也應該慌張。”

楊戈倒是不以為意,自顧自的伸手刨了刨腰眼,懶洋洋回道:“客滿了,幾位客官上別地兒打尖住店吧。”

沈伐想了想,反問道:“若是太子爺改得了呢?”

楊戈眼神一鬆,坐回椅子上,淡淡的說道:“雖然我不大願意收你,但你爹玩陰的先把你的學費塞給了我,我這人認賬,收了錢我就會做事,給你上的第一課,就是普通人都是怎麼生活的。”

楊戈:“把圍腰解下來!”

沈伐鬆了一口氣,隨手扯過一把椅子坐下:“只要不是‘宗師手作’,都好說!”

不多時,馬車徐徐停下,車簾外傳來隨行護衛的稟報聲:“大人,悅來客棧到了!”

顧忌?

楊戈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從車廂裡鑽出來的唇紅齒白少年郎,沒好氣兒的“嘁”了一聲,把臉調到另一邊。

趙鴻再也忍不住了,面紅耳赤的一拍飯桌怒斥道:“惡臣安敢以下犯上耶!”

楊戈把臉一板,拔高了聲調:“叫人!”

楊戈:“把圍腰解下來!”

可楊戈看得分明,張二牛的手一接觸到趙鴻,趙鴻的眉頭就跳了一下,身軀也本能的後撤,就好像張二牛身上有屎一樣。

楊戈大馬金刀的坐著,沈伐和趙猹垂著腦袋揣揣不安的一左一右站著,趙鴻梗著腦袋站在二人中心一臉怒容的看著楊戈。

趙鴻登時反應過來,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著楊戈,失聲道:“他就是楊二郎?”

趙鴻:???

張二牛卻是不由分說的一把拽住趙鴻,就拉著他往樓梯口走去:“走,跟俺去後院,正好晌午的碗筷還沒來得及洗,那活兒輕鬆,正好讓你練練手兒!”

這廝有蛋顧忌!

趙鴻挑了挑唇角,再度挑起車窗簾,打量街景……他長這麼大,這還是他第一次出京。

他給了趙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硬著頭皮上前強笑道:“掌櫃的,可方便借一步說話?”

趙鴻只好低下頭,磨磨蹭蹭的拔下自己的衣裳只剩下一層裡衣,再磨磨蹭蹭的上前,強忍著噁心接過楊戈手裡油膩膩的圍裙,僵硬的慢慢繫到自己腰上。

就在這時,一陣小鹿似的輕快腳步一陣風的從客棧內由遠及近:“二鍋,寶器他們叫伱接風……”

“沈狐狸,我是不是上回揍你揍得輕了,你他孃的又犯病了?”

他心頭髮著狠,面上卻無比鄭重的捏掌揖手,口稱:“二牛哥,孤……我年少不知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我一般計較,以後我一定好好跟你學做人、學做事,請二牛多多指教!”

末了,他漫不經心的晃眼一掃悅來客棧大門,一眼就看到客棧門外的柱頭旁,捏著一把歪嘴小茶壺跟個大爺一樣坐在搖椅上曬太陽,正好奇的打量自個兒的楊戈。

一個大比鬥扇得趙鴻原地順時針旋轉三百六十度,本能的捂住面頰滿眼不敢置信的望著楊戈。

沈伐唯唯諾諾的低下頭,一聲都不敢吭。

沈伐想了想,也認命道:“我懂、我懂,像我這種人,就他孃的不配有朋友!”

張二牛連忙伸手扶起趙鴻。

趙鴻心臟狂跳著,雙眼噙著淚花無助的看看沈伐、再看看趙猹。

待到三人下去後,楊戈才轉身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砸得椅子“吱呀”了一聲。

沈伐和趙渺的態度,無不在告訴他,那傢伙要來真的!

這簡直就……無君無父、無法無天!

‘狗賊,你千萬別讓孤王回宮……’

沈伐捂著臉,甕聲甕氣的回道:“知道!”

楊戈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兒的回道:“城東頭老徐家的!”

趙鴻卻是絲毫不慫,非但不退還梗著脖子往前一步,仰著頭怒視楊戈:“惡臣你今日若敢動孤王一根汗毛,孤王必斬你滿……”

楊戈:“什麼話?”

趙鴻膝蓋都已屈成九十度,聞言連忙扭身撲在身畔的飯桌上,死死的抱住桌面……而後滿臉驚恐的看著楊戈,大口大口喘粗氣。

他指著身畔破了一個大洞的爛桌子,猶自不爽的粗聲粗氣說道:“這個,得算公賬!”

“來嘞!”

張二牛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後堂飛速由遠及近,話音未落,他的人影就已經順著木樓梯爬上來了,在圍腰上擦著手點頭哈腰道:“掌櫃的,您叫我?”

楊戈“呵”了一聲,淡淡的說:“他那個爹就夠麻木不仁了,他比他那個爹還要心高氣傲,這若是改不了,踏踏實實做個店小二,對他、對天下人都是件好事!”

沈伐使勁兒朝圍腰使眼色。

“我說!”

趙鴻:???

趙猹看著他那一臉懵逼的樣子,不放心的追了上去……雖然她也不怎麼待見這位高高在上、以前沒少給她臉色看的太子爺,但到底是一個爹生的。

悅來客棧二樓。

沈伐見狀反倒了一口氣,心說這崽子還沒蠢到家……他都已經做好這崽子一張口說‘放肆’,他就衝上去捂住這崽子的嘴。

沈伐心焦如亂麻的張了張口,看瞅著他不耐煩的模樣,又閉上了,心說:‘得,你不樂意聽,爺還不樂意說了呢,反正捱打的又不是我,你爹都不心疼,爺操哪門子的心啊!’

張二牛嚇了一大跳,連忙擺手道:“可使不得、可使不得,俺這樣的下力人家……”

趙猹使勁兒朝圍腰努嘴。

沈伐嚥了一口唾沫,小聲回道:“不,不至於吧?太子爺平日裡待人接物還是很溫和大氣的,有明君之像!”

這苦口婆心的言語,就差直接擰著這小東西的腦袋在他耳邊大聲說道:‘等到了悅來客棧,你就別再拿你這東宮太子的臭架子了,你那個老師不吃你這一套!’

楊戈想了想,好像的確是這麼一回事兒,這才又重新靠到椅背上,懶洋洋的說:“別怪我多心,實在是你前科太多,我沒法兒不懷疑你……”

他扭過頭,把圍腰遞給趙鴻,眼神驟然轉冷。

“往後跟著你二牛哥多學學,怎麼做人、怎麼做事,多看多學多做……少說!”

楊戈掏了掏耳朵:“你剛才說啥?大點聲兒,我聽不見!”

“啪。”

頓了頓,他指著張二牛說道:“來,見過你二牛哥!”

沈伐連忙戰術後仰,豎起三根手指賭咒發誓道:“這事兒真不是我提的,我多大腦袋啊,能說服官家把太子爺送到你這兒來?再說了,我攛掇太子爺來你這兒圖個啥?圖我全家腦袋長得太瓷實?需要鍘刀撈癢癢?”

楊戈搖著頭慢悠悠的站起來,高出趙鴻一個頭的高大身量登時就給了趙鴻一股巨大的壓迫感。

聽到這個數字,楊戈莫名的想了一個令人不太愉快的歷史記憶,當下搖頭道:“這個數字可不大吉利……得,這小東西我留下了,你回去告訴皇帝,讓他自個兒再挑個成器的兒子當成太子培養,就當這個兒子早夭了!”

張二牛也驚慌失措的扶起趙鴻:“哎哎哎,客氣了客氣了,咱們客棧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沒這麼多禮數……以後別惹掌櫃的,啊?看你把掌櫃的都氣成啥樣了?”

頓了頓,他又小聲問道:“你方才說的那些話……是說給太子爺聽的吧?”

但趙鴻卻絲毫不領情,不耐煩的揮手道:“知曉了知曉了,不聽他的,他真敢打本宮的板子嘛……”

他當即眯起眼睛,思索待會見了那廝該如何和他解釋……

“那就沒辦法了,不知者不罪,知者就得論罪了……也罷,就當是收點利息了!”

趙鴻直視著他冰冷的眼神,驀地打了個寒顫,整個人一下子回過神來,霎時間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驚恐湧上心頭,令他不由自主的‘蹭蹭蹭’的往後退,眼瞅著就要一屁股坐在閣樓木板上。

趙鴻猛的一擰眉頭,大為不悅的上下打量趙猹:“臨安?你怎會在此?”

楊戈心頭火氣,一巴掌拍碎身側的飯桌,起身就要教一教這個人上人知道知道什麼叫人間疾苦。

他口裡回答著知曉了,但似沈伐這種人精,哪能看不出他眉宇間的輕蔑和漫不經心?

張二牛:“啊?”

沈伐:‘救不了,根本救不了!’

趙鴻:???

楊戈拎起沈伐的後脖領將他扔出去,瞪起眼睛說道:“張二牛,你給我聽清楚嘍,你的面子就是我的面子,我把這崽子交給你,是要你給我教他做人,不是要你來當老好人和稀泥的,你要敢揹著我把這崽子當地主老爺供起來,往後出去就別說是我悅來客棧的夥計,也別說認識我楊戈,我丟不起那個人!”

從未見過楊戈發這麼大火的趙猹也被他嚇住了,慌忙上前強行按著趙鴻的腦袋低頭,嘴裡都帶上哭腔:“你嘴不挺甜的嗎?叫人都不會啊?快叫二牛哥……二牛哥,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啊,家裡太慣著他了……”

……

沈伐見狀,愁得腦仁疼,可又不敢拿眼前這位爺如何,只能不厭其煩的重複道:“悅來客棧不比宮裡,太子爺到了悅來客棧,務必忘了自己太子的身份,太子太師說什麼,太子就聽什麼,千萬別跟他犟……”

而大門外直接被趙鴻當成路人甲忽略的楊戈,聽到這句話,立馬就跟條蛆一樣在搖椅上拱了拱,將整個人都側到了另一側,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

沈伐被飯桌破碎的聲音嚇了一大跳,慌忙一個惡狗撲食,飛身撲到楊戈身前不顧一切的攔著楊戈……他多精啊,哪能看不明白這廝方才動手是奔著教訓那小崽子去的,這回動手是真準備下重手?

沈伐眼神一僵,臉上不由的浮起了不好意思的訕笑。

楊戈瞥了他一眼,呵呵冷笑道:“賤人就是矯情!”

張二牛愣了兩秒,回過神來一拍大腿,大聲道:“您肯給俺臉,俺肯定兜著,您就瞧好兒吧,這小子到了俺這兒,俺一定把俺會的都教給他,保管不讓他丟了俺們悅來客棧的臉!”

楊戈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他拍的桌子,疑惑的望向沈伐:“這小東西不知道我是誰?”

沈伐:……

張二牛疑惑的看了一眼面紅耳赤的趙鴻,一眼就認出他身上的衣裳料子頂貴頂貴的,當即就強笑伸手去拽自己的圍腰:“掌櫃的,您就別拿俺弄耍子了,這位公子哪裡是能幹咱這種粗活兒的人啊……您幾位坐下聊,俺去給沏壺熱茶上來。”

沈伐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心說:‘小逼崽子,你可真行啊,一來就哪壺不開提哪壺!’

趙鴻眼眶裡的淚水滑落,他偏過臉,屈辱的向張二牛一抱拳:“二牛哥!”

楊戈一手按住小臉兒都嚇白的趙猹,一手撥開滿臉堆笑的擋到趙鴻面前的沈伐,笑吟吟的一步走到趙鴻身前,低頭俯視著趙鴻:“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大聲點說給我聽!”

“關我屁事?人是你們硬塞到我這兒的,我要覺得他像個人了,就給你們還回去,後邊的事與我無關!”

楊戈高聲打斷了他:“二牛!”

“老二、老二,咱不跟後生晚輩一般計較,他不懂事,咱慢慢教就是,別冒火、別冒火啊……”

就是這小崽子的親爹來了,這廝要上手腦子都不帶轉彎兒的,這小崽子算老幾?

適時,趙鴻一手扶著沈伐站在車轅上,仰起頭望著大門上油漆斑駁的紅字招牌:“這就是悅來客棧?也不怎麼樣嘛……”

張二牛連忙把腰間的圍裙扯下來,哭喪著臉雙手交到楊戈手裡。

輕快的腳步停在了客棧門前,嘴裡叼著一塊白糖糕的趙猹看著門外的趙鴻,嚇得嘴裡的白糖糕都掉了:“太,太子……”

沈伐顫了顫,強笑著磕磕巴巴的回道:“八、八個!”

楊戈坐直了身軀,梗著脖子橫眉冷眼的瞪著他:“你就這麼看不得我過幾天清淨日子?方才有人在,我給你留了面子,你他娘還蹬鼻子上臉?”

趙鴻也慌了,真的慌了!

楊戈一挑眉:“你看不起我?客棧裡幾時分過兩桌吃飯?”

“八個?”

不待沈伐還嘴,他接著說道:“回去告訴皇帝,這就是最後一回了,往後再敢動我的歪腦筋,就別怪我不給他這個皇帝面子,把他從宮裡拖出來打!”

楊戈抓著圍腰不撒手,笑道:“他是比你多了長顆腦袋還是多長了兩條臂膀?他怎麼就幹不得你的活兒?我以前不也幹這個麼……衣裳脫了,把這個圍上!我話不說第二遍!”

沈伐睜開雙眼,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挑起車簾先行跳下馬車,然後撩著車簾扶趙鴻下車。

趙鴻疑惑的看向沈伐:‘你們沒搞錯吧?這種人也配做孤的老師?’

張二牛連忙搖頭:“俺不是那意思,嗨,掌櫃的,您是知道俺的,俺這人嘴笨,不會說話……”

楊戈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扭頭看向一旁不停擦汗的沈伐:“皇帝有幾個兒子?”

趙鴻並未注意到沈伐的眼神,慢條斯理的踩著矮凳走下馬車後,甩了甩衣袖便直接越過沈伐大步往客棧大門內走……直到這時,他都沒有發現左側躺屍的楊戈,或者說,他那雙看慣了金頂玉帶、綾羅綢緞的眼睛,根本就看不見穿得灰撲撲、跟周圍來來往往的路亭百姓沒什麼兩樣的楊戈。

楊戈支著搖椅扶手爬起來,看了看大驚失色的趙猹,再看了看一臉不悅的白皙少年郎,有些不敢置信的伸手掏了掏耳朵,然後指著趙鴻問沈伐:“這個沒禮貌的小東西,是那個鐵公雞的大兒子?”

沈伐看了一眼,問道:“這個不會又是宗師手作吧?”

直到趙鴻即將一腳踏上客棧門前的臺階時,看不過去的沈伐才暗中拽了他一把,滿臉堆笑的朝著楊戈拱手低聲道:“還是路亭侯這日子悠閒……”

楊戈笑眯眯的突然說道:“坐地上就死!”

“我非但沒有提過這事兒,官家問起我的時候,我還替你推過、攔過,要不是我替你周旋,早兩個月前太子爺就該過來了,屬實是江浙稅務改制那事兒消停了,官家又想起這一茬兒了,我能怎麼辦?我連你都勸不動,我還勸得動他?”

楊戈虎著臉盯著沈伐,看都沒看趙鴻一眼:“你們也太特麼欺負人了吧?渺渺的賬我看在渺渺的份兒上沒跟你們算,還來?當我這兒是啥?託兒所?我是不是給你們臉了?”

楊戈氣笑了:“我跟你開過這種玩笑?”

“最後再提點你一句,我店裡只有掌櫃和夥計,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要是讓我聽到什麼風言風語,我保管你爹沒你這個兒子,不信邪儘管來試,只是後果自負!”

又一個大比鬥扇得趙鴻逆時針原地旋轉三百六十度,整個人徹底懵逼了,滿腦子都又大又紅又粗的‘他怎麼敢’四個字。

沈伐咂著嘴,覺著這廝自打武功高了之後,行事是越來越簡單粗暴了,以前還會花心思跟人鬥智鬥勇,現在只知道物理說服!

但你還別說,他行事簡單粗暴歸簡單粗暴,可是真管用,就算解決不了問題,也能解決帶來問題的人!

“那太子爺……”

沈伐和趙猹也都有些傻眼……知道他敢下手是一碼事,親眼看到他把太子當兒子打又另一碼事。

“放肆!”

趙鴻嚥了口唾沫:“孤王……”

“哈?”

楊戈看著街道的另一邊,不鹹不淡的回道:“謝邀,不方便。”

沈伐擦著汗回道:“用不著這麼……”

楊戈接過圍裙,笑容滿面的拍著張二牛的肩膀:“恭喜你張二牛同志,打今兒開始,你正式升任咱們客棧的前堂主管,每月漲二百文工錢……這個小東西,就是你手下唯一的前堂店小二,以前你是怎麼做的,往後就教他怎麼做,做不好就打,打了還不改你告訴我,我來收拾他!”

沈伐:“就是讓官家再挑一個兒子當成太子培養那話……”

“他媽的!”

“啪。”

“有你這句話就成!”

“你就當個人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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