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無聲對峙許久,直至宴夫人身邊的嬤嬤提了一句,“夫人,老奴好似看到了程家姑娘。”

宴夫人偏開視線長長吁出一口氣,斂起面上的慍怒,“算了,隨你,總要栽了跟頭之後才知道什麼是對的。”

她斜宴清黎一眼,順著嬤嬤指的方向走過去。

宴清黎抿唇,在原地站了片刻,沉默跟上去。

她並未靠近宴夫人,而是跟她隔了差不多兩臂的距離,一路上也是沒說什麼話。

嬤嬤幾次示意宴清黎給宴夫人低個頭,可宴清黎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在母親那裡,自己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

只要她做的與她所想的不同,那就都是錯的。

她並非木頭,也不是泥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堅持,現下的情況已是她能做到的極致,更多的她做不到,也不想做。

這般僵持著,到了八角琉璃殿。

程夫人帶著兒女在殿後的遊廊中做早課,確切地說,只有程夫人和程二姑娘在認真做早課。

程三公子靠在廊柱上,在道道誦經聲中睡得香甜。

旁邊的丫鬟注意到宴清黎和宴夫人到來,小聲提醒了下。

程夫人放下經書,驚喜望過來,起身相迎,“你今日怎來的這般早?”

宴夫人面色溫和,與面對宴清黎時的神態全然相反,“與你相約,我怎能遲到。”

程夫人撲哧一聲,被這話逗笑,“我可不信,姐姐你不喜佛寺,又不讀佛法,往日都是過了時辰才姍姍來遲,我都做好你晌午才到的準備了。”

說著,她的視線移到宴清黎身上,好奇地上下打量。

但因為她帶著面紗,只能看到一雙清凌凌的眼眸,還有一身窈窕身姿,“這是您的親女,宴六姑娘?好姑娘,這裡沒有旁人,面紗可以摘了,戴著會悶,不舒服。”

程夫人面容和善,一身素淡的衣裳,氣質清雅,說話也是不急不緩的,讓人如沐春風。

宴清黎斂眸,對著她行了見面禮,“多謝夫人關心,不礙事的。”

宴夫人想到自己昨日做的事情,面上露出些悔意,又很快斂去,拉著程夫人坐回去,也止了這個話頭,“她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冷熱,不用管。你近日身體可好,可又有生病?”

“沒有,我身體好著呢。”

兩位夫人熱切交談起來,宴清黎不想打擾,準備在旁邊尋個地方坐下。

目光環視,不經意對上程若雲的眼睛。

她往旁邊挪了下,空出一個位置,而後繼續盯著她看。

宴清黎默片刻,在她空出的地方坐下。

她記得她。

宴清源成親那日,她說她知道是霍縉救了自己,那時宴清黎不知道她的身份,後來也忘了打聽。

不想無心之下再遇,她竟是程家姑娘。

現下回想起來,她那時讓兩個護衛去尋五城兵馬司的人幫忙,程若雲的父親正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那麼她知道些訊息,也就不奇怪了。

“宴姑娘要一起做早課嗎?”程若雲將手中的經書往宴清黎面前推了下。

宴清黎看眼經書封皮上的大筆,猶豫片刻,問,“有紙和筆嗎?”

相較於讀,宴清黎更喜歡用文字書寫來感受。

每一次落筆,每一次抬筆,眼腦手的並用,能讓她的心靜下來。

時間悄無聲息流逝,宴清黎寫完一本般若心經,才停手暫歇。

只是當她再抬眼的時候,母親、程夫人還有程若雲都不見了。

不僅是她們,還有她的丫鬟北陸、程夫人的丫鬟都看不到了,遊廊中除了她,就是對面睡眼惺忪的少年。

她放下筆,好不容易調節好的內心有些壓抑的悶,面紗下的唇瓣緊抿。

“姑娘,你是誰啊,為何會在這裡?”

少年看起來與宴清河年歲差不多,容貌英氣,他應是醒來不久,還未徹底清醒,一邊揉眼睛一邊詢問,“我娘呢?你認識程若雲嗎?”

宴清黎輕輕籲出一口氣,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回答,“我母親是與程夫人有約的宴夫人,我是隨母親前來的,你娘我不知道去哪裡了,我認識程若雲,這本經書便是她的。”

“你是程三公子吧,書我放在這裡,麻煩你轉交給你姐姐。”

將自己寫的那幾張經書摺疊收好,宴清黎起身打算離開。

“宴夫人……宴六?!”程若雷瞬時醒了。

昨日母親突然問他是否有心儀的女子,若是給他有位仙姿玉貌的女子,他可願見上一面。

程若雷當然不會拒絕,還把自己好好捯飭了一番。

哪知道今日一早被薅起來,來了慈安寺,還要聽她們做早課。

那些拗口又難唸的經文,他看了腦中嗡嗡嗡的,只想睡覺。

但他怎麼都想不到,他一醒人就已經出現在了眼前,好刺激!

程若雷迅速站好,拍拍袖子,拽拽衣領,自以為不經意地打量起宴清黎。

宴清黎注意到他這些動作,意識到什麼,“對了,程公子。”

程若雷立刻給出回應,笑的像是一株燦爛的向日葵,“什麼?”

宴清黎頓了下才繼續說:“程夫人可能同你說了些什麼,但是請不要在意。我母親那裡,我會同她說清楚的,抱歉耽誤了你的時間。”

程若雷僵住,“啊?”

他,他什麼都還沒做,就被拒絕了?

眼見著宴清黎要走,他趕緊擋住人,“沒有理由嗎?那我也太冤枉了吧,你都不瞭解我。”

他看起來可憐巴巴的,如果有尾巴,一定會喪氣地垂地。

宴清黎有些不忍心,“那麼程公子對我瞭解嗎?”

程若雷:“……長得好?”

宴清黎沉默,抬手摸了下面紗,未猶豫,將面紗掀開。

程若雷被嚇到後退,“娘誒!”

宴清黎一半的臉是正常的,而另一半因為沒有及時處理,即便已經上藥了,依舊腫了很大,還紅紅的。

兩邊對比之下,更顯慘烈。

她淡定地將面紗戴好,“我先告辭了,經書麻煩程公子轉交。”

身後未傳來聲音。

宴清黎離開八角琉璃殿的時候,人也沒有追上來。

她抬手摸了下側臉,心中忍不住驚歎,受的這傷原來還可以這樣用。

若是母親再讓她去見人,可以再用來試試。

“施主,麻煩讓讓,小僧要清掃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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