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爾·莫奇諾仍然記得十八歲那年的相遇。那是一個灼熱的夏天,麥芒城周圍的麥田鬱鬱蔥蔥,一陣熱風吹過,麥田便會掀起波浪,彷彿是一片翠綠色的海洋。

但黑爾的心卻異常冰涼。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失去了意義。在得知她的妹妹罹患了莫奇諾家族的遺傳病後,他獨自一人跑到了城外。

莫奇諾家族的男人是優異的,他們不會哭泣,他們只會奉獻自己的一生,為後代謀求更加豐碩的未來。

可是他的未來已經快要沒有了。

黑爾無神地看著面前的麥田。他多麼希望它們能夠快點成熟。他想要帶著虛弱的妹妹再看一次秋日的麥田。他懷念與妹妹肩並肩坐在一起的時光,他希望一股帶有奶味兒的麥子清香再一次調皮地鑽進自己的鼻子。

他是莫奇諾家族的次子,他只想成為蒂法的騎士,為她奉獻自己的一生。

可是命運卻向自己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他痛苦地抱著頭,眼眶有些溼潤,但他知道自己不應哭泣。他蜷縮著身子,坐在麥田的邊緣,身體微微地抽搐著。

“請問這裡就是麥芒城嗎?”一個有些稚嫩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他抬起頭看到一位少女正彎著腰,好奇地看著他。

她的眼睛很好看,是血水晶一樣的紅,一雙薄薄的嘴唇帶著一抹淡淡的微笑。她用右手將被風吹亂的銀白色長髮捋到了耳後:“這裡是麥芒城嗎?”

“是的,快走,我現在心情不好。”黑爾回了一句,又將頭埋在了懷裡。

“可是,你應該是莫奇諾家族的人吧。我聽母親說莫奇諾家族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們是優異的,是品質最優良的麥子。”少女看著黑爾胸口處用金色絲線縫製的家徽道。

“要你管!”黑爾站起來朝她吼了一聲。

“如果你有事情可以跟我說,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你。”少女指了指自己,“我受到過芙拉洛的祝福。”

“美神芙拉洛?可是她不是執掌美麗的神明嗎?”

少女沒有解釋,她轉過身走到麥田中,隨手摺斷了一根麥稈。

“嘿,你在做什麼?”黑爾站了起來,想要阻止少女的破壞。

“這根麥稈上長了蟲子,活不久的。”少女攤開了手,只見幾隻蚜蟲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中,“它們死了,麥子就活了。”

之後黑爾看到了這輩子最不可思議的事情,那根被折斷的麥稈閃爍著青綠色的微光,被折斷的部分迅速枯萎皺縮,但斷口處卻抽出了新的枝條。新生的枝條顏色嫩綠,甚至比被折斷前還要有生機。

“這就是我得到的祝福。”少女將死去的蚜蟲扔進了麥田中,對愣神的黑爾說道。

“你能讓死者復生嗎?”黑爾神情激動地看著少女。

“可以。”

“抱歉,我是想問你能治好患有絕症的人嗎?”黑爾發現自己剛剛有些太激動了,對方或許能讓人死而復生,但蒂法現在還活著,他也不想讓蒂法經歷一次真正的死亡。

“可以。”

黑爾沒有想到自己的運氣會這麼好,在面對幾乎無解的絕境時,居然會遇到能給自己帶來奇蹟的人。他激動地握住了少女的手:“可不可以幫幫我,我什麼條件都會答應的。”

“你想救人?”少女平靜的眼中出現了一抹波瀾,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你先告訴我你希望誰去死。”

黑爾有些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擁有用生命去交換生命的機會。對方自稱叫雅琪,來麥芒城只是想要見一見當今的莫奇諾子爵。但聽到了自己的請求後,她便推遲了自己的計劃,在麥芒城找了一家旅館住了下來。

一人死一人生。黑爾實在想不出為什麼一個有體溫的人能說出這麼冰冷的話。她既不要錢,也不要一個莫奇諾的承諾,她只想要一個人去死,哪怕這個人死去對她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那個叫雅琪的少女是不是一個瘋子?黑爾萌生出這樣一個想法,但今日的遭遇卻讓他不得不相信就算她瘋了,能力卻是自己需要的。

可是讓誰去死?雖然少女最後做出了讓步,他只需要指定死者,最後她會親自帶走那條生命。但死亡終究是一件沉重的事情,自己做出的宣判很可能會葬送一整個家庭。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為蒂法犧牲一切,上天也真的決定給他一個機會,但是機會擺在自己的面前後卻發現反而選不出來了。

黑爾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晚上,仍然沒有這個勇氣。他起身來到了蒂法的房間,輕輕地推開了門。此時蒂法正躺在一張鋪著天鵝絨床墊的大床上,薄薄的白色輕紗讓黑爾有些看不清蒂法的狀態。

他走到蒂法的床前,撩開了那層輕紗。蒂法正安靜地躺在床上,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雙眼因浮腫而有些突出。但這一切並沒有破壞蒂法在黑爾眼中的美麗。他伸出手,用長滿了繭子的粗糙大手摸了摸蒂法光滑白皙的臉蛋,然後又撩起她的頭髮放在鼻子前,深深地吸了口氣。

“妹妹,你還是那麼香甜。”黑爾眼中帶著幾分陶醉,“我好想成為守護你一生的騎士,不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但哥哥實在是太沒用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在沉睡中死去,卻什麼都做不了。妹妹,你會原諒哥哥嗎?”黑爾痛苦地掐著自己的胳膊和臉蛋,然後緩緩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哥哥沒用,但沒用的哥哥可以換有用的妹妹一命。你會讓大家快樂的,對不對?而我只是父親的次子,我無法繼承爵位,我死去後沒有人會為我傷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將劍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說過自己可以為妹妹付出一切,但真的要死去的時候還是有些猶豫。

“我可以的。莫奇諾家族不需要不優異的我。”黑爾的眼中流出了淚水,“我懦弱,我沒有理想,我為人無趣,我現在甚至在流淚。”

“你在做什麼?”暴怒的吼聲在他的耳邊炸響。

“哥哥?”黑爾看著握著長劍的哥哥,抓住了對方的手腕,“把劍還給我,我可以救妹妹的,你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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