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漣舟這才收斂了些面上的笑意,又覺得沈枝熹這個樣子格外的可愛。

對面,餘山夫妻兩人一面笑,一面回身往鋪子裡走,嘴上說著要送她們一些山裡的野貨叫給他們帶回去嚐嚐鮮。沈枝熹揮手拒絕,卻無法制止餘山兩人的熱情,不一會兒就拎出來了兩大袋的東西,瞧著還挺沉的。

“要不,回頭我給你們送到府上去吧,你們在路上拿著也不方便。”

餘山呵呵地笑,面上盡是淳樸。

他妻子依舊站在他後身側,也是笑的羞澀。

一看,就是兩個非常善良的人。

“你們就收下吧,不收,我也會送上門去的,若不是將軍當年給的金錢,我們也不會有今天的好日子。”

聞言,宋漣舟又看了沈枝熹一眼。

說起來,這樣的好日子是沈枝熹送的。

若不是沈枝熹將他放在青遙村,也不會有餘山等人後面的事,可話又說回來,也是餘山本心善良,否則若是個冷漠的人,即便當初把受傷的他扔到他們眼前,他們怕也會覺得惹麻煩而無動於衷。

“好。”宋漣舟推脫不過,終是接下。

也算是有一段交情,不接,反而顯得疏離,餘山心裡怕也有疙瘩,日後再見估計都不敢再打招呼。

果不其然,看他接下後,餘山的嘴角咧的更甚。

“那我就祝你們生意興隆。”

宋漣舟說完,餘山撓了撓頭連連點頭。

沈枝熹亦是接著宋漣舟的話,開了口對餘山身後的人說:“嫂子有空也到我鋪子裡逛逛呀,明日吧,明日我會在南街的鋪子裡的,等嫂子過來,我親自給嫂子挑幾盒胭脂,嫂子一定要來呀,我在鋪子裡等著你。”

餘山妻子更加不好意思,臉都羞紅了。

可沈枝熹沒等她拒絕直接定下約定,只說明日等著她來。

不時,沈枝熹兩人從鋪子裡出來。

看著宋漣舟手裡那兩袋東西,沈枝熹剛要說話,街上一輛馬車又在兩人不遠處停下,裡面的人探頭出來衝她喊:“阿熹。”

回頭瞧,竟是方柔。

方柔衝宋漣舟點過頭,回眸再望向沈枝熹道:“之前說的那單月京城的生意,我得親自去一趟,一來一回怕也得一個多月,鋪子上的事我已經交代好下面的掌櫃了,你放心。”

“我自然是放心的,你才是,你放心去吧,鋪子有我呢,路途遙遠你要小心。”

方柔衝她笑,示意她不要擔心,隨即回了身去。

很快,馬車繼續行駛出發。

望著它漸行漸遠的離開,沈枝熹扭頭問了宋漣舟道:“你說,這次去月京城,她會去找謝景時嗎?”

說起出了家的謝景時,宋漣舟眼裡也是流露出遺憾。

半晌,他緩緩答了一聲說:“我覺得會。”

*

從雁州到月京城,路上就耗費了大半個月的時日。

休息了一日,方柔去見了合作商戶。

來來回回,又費了數十日才終於敲定了訂單。

談完生意上的事,按理說就該回去的,可她沒急著走,又在月京城多住了幾日,幾日間逛了許多家成衣鋪,胭脂首飾鋪鋪子,要將自已最好的狀態呈現出來,然後去見一個人。

到浮光寺的時候,臉上半是緊張半是希冀。

通報過後,僧人請她入寺。

謝景時入寺後,得了個法號叫無寂。

僧人離開後,方柔獨自等候在禪房外。

良久,謝景時終於從裡面出來。

算著日子,已經快半年不見了,謝景時與從前真是大不相同,不止是那剃光了的模樣,還有他身上的氣質,真有種遁入了空門的感覺。

“方施主。”謝景時開口,只喊她施主,“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好,我都好。”

方柔有些不敢看他,越是看他,越是會回想起從前他目光發亮站在她面前,請求她給他一個機會的樣子。

這般差距,叫人難過。

“你妹妹也好,她原本是要同我一起來的,可當時正值比賽之際…對了,她如今跟著一個繡娘師傅學刺繡呢,她天賦極好才不過數月就到可以參賽的程度了。她說,下次她會帶著自已的繡品親自來看你。還有,還有這封信……”

她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隻信封。

謝景時的眉目微不可聞的發了下顫,不止為這封信件,也為方柔那雙滿懷期待看他的眼神。

只是他掩飾的很好,只一閃而過沒留下痕跡。

接了信,他沒第一時間拆開而是道著謝將它收入懷裡。

“…我”方柔鼓起勇氣,嘗試破冰拉近距離又道:“我瞧你氣色不錯,你…身上可有不適?”

她是想問他有沒有發病,病發時是不是格外痛苦。

聽說,他先前在侯府時就有出現過小病症的,譬如心悸心慌之類。

說起這個,謝景時垂落的眸子逐漸發了亮。

他也不曾想過,他身上的病症竟在入寺後得到了緩解。

剛來那半月裡,他是出現過心悸心口發疼的症狀,這還只是最初病況不重的症狀,隨著時間過去,病痛會越來越重,他也已經做好了承受那些病痛的折磨。只不過他沒有想到,在第二次病發時,不過喝了一口帶香灰的水後,那種痛苦竟然立馬減輕了不少。

隨即,他便開始一而再的求證。

喝了半月的寺外山泉水,又喝了半月的寺廟飄落著香灰的水,最終得出結論。

香灰,竟然就是能夠抑制他病發的良方。

對常人沒有任何用處,可對他來說,這香灰水喝的越多竟然越是神清氣爽。

不過,他還不確定這香灰水是否可以完全治好病症。

他想了許久,可回給方柔只有四個字,“無需擔心。”

除非能解病症,否則他仍不敢妄想。

“那就好,那就好。”

方柔不敢再近一步,點頭過後垂下眸子不敢破壞謝景時如今的平和。

見這一面,沒持續多久。

回到住處,方柔卻一夜沒睡。

寺中,無寂和尚禪房內的燭光,亦是久久不滅。

主持師傅兩次路過,兩次搖頭輕嘆,嘆謝景時還是舍不去紅塵,或許終究也還是要回到紅塵中去的。

翌日一早,方柔便出發回了雁州。

日子又迴歸平靜。

半年後,西邊戰事大捷。

據說這場戰能勝,關鍵在於其中兩位小將的戰策,兩人數次立下奇功,最終以四萬之軍破了敵方十萬兵馬的包圍,贏下最終一戰。

兩個將士一個姓祁,一個姓衛。

同封將的喜訊一起傳來的,還有婚訊。

衛鴻當上了軍中將領,終於實現當初許下的承諾,準備去雁州明媒正娶,娶楊馨月為妻。

喜宴上,沈枝熹和宋漣舟也到場了。

上一回,衛鴻在沈枝熹兩人的婚宴上觀禮時便紅了眼睛,當時楊馨月便笑話若是來日他自已成婚那還得了?

果然被她猜中,夫妻對拜時,衛鴻再也忍不住淚水簌簌而下。

到洞房時,楊馨月定又要對他好一通笑話。

沈枝熹勾著宋漣舟的手腕,緊貼著他,遠遠看著前頭送入洞房的兩個身影笑的眼睛都彎了。

“這麼高興?”宋漣舟俯過身來,湊到她的耳邊,“你喜歡的話,我們再辦一場婚事,再讓你重新體驗一次……”

“說什麼呢。”沈枝熹嬌嗔著瞪他。

婚事哪有經常辦的,按理說一生一次就夠的,就因為如此才顯得彌足珍貴。

不過是他們之間情況特殊,一來一回辦了兩回。

說是兩回,但其實認真算起來,該是三回。

後面兩回婚事的排場十分的盛大,可不管是對沈枝熹還是宋漣舟來說,最讓他們心動的,還是最初在竹林裡那一場對著清風明月許願的婚儀。

入席時,撞見謝鏡安紅著臉在同一個長相溫文爾雅的男子說話。

沈枝熹瞧著,又再勾起了嘴角。

估摸著,應該很快又會再有一場婚事了。

別過頭時,謝鏡安也正好看了過來,她望著沈枝熹兩人轉身的背影,眼裡盡是平和。

春風欲渡有情人,轉眼又是一年鈴蘭花開時。

沈枝熹站在碼頭,目送著方柔和謝鏡安乘船離開,他們要去的目的地還是月京城。

謝鏡安懷裡抱著一隻包裹,裡面是她親手為自已繡的嫁衣。

兩個月後,她就要出嫁了。

謝景時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可他剃髮出家無法前來她的婚宴,那她就帶著嫁衣去找他,不能讓他見證自已最重要的時刻,那就讓他看看自已穿嫁衣的樣子,便也當做他的哥哥來過,祝福過。

船上風大,從船艙裡出來一個男子,溫柔的扶著謝鏡安進去。

是即將要和她成婚的夫君,要同他一起去見謝景時,如同是見長輩一般的鄭重。

瞧著兩人的身影,方柔露出笑意。

若是謝景時看到他妹妹如今過的很好,他一定也會欣慰的。

到達月京城的時候,又已是半個月後。

穿上嫁衣,梳妝打扮後,三人便去了浮光寺。

通傳後,同上回一樣等在禪房外。

許久。

謝景時開了門出來,只是這回與上次不同。

他身上穿著的不再僧服,而是普通的俗家便服,這便意味著……

方柔只覺心跳的極快,連眼睛都迅速溼潤開來。

沒等她做出反應,一身火紅嫁衣的謝鏡安便已經落著淚奔入院中撞進了謝景時的懷裡。

“哥哥。”

“哥哥。”

發顫的聲音催人淚下,謝景時抱緊懷中的人卻也同時抬頭看向方柔。

春風拂過,將他曾經被吹散的光彩都帶了回來。

恍惚間,方柔好似又看見了那年站在月下說要照顧她一生的清澈少年。

春風不渡無情人,有情自該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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