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雪寧從一場擾亂心神的噩夢中驚醒,感覺到貼身的汗衫早已被冷汗浸溼。房間淹沒在朦朧的晨曦中,儘管她努力想要抓取夢中飄忽的影子,卻只能記得片段的細節。

爸爸說她出生的時候,下了一整天的雪停了,月光照在皚皚的雪地上,萬籟俱靜,寧靜祥和,所以給她取名雪寧,希望她一輩子都安安穩穩,健健康康。想到爸爸,雪寧卻是心口一痛。

看了一眼時間,10月21日早上6點13分。她如往常一樣,深吸一口氣,拋開那份不安,從床上爬起身。用她一如往常慈爽的姿態,開始準備弟弟邵恩銘的早餐。她攤煎蛋,蔥油餅,榨豆漿,再盛上一小碟鹹菜,每一個動作都透露著關愛之意。儘管內心惶恐,她依然將所有的關懷傾注在眼前這個溫馨的早晨,自己沒有什麼胃口,但她依然心細地為恩銘準備了幾樣家鄉風味的早點,因為這是她最近為數不多的,和恩銘交流的機會。

房門被推開,邵恩銘帶著一張未完全甦醒的面孔出現在餐廳。看到姐姐,他的眼中掠過一絲感動,卻快速被隱藏起來的冷漠所掩蓋。他不甘心這個遠離家鄉的地方,對於這個稱不上家的屋子,心裡總有道難以彌合的裂痕,更氣憤於姐姐的不近人情與強勢。

邵雪寧輕聲問候:“早,恩銘,趕緊吃早飯了。”

“嗯”恩銘冷淡的答應了一聲,卻轉身去了衛生間進行洗漱。洗漱完後,他才回到桌邊,邊快速吃著早餐,邊低聲抱怨:“東西不一樣,再怎麼做,也不是家鄉的味道”語氣中盡是不滿。邵雪寧只是靜靜地望著弟弟,她的心如刀割。

隨便吃了幾口,邵恩銘說了聲上學去了,便起身出門。當弟弟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冷靜的外表終究掩飾不了她臉上逐漸浮現的愁容。這一瞬間,她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原先的恩銘不是這樣的。他們倆是孤兒,六年前,父母開車帶著17歲的她跟12歲的弟弟恩銘去探望爺爺奶奶,回來的高速公路上,對向一輛超速行駛的卡車因為爆胎導致失控,衝過隔離帶與父親駕駛的汽車發生撞擊。有人說,車禍中的駕駛員通常下意識地保護自己,然而爸爸卻在那一刻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選擇讓自己那側來承受撞擊,爸爸那個本能的轉向,保住了她和弟弟,卻將自己和媽媽留給了死神。等到她醒來時候,只看到救援人員正把早已不像人樣的父親剷出車外,是的,是“鏟”而不是拉或者拖,那一刻,邵雪寧崩潰了。肇事車輛因為沒有商業險,所以保險公司只賠付了20萬,而肇事貨車司機也因為拿不出剩餘的鉅額賠償金,而選擇逃亡。不久之後,爺爺奶奶也在老年喪子的巨大打擊下相繼離世。父母和爺爺奶奶給他們留在這世上的,除了那二十萬死亡賠償,只有十幾萬塊錢的存款,和兩套房產。至於遺產,她把所有錢都存進銀行,分文不敢動,那是他們姐弟倆唯一的依仗。

她和弟弟從那之後相依為命,父母的離世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席捲走了家中的溫暖與安定,剩下的只有無邊的暗夜與陰霾。她不得不忍痛放棄了優異的學業,步入社會這片陌生而又冷酷的大海,以支撐起她和弟弟邵恩銘頹敗的生活。

文憑像是敲門磚,而她手無寸鐵。許多老闆在看過她稚嫩的面龐和簡單的簡歷後,臉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輕蔑:“我們這不招童工,沒有你能幹的活”這些話如同一根根鋼針,刺在她年輕的心上。

但她沒有氣餒,也沒有選擇。年輕是她最大的籌碼,她不挑工作:正式的工作沒有,那就打零工,她在超市裡做過導購、搬運工,在飯店刷過盤子、切配、打過雜,在小店中做過銷售。每一項工作她都不敢有怨言,她懷裡那若有若無的工資是姐弟倆唯一的活路。

社會的勁風吹過,她在冷眼旁觀和屈辱沉淪中磨礪成長。不公與歧視如影隨形,但她的眼神堅定而無懼,因為每一次回家,看到弟弟恩銘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懂事眼神,她就能找到繼續前行的動力。

恩銘從小就開朗活潑,是家裡的開心果,可自從那天以後,恩銘臉上就很少再看到笑容。恩銘不願讓姐姐如此操勞,也想要放棄學業輟學打工,邵雪寧苦勸無果後,終於第一次打了恩銘,然後姐弟倆抱頭失聲痛哭。身為姐姐,她要給弟弟一個有望的未來;身為女兒,她要延續這斷裂的家庭線。每個月將工資的大部分用來支付恩銘的學費,剩下的精打細算以維持基本生活。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恩銘也不負雪寧的期望,成績優異,一直是學校的優等生。

在這些艱苦歲月裡,邵雪寧一次都沒有哭過,對她來說,她的眼淚早在與恩銘抱頭痛哭的那天晚上流乾了。邵雪寧將所有的委屈與苦楚深埋心底,只因她知道,自己是這個家裂痕中的填補,是弟弟走向光明的唯一道路。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在雪寧20歲的時候,一份公司文員的臨時工作讓她認識了李姐,她見識過邵雪寧的努力和堅持,也看出了她紮實的基礎知識,於是向邵雪寧透露她是如何利用網際網路做自由職業者。李姐自己就是一名翻譯,還偶爾接些檔案整理和編輯的活兒。

最初,邵雪寧對此持懷疑態度,她從未接觸過這一行業。然而,李姐的耐心指導和不斷的鼓勵,還有高中時候打下的堅實的英語基礎,讓她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參與了進去。她開始學習如何在網上尋找翻譯的工作機會,瞭解如何高效整理各種企業和個人的檔案。

漸漸地,邵雪寧不僅在翻譯中發現了自身的潛力,更找到了一份能為自己帶來穩定收入的工作。她能夠在家中工作,這為她節省了往返辦公室的時間和精力,並且能更好地照顧邵恩銘。

隨著收入越來越高(至少比做臨時工時高了不少,也能達到一個月七八千的樣子了)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勞累,恩銘的臉上也越來越多的出現笑容,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發展,但是正如小說中的那樣,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

倒也不是什麼大的意外,只是從21歲開始,邵雪寧經常做一些很真實的夢境,在夢境中,雪寧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裡,無法控制自己的視角,感覺是附身在另一個人身上,只能看到另一個人所看到的和聽到的,有時也能感受到視角主人的一些想法。夢裡的事情亂七八糟,而且每次都不是同一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從上班工作到吵架鬥毆,什麼事情都有。

一開始雪寧並沒有在意,就以為是很真實的夢而已,可是有一天雪寧卻突然發現夢境裡發生的一起車輛剮蹭,竟然在她的身邊發生了,而且輕易就找到了夢境中所附身的角色,就是當事的一名男司機,正在跟另一名女司機爭執,而她只是圍觀者中的一名,並不起眼,現實按著她夢境中一模一樣的發展,這時候雪寧才意識到夢境裡都是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一開始的驚訝與興奮過後,她才發現這樣預知未來的能力對她來說很是雞肋,因為她不知道夢境什麼時候發生,也不知道夢境發生的地點,甚至不知道夢境是否與她自己或者她認識的人有關。所以雪寧的這個神奇的“超能力”誰也沒有告訴,就連弟弟也不知道。她生怕一說出來,就被當做精神病關起來,或者被什麼神經兮兮的科研組織囚禁起來進行研究。好吧,這都是電影裡看來的情節,那也把她嚇的不輕。

直到半年前,她23歲這年開始,雪寧經常會做一個可怕的噩夢,她無數次在那個噩夢裡尖叫嚎哭,想要做點什麼,可是都無能為力,最後被驚醒,像今天早上一樣。

在那個噩夢中,是一間不大的loft,雪寧附身在一個女性的身上,睡眼朦朧的起床,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昨晚二人瘋狂到凌晨,現在還渾身痠軟無力,女人心想。窗外陽光有點刺眼,丈夫在廚房做午飯,電視上正在播放午間新聞:最近全球氣候炎熱,多地已創歷史最高氣溫,專家表示再不遏制碳排放,將導致冰川融化加劇……昨天下午,美國對波斯國展開了代號為“雷霆”的軍事打擊,波斯國駐聯合國代表在緊急召開的聯大會議上表示強烈不滿及譴責……女人看了一眼牆上的電子萬年曆,是一年後的五月十三日中午12點30分,週末。

突然電視新聞裡的主持人用急切驚慌的語氣喊到:注意!這裡是緊急避難通告,請各位市民立即停止手頭一切活動,認真聽取以下指示:

我們剛剛接到國家天文臺的緊急通知,太陽活動異常,發生超級太陽耀斑現象,比1859年卡靈頓事件能量高二十倍以上。大量的超能粒子正在高速向地球逼近,我們預計將在12點35分與地球接觸。

請理解,這些超能粒子對人體有極其嚴重的傷害,它們可以直接穿透面板和組織,破壞DNA結構,造成致命的細胞損害和長期健康後果。如果您身處室外,那麼您將承受與強烈核輻射類似的危險。

現在,請所有市民立即尋找室內避難所,如果可能,請前往地下室或者任何可以提供額外防護的地點。強烈建議不要帶任何電子裝置外出,因為超能粒子會立刻使這些裝置過熱並燒燬。

這是緊急情況,我們還有四分鐘的時間來採取行動。請儘快安全地前往最近的室內避難場所,這不是演習。

重複一遍,這是緊急避難通告。四分鐘內超能粒子將到達,請立即中止所有活動,尋找避難所,保護好您和您家人的生命安全。

再次廣播,這是緊急避難通告,請各位市民立即停止手頭一切活動……

女人有點懵,以為聽錯了,就連在廚房忙活的丈夫也停下手頭的活,狐疑的出來,兩人互相對視,還沒說話,窗外街道上傳來了刺耳的防空警報聲,接著是路上人們慌亂的喊叫聲和汽車喇叭瘋狂的嘀嘀聲,兩人遲疑地拉起彼此的手走向窗邊張望,原本熙熙攘攘井然有序的街道,現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橫衝直撞的汽車,慌忙躲避的行人,一片混亂。

還沒等二人回過神來,家中的電視、電燈,所有的電器在同一時間內發出劇烈的爆炸聲,火花在空中劃過一道道驚悚的軌跡。街上,交通事故連環上演,撞擊聲、剎車聲、喇叭聲和人們的尖叫聲交織在一起,所有人都像瘋了一樣想要躲入附近建築避難,可同時湧入的大量人群,在門前擁擠推搡,發生踩踏。巨大的聲響和火光伴隨著玻璃碎片四處飛濺。

然後是天空中更加恐怖的場面,五彩斑斕的光帶從天際拉開帷幕,極速地舞動著,他們竟然看到了極光。極光下,一架架失去了動力的飛機在空中起火,墜向地面,無力地拖著黑煙,每一次墜地都帶來更大的災難。

順著墜落的飛機的軌跡,他倆目睹了更為駭人的末日景象:陽光下,那些沒有來得及躲入建築中的人,曝露的身體開始冒煙,隨後衣物和面板被點燃。慘叫充斥街道,人們在絕望中哀嚎,面板上的水泡浮現後破滅,伴隨著肉體的凋零,在地面上掙扎著想要避開那致命的陽光,但終究徒勞。女人目睹了這一切,尖叫著掩面。她的丈夫緊緊拉著她,不知所措地想要躲避。

在那個本應和煦溫柔的午間,這個女人經歷了從寧靜到恐怖的急轉,末日般的景象烙印在邵雪寧的記憶中,那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週末,卻成為了人類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

夢境每次到這裡就被驚醒。接連做這樣的噩夢,雪寧知道世界末日可能真的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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