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他太苦了
光點越來越大，聲音也越來越多，越來越激烈。
陸淼眉心蹙起，徹底靠近所謂的“光點”，才發現是一堵敞開的木門。
她被聲音吸引，毫不猶豫地跨過門檻。
刺眼的光芒驅散了身後黑暗，陸淼下意識手遮擋晨陽，卻發現身體沒有實體，完全呈現透明狀。
手心那邊的花草樹木，從手背這邊看得清清楚楚。
來不及考量發生了什麼，耳邊響起灌木掠動和急促的喘聲。
陸淼眼眸動了動，想要檢視情況。
卻是一陣微風掠起，她身體飄飄然朝著一個方向飛去。
穿著樸素衣衫的年輕女人抱著孩子在山裡急速穿梭。
體力似乎耗盡，女人腿一軟，連同孩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原本睡熟的孩子，直接被摔醒，揉著摔疼的地方，茫然無措地拉著女人的衣角：
“娘，娘，我們要去哪裡？我們為什麼在這裡？爹呢？娘……”
女人撐地氣喘如牛，流淚推開小男孩：
“別問了，什麼都別問，跑……快跑！”
小男孩不明所以，嚇得哭了起來，抱著女人的胳膊不肯撒手：
“娘不要我了，娘不要我了！別不要我，別不要小六！”
“小六”兩個字落進耳裡，陸淼心裡一陣刺痛。
那邊女人哭得更兇，沒有辦法，只能撐身起來，抱著小男孩繼續往山裡去。
“快走，要快點走……不能被抓到！”
“娘，去哪裡？爹為什麼不在？爹去哪裡了？”
女人嗚咽落淚，說不出任何解釋的話語，只一味地強調：
“走，快點走，要去到更裡面的地方……”
女人抱著小男孩走走停停，偶爾小男孩也會下地，磕磕絆絆地跟著一起走。
彷彿締結了某種紐帶，陸淼去不了別的地方，身體漂浮半空，被動跟著眼前的母子移動前行。
走了白天，走過黑夜，不知過去多久，女人再也堅持不住，身體一軟從山中斜坡上滾了下去。
小男孩一路哭喊，跟著摸爬滾了下去。
“娘，娘！”
六月明朗的天空裡，有一個方向飄出灰暗的煙霧。
女人躺在地上看見這一幕，無聲流著淚，沾滿泥汙的手撫上小男孩同樣髒兮兮的臉：
“是娘對不起你……活下去，要活下去知道嗎？璟佑……”
“娘要去找你爹了。”
遠處看不見的村落裡飄出了好大的濃煙，女人彷彿預示到了什麼，帶著決然赴死的心，在一棵樹下選擇了自我瞭解。
“……”
四五歲的小男孩懵懂又無知，哭哭啼啼站在樹下抱著母親的腿。
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掛在上面以後，就不會動，也不會說話了。
陸淼視線模糊，心情沉重地目睹著這一幕的發生。
早在之前女人喊出“璟佑”兩個字時，她就什麼都明白了。
意識彷彿墜進了時間的長河，她回到了最初傅家剛出事的時候。
見證了那個男人一生中苦難的開始。
年幼家破人亡，親眼目睹母親死在眼前。
遭遇了十幾年的白眼冷待，青年時期好不容易組建了幸福的小家，又要經歷妻子香消玉殞……
好苦。
他的一顆心，他的心裡路程，真的太苦了……
別這樣對他。
別這樣對他……
陸淼漂浮空中，陪著幼年的傅璟佑在水潭附近待了好幾天。
看著年幼時期的傅璟佑小小胖乎的小臉越來越髒，越來越清瘦，直到蜷縮在樹底下，越來越沒有氣力。
陸淼一顆心拔涼地疼。
可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漂浮的身體逐漸下沉，落地時踩得枯枝落葉發出清脆“咯吱”響。
身體短暫有了實體，陸淼沒時間考慮其他。
抱起樹底下小小的一團，陸淼轉身環顧周圍，尋找方向。
她要把他帶出去！
這麼幾天過去，外面應該已經平定下來了。
傅璟佑是被賀家養大的。
帶出去，把他送到賀家人的手上……
懷裡這小小的一團，未來會長成高大勇猛的男人……
那是她愛人的模樣。
她啊……
如果可以，她不想他在別的地方再多走彎路了。
懷揣信念，陸淼小巧的身軀爆發出了極大的力量。
可在行走過很久的一段路程後，陸淼漸漸感覺出了一絲絲的異樣。
似乎作為這個時間點的介入者，她的身體如被神化，不同於傅母帶著傅璟佑進山時的汗灑如雨。
她感覺不到累，更沒有一滴的汗漬冒出。
就這樣抱著年幼的傅璟佑不知走了多久，期間，小小的男孩軟趴趴從她懷裡抬起頭：
“你不是……我娘，我要娘。”
陸淼嘴唇牽動一下，把他腦袋重新按進懷裡，嗓音平緩沉重：
“你娘先回去了，等從這裡出去，就能看見你娘了……睡一會兒，等再睜開眼就能看見了，好不好？”
從前總是那個男人哄她。
現在好了，成了她哄小時候的他。
可傅璟佑不認識她。
即使第一眼驚訝於她與母親一樣出色的外貌，可最後還是扭動掙扎起來。
騙人……
他娘明明掛在樹上，他娘不會動。
連線餓了好幾天，小小的身體裡能量幾乎耗空。
短暫掙扎過後，傅璟佑軟趴趴地近乎陷入昏迷。
陸淼抱著他又前行了一段。
前面隱約傳來雜亂的喊聲。
這麼幾天，外面真的已經平息了，有人進山來尋了……
陸淼止住腳步，環顧一圈輕輕把懷裡的小糰子放下。
只要確保傅璟佑被找到了就行。
她這個“不存在”的人，不能在人前露臉。
心情忽然有點難以言喻，陸淼眼淚剋制不住外湧。
傅璟佑……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可以來到這裡。
但不論是長大後的傅璟佑，抑或是眼前還小的傅璟佑。
他們之間的關係，可能都只能止步於此了。
長大後的他，會重新遇到她。
在她死後，也許還會有第二任妻子，也許會和第二妻子再次生下孩子……
說不定，也會將她當成故事，說給後來的妻子聽。
忘記她，似乎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但是不管怎麼樣。
都請你好好的長大，好好的幸福一生……
模糊中，傅璟佑感覺臉上溼溼的，有人親了親他的臉頰。
他聽見有人用好溫柔好溫柔的聲音說：
“要忘記這段不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