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環繞在身旁,江雲繃緊了身子,原來陸霽還會有這麼脆弱的時候嗎?印象中一直都是幼稚榜排行第一的人來著。
她就這樣被靜靜地抱著,陸霽的懷抱很緊也很僵硬,抱得她也下意識地放緩了呼吸。
不知道隔了多久,“叮咚”的一聲打破了寂靜,江雲轉眼看了看黑暗的夜晚,抬起手緩緩拍了下陸霽的背:“這麼晚了還不回家?”
感受到身邊逐漸放鬆下來的氣息,她抽身站了起來,解鎖了手機,原來又是群聊(4)的訊息。
和她預想的一樣,又是沈名發的。
她將聊天頁面放到陸霽的眼前:“差點忘了某人給我惹的麻煩,沈名發這麼多花海攻略的連結,你要不要看看?”
陸霽的眼眶還是紅紅的,臉上胡亂的淚痕印在面板上,臉色看起來已經有了些溫度,紅潤了一點。
他移開視線,聲音弱弱地傳來:“那你去嗎?我……我剛剛是想起來一些不好的事才那樣。”
他說著抹了把眼淚:“這可不是我想哭,是眼淚自已流下來的,我怎麼可能哭呢?你剛剛看到的反正不是我。”
“嗯,好,不是你。”江雲淡淡地搖了搖頭,將鋼琴的琴板放下,驀然一隻手擋住了,她抬眼看到一臉堅毅的陸霽。
“我彈了你就去嗎?”
男孩的眼神此刻異常堅定,只是擋著琴板的手還在控制不住的發抖。
江雲勾起一抹笑,心下有意激一下陸霽:“嗯,不過這麼晚了,愛哭的小孩還是先回家找媽媽吧。”
這句話一出來,坐在琴凳上的男孩果然一瞬間就站起了身,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不怒反笑:
“好,江雲,你真的很狠心,我偏要證明給你看。”
見目的達到,江雲但笑不語,將地方讓了出來,她一直相信走出恐懼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直面恐懼。
做她的對手,如果連直面現實的勇氣都沒有,那就不配。
這一刻,江雲的心裡似乎也下定了某種決心,這十幾年她都想讓她媽媽滿意,但現在她只想為自已而活。
討好李女士的生活,她也受夠了,反正怎麼樣她都不會滿意,那就各自安好。
垂眼看了下雙手都在琴鍵上放好還在調整心態的陸霽,回想起了林阿姨對自已那一晚說的“桂花開了”。
她想,陸霽也是需要這一把盛開的“桂花”的,那就由她,親自把曾經打敗自已的鋼琴對手拉回來。
她要堂堂正正地比賽,在鋼琴上。
從始至終,能打敗她的只有陸霽,既然招惹了她,那就不允許丟下她一個人還在這個賽道上,總是和第二名斷層,很無趣。
陸霽深深地吐了幾口氣,還不忘回頭瞥一眼江雲,嘴硬地說道:“你陸哥當初可是鋼琴沒得過第二的傳說,小小鋼琴,不過爾爾。”
話說的漂亮,但他的心裡卻打著鼓,努力地不去想那一晚的情景,隨手拿起了鋼琴上的琴譜攤開。
頓時心也有點死了,他要以現在的水平彈李斯特的《鍾》嗎?有沒有搞錯?江雲平常就把這種曲子當休閒曲在彈嗎?
雖然難度是沒有很難,但是彈好是極難的好嗎?要是以前的他那不是分分鐘的事?只是……
他看了看依然在微微顫抖的指尖,有些無奈,他必須承認現在的自已沒有這個水平。
“咳。”陸霽尷尬地清了下嗓子,聲音像從牙縫裡漏出來的一樣,“有沒有《菊次郎的夏天》?”
“哈?”
江雲下意識疑惑的聲音傳來,他強裝鎮定:“不行嗎?經典曲。”
以他現在的狀態,能彈這首入門曲已經是極限了,關鍵是他也沒練啊,再天才也不是自已天生就會彈啊。
要是這次一下就能流暢地彈完《菊次郎的夏天》,他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江雲看著陸霽還在摸索琴鍵的手,拿出平板搜了琴譜放在了琴架上,也不點破:“彈得本大師滿意了,就如你的願。”
“大師?一點不謙虛啊?”陸霽翻了翻琴譜,看了下頁碼,忽然就覺氣氛降到了冰點,他不解地轉過頭。
猛地被嚇了一跳,四五個琴鍵被按下的聲音在空氣中驀然響起,江雲深不見底的眼神深深地映在了他的瞳孔裡。
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錯了,大師,您不需要謙虛,您值得這麼自信。”
心裡卻冒出了完全不一樣的想法:江雲你等著,等我重回鋼琴界,看我怎麼把你拉下神壇?既然你這麼瞧不起我,那我就要一步一步再爬上去。
眼前的琴鍵黑白分明,陸霽撫摸著琴鍵,調整了一下琴凳,閉上眼集中了注意力。
再睜眼時一片清明,和他的擔心不同,第一個音彈下的時候,這首曲子好像刻在了基因裡,下意識地就沉浸在曲子裡。
熟悉的旋律迴盪在房間裡,江雲第一次以旁人的角度看別人彈琴,依然是那盞落地燈。
這次不是她了,而是陸霽在燈下,陸霽的臉是極好看的,她知道,但她從來沒這麼認真地觀察過。
最吸引她的,是少年那眼角處的一顆小痣,完美無瑕的面板,乾乾淨淨。
昏黃的燈光似乎和《菊次郎的夏天》異常地相配,空氣中好像都滿是甜甜的氣息。
流暢已經不足以形容此刻從陸霽手下流出來的鋼琴聲,極其細小的細節被把控地十分到位,踏板也被嚴格地控制在每一個節奏點上。
她安靜地聽著,呼吸聲漸漸變小,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她好像從來沒覺得這首曲子這麼能讓人共情過。
眼前浮現出電影的畫面,從蘆葦到蔚藍色的天空,沉寂的大海,盛夏的蟬鳴,星空點綴的夜幕。
這一剎,她知道為什麼會在那一年的九月二十被眼前的少年打敗了,她有個致命的缺點,只是現在才被發現,她的演奏沒有溫度。
這幾年,她一直在追求鋼琴彈奏的技巧,鍛鍊手指,不斷地重複練習基礎的指法,她的老師都說她是個天才。
明明身邊的人都在說她的水平已經到了大師的級別,但今天聽到陸霽的彈奏,她才知道,陸霽說的沒錯。
是她不夠謙虛,沒有溫度的作品,永遠比不上用心演奏的曲子。是她明白的太晚了。
少年彈琴的身影模糊在眼前,江雲無聲地笑了笑:陸霽,輸給你,我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