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高考如約而至，周普和江雯依次進入考場，兩個人都穩定發揮，沒有特殊情況出現。
“想好報哪個學校了嗎？”周普在考完最後一場後問她。
“還沒想好。”江雯自信地笑著，“不過我想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平時她在班上的成績就名列前茅，要是不出意外她一定能離開這裡。
她也相信周普的實力，他會比她考得更好。
江雯問他：“你呢？”
他想到給江雯補課的那天晚上，她說要和他一起去更遠的地方。
“從小到大，你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周普長呼一口氣，“這次你也休想甩掉我，我永遠會在你身邊的。”
“你得有自已的主意，不能總是做我的小跟班。”江雯說得極其認真。
周普慢慢停下腳步，江雯走到了他前頭，他喊：“江雯。”
江雯回頭，聽見他說：“做小跟班的感覺其實，也還不錯。”
他一步步逼近她，站在她左邊，“還有，是你說要和我一起的。”
江雯不記得了，她盯著他的眼睛問：“我說過嗎？我什麼時候說的?”
周普覺得她的樣子是在笑，“別想賴賬，你就是說過。”
江雯是真的笑了，“我不賴賬，小跟班。”
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回家，這條路他們走了一年又一年，還是第一次覺得這條路是這麼的短暫。
他們像往常一樣分別。
江雯回家喊：“爸，我回來了。”
江安國沒有回應她。
一般這個時間他是在家的，江雯回自已房間放下書包，轉身去了江安國的屋子。
“爸?”她向屋裡走去。
江安國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江雯搖搖他，沒有什麼反應。
她跑出去找周普，“周普，我爸暈倒了。”
周普把手上的水杯放下，忙嚥下最後一口水，“我送叔叔去醫院。”
他背上江安國去了醫院，期間他不敢停下來，他怕江安國會有什麼危險。
其實他是討厭江安國的，他好賭，酗酒，把氣撒在自已女兒身上，可此時此刻他只知道他是江雯的父親。
江安國還在昏迷，醫生告訴她，病人的肝臟功能嚴重受損，心臟也有問題，是常年喝酒導致的。
“病人醒過來以後千萬不要讓他再喝酒了，飲食上也要注意，多吃清淡的食物。”
江雯把醫生的叮囑一一記在心裡。
江安國在醫院住了多久，江雯就在醫院陪了他多久，晚上她就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過夜。
江安國回憶起江雯小時候的點點滴滴，沒想到小姑娘一下子變成大姑娘了，不禁感嘆自已老了。
江雯坐在床沿上，江安國想到她好像剛高考完。
“考得怎麼樣?”江安國躺在病床上問她。
江雯說：“挺好的。”
這還是江安國第一次關心他的學習，以前他是不贊成她讀書的。
“那就行。”他抿抿嘴唇，“這些年咱們父女兩個沒少鬧矛盾，讓你受委屈了。”
江雯微微仰頭，眼眶裡好像有了淚水，“不委屈，我也沒吃虧。”
江安國咯咯笑了，“每次打你罵你，你都會找機會報復回來，在我被窩裡放蠍子，水杯裡放沙子，還有……”他開始回憶起江雯報復他的小手段。
他拼命回想江雯小時候的樣子，可怎麼也記不起分毫。
原來他真的沒有關心過她一次。
“恨我嗎？”
哪怕她說恨，他也不會反駁的，他確實可恨。
以前是恨的，可現在他這個樣子，突然也就不恨了。
“你別說話了，休息吧。”江雯快步離開。
她靠在醫院的牆上，周普來給她送飯，“我買了你愛吃的，快進去吃飯吧。”
江雯讓他把飯送到病房，兩人坐在外面的長椅上，她問：“高考成績快出來了吧？”
周普：“明天。”
江雯看向前方，“我打算報北城大學。”
周普早就料到她會這麼說，有時候他覺得他比江雯自已還要了解她。
“好，我們一起。”周普回應她。
“電氣專業不是北城大學的強項。”江雯知道周普一直想學電氣，“而且以你的水平有比北城大學更好的選擇。”
“你不也是嗎？還有更好的選擇。”周普問她。
她回：“我不一樣。”
“江雯，小時候你是第一個主動和我玩的，其他孩子都喊我啞巴，只有你不嫌棄我。”周普說：“從小到大咱倆同一個小學，同一個初中，同一個高中，一直在一起，這次也一樣。”
江雯還想勸他，讓他不要拿自已的人生開玩笑，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一旦做出決定就不能改變了。
病房裡傳來江安國的聲音，他喊江雯讓她進來。
“我今天就要出院。”江安國不留餘地說著，“你快給我去辦出院手續。”
江雯沒說什麼，起身給他辦了出院手續。
成績出來以後填報志願，兩個人都填的北城大學。
大學報到那天，周普提著自已和江雯的行李在人山人海中找宿舍樓，江雯的行李不多，她說她每天放學之後都得回家可以把自已的東西慢慢往學校拿。
到了女生宿舍樓底下，江雯覺得他不方便進去，讓他別進去了。
今天新生入學，很多家長幫忙搬著行李，也有他這個年齡的男生去女生宿舍樓。
江雯伸手去拿行李，周普巧妙躲開，“你笨手笨腳的還是我來吧。”
江雯的宿舍在五樓，他提著行李上五樓找她的宿舍
“就這個，進去吧。”江雯指著虛掩的宿舍門，她推門進去。
宿舍是六人間，目前只來了一個人，她看見江雯進來了就打招呼，“你好，我叫紀默。”
江雯說：“你好，我是江雯。”
紀默瞅見她身後跟著一個男生，“你男朋友送你過來的嗎？”
一路上她遇到很多這樣的情侶，想當然把江雯和周普也當成了男女朋友的關係。
江雯有些不好意思，跟她解釋道：“不是，他是我朋友。”
周普把她的行李放到寫著她名字的床鋪上，江雯說：“你先走吧。”
周普跟江雯說：“那我先回宿舍，收拾完就來找你，我們一起吃飯。”
他走到紀默身邊對她友好地笑了笑才離開。
江雯走到陽臺，低頭往下看，人頭攢動，她看見周普下樓拿上自已的行李去了男生宿舍樓才去鋪床。
紀默是鄉下來的，她復讀了一年才考到北城大學，她小心翼翼地迎合別人，生怕別人會看不起她，嘲笑她帶著口音的普通話。
她拿出母親去年灌的肉腸，臨走前母親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把這些分給室友，和她們搞好關係，這樣她也就放心了。
“這是我老家的特產”江雯剛鋪好床此時她正坐在床上歇息，她在上鋪，聽見紀默的聲音後她身子往外邊探了探，“送給你。”
江雯跳下床，她拿過紀默手上的東西，輕聲道謝：“謝謝。”
她把東西放下，紀默用她不流利的普通話說：“不客氣！”
江雯皺起眉，在她背過身的那一刻，聞了聞自已手上的味道，是她說的那些老特產散發出來的味道。
幾分鐘後宿舍裡又來了一個女孩，她穿著當季最時髦的碎花裙，燙著微卷的頭髮。
一進門她就吸了吸鼻尖說：“什麼味道啊？”
她無意間的一句話讓紀默聽進了心裡，好在她並沒有追問。
“你們好，我是外地來的，我叫梁茉。”她聲音歡快，笑容明媚。
梁茉看了看兩人，“你們叫什麼名字？”
江雯看著她，“江雯。”
此話一次，梁茉立馬衝上來，拉住她的手大喊：“你就是江雯！咱們系成績第一的江雯！”
“學霸呀！”她瞪著眼睛說：“我聽說你比年級第二高三十多分！”
“那個年級第二好像叫紀默。”她口不遮攔，全然不知紀默就在她身後，“她跟我名字差不多。”
紀默有些尷尬的開口，“你好，我就是紀默。”
梁茉這才注意到不起眼的她，她漫不經心地說：“原來你就是紀默，你也挺厲害的。”
“你考那麼高的分，為什麼來北城大學呀？”她又扭過頭拉住江雯，“我以為像你們這種學習好的都是書呆子呢，但你長得挺好看的。”
梁茉是那種緊追時代潮流的女生，長得不錯，穿搭又好，能讓她誇讚好看的人不多。
江雯被她的熱情搞得不知所措，她只是笑笑，又開始收拾起自已的東西。
在角落的紀默摸了摸眼鏡框，心裡在想她說的書呆子是她這樣的嗎？
紀默把母親交給自已的肉腸藏到了被子底下，沒有再拿出來，宿舍裡的人紛紛抵達宿舍。
有個女生一進來就把陽臺的窗戶開啟了，紀默默不作聲地把手伸到被子底下，將那些肉腸往裡面又塞了塞，生怕它散發出難聞的味道。
快到中午的時候，大家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一個人提議，“咱們一起出去吃飯吧！”
梁茉說：“我同意，咱們去吃什麼呀？”
她們宿舍的人來自各個地方，只有江雯是本地人，她這句話自然是看著江雯說的。
江雯推辭說：“我就不去了，今天中午我和我朋友有約了。”
紀默也忙擺手，“我也不去了，我還有東西沒收拾好呢。”
剩下的四個女孩一起出去下館子了，江雯在宿舍裡等著周普，紀默的東西其實早就收拾好了，她是第一個到宿舍的，江雯到了一小會她就收拾完了。
她不去的原因很簡單，她覺得宿舍的幾個人並不太歡迎她。
其實這只是她的個人猜想，另外幾個女孩就是沒有她想的那麼多。
“江雯，走了。”周普敲了敲宿舍門。
江雯起身走出去，想了想還是對紀默說了聲，“要不要一起?”
紀默笑著搖頭，“你走吧，不用管我。”
江雯和周普走了。
紀默下床把江雯擱在桌子上的肉腸拿走了，她們不會喜歡這種東西的，味道衝又入不了她們的眼。
“室友怎麼樣？”兩個人去了食堂吃飯，周普問她。
“還行。”她夾了口黃瓜塞進嘴裡，“你那邊呢？”
他說：“人都挺熱情的。”
江雯：“我一會兒回家，你要回去嗎？”
周普：“我陪你。”
吃過飯後江雯又回宿舍放了個東西，正好碰見紀默要泡麵，手上拿著半塊泡麵。
江雯放下東西就走了，她發現桌上的東西不見了，不過也沒有吭聲。
紀默被這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撞破窘境，她臉漲得通紅，卻又覺得她送給江雯的東西她壓根沒放在心上，不見了都沒發現。
宿舍其他人相處地很融洽，僅僅是吃過一頓飯就熟絡了起來，學習上的事情她們會找江雯解決，生活上的方方面面江雯也會給予幫助。
只有她始終和這個宿舍格格不入。
紀默在下鋪，她的床總是響，只要她一動彈就吱吱叫。
梁茉剛開學不久就談了個男朋友，他是社會人，染著一頭黃髮，一放學就騎著摩托在校門口等她。
梁茉很喜歡他的性子，放肆張揚，沒幾天就跟著他去開房，結果被當場捉姦，她這才知道他有女朋友。
梁茉的身邊總是圍著男人，她從來不缺讚美和仰慕，但她也從來沒有這麼出醜。
那個男人跪著求她別離開，說他是真的愛她，給他幾天時間他會跟女人分手，梁茉猶豫了，她不知道該如何決定，不知道該不該和他一刀兩斷。
她躺在床上，一個人流淚，直到半夜也沒有睡著。
紀默被蚊子咬醒，她翻身去撓癢，床吱吱作響，她聽見蚊子在她耳邊嗡嗡叫，朝聲源處揮手驅趕，床又吱吱作響。
梁茉是她的上鋪，她一動不僅床會響，她在上鋪也能感受到晃動，她從床上爬起來，衝下面喊：“別動了！還讓不讓人睡覺！”
她嚇得不動彈了。
她沒控制好音量，宿舍的人被她嚇醒了，江雯心裡咯噔一下也被嚇醒了。
她脾氣上來沒忍住，“你又不是不曉得你的床一動就響。”
“平時不說話也就算了。”她喊：“對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副高傲的模樣，你瞧不起誰呢？”
紀默平日裡不愛說話，她怕別人會嘲笑她的口音，梁茉她們出去玩也會叫上她，都被她一一回絕。
她這種自卑膽怯的心理在她們看來卻是高傲自大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