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錦溪二人離開了表舅的小樓,幾個大漢已經將薛錚和瞿嘯川的屍體一併搬到了巷口,他們好像做到了些什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卻又好像什麼也沒有做。

此刻的巷子口只剩孫錦溪一人,餘礫雖然情緒很低落,但他不得不先回衙門稟報一聲,憑他們倆的本事確實還沒辦法把兩具成年人的屍體搬運走。

孫錦溪落寞的靠在巷子口的牆面上,兩具屍體就靜靜地停在角落,此刻他們的身上都已經被草蓆所包裹,讓人分不清到底誰是不可一世的大盜,誰是年輕無辜的捕快。

很多時侯可笑的是,你身前無論有多少灼目的光環,當你孑然一身之後,每個人所擁有的不過都是一張破爛的草蓆。

對於薛錚來說,他這輩子確實過得太快了。

孫錦溪不忍再看薛錚的屍體,他怕自已的情緒失控,他怕自已一個人孤獨的在牆角抽泣,想想這些其實也都是無意義的事情。

孫錦溪的眼睛酸澀,他只能扭頭看向另外一頭的巷子,同樣是一條窄巷,巷子同樣破舊陰霾,但這條巷子,卻有一個名字。

爆竹巷。

顧名思義,這條巷子就是以製造煙花爆竹而得名的,早在以前,巷子裡的四十三戶人家,通通都以製造煙花爆竹為生,他們所製造的煙花爆竹供全城百姓消費使用,當然也覆蓋了周邊的縣城。

只是後來大批流民聚集到此處之後,這些居民便慢慢遷了出去,爆竹巷還是爆竹巷,可製造煙花爆竹的居民卻越來越少了。

到了現在,幾乎很難再聞見火藥與彩紙的氣味了,這裡也幾乎沒有人再製作這些煙花爆竹了,除了住在巷子最裡頭的城北老馬,他是這條巷子裡唯一還做著老本行的人了。

他之所以沒有搬出去是因為他實在太老了,老馬之所以叫老馬當然是因為他年紀大了,據說他已經八十多歲了,打他八歲那年就開始跟隨父親一起學習製作煙花爆竹,這一做就是一輩子。

老馬除了製作煙花爆竹,好像也不會別的,所以他不願搬出爆竹巷,也不願放下這門他唯一會的手藝,他已做好準備,要把這件事做到死為止。

好像窮苦百姓這一輩子註定這樣,庸庸碌碌過了一生,到死好像都要為了生活所奔波勞碌,他們年少的夢永遠都不會實現,他們活得格外清醒,甚至像血脈一樣一直繼承延續下去,那是貧窮的血脈,也是困苦的血脈。

但即便如此,他也從未斷過,那也是最堅韌的血脈。

為什麼孫錦溪會知道這條巷子呢?

是因為他很早之前就已經來過,在他很小的時候,孫錦溪的父親老孫就帶他來這裡賣爆竹。

那是剛進臘月,長安城一片銀裝素裹,這是這裡卻好似開滿了滿山紅遍的杜鵑,爆竹的紅紙從巷子口一直堆到了巷子尾,好像一團團熊熊燃燒的大火。

巷子尾的老馬那時還不算太老,他家的生意也格外的好,很多人寧願選擇多走幾步路也要選擇到他家下訂單,並不是因為便宜,而是老馬拿手的五百連響的爆竹,個個響亮,少一響他都不收你的錢。

孫錦溪還記得那次他抱著五百響的爆竹跟父親滿載而歸,一路上他都昂首挺胸的好似得勝歸來的將軍。

回到村口,父親把點燃的線香遞到他的手中,他小心翼翼的點燃引線,瞬間那霹靂吧啦清脆的響聲響徹整個村落,村裡的小夥伴們都衝出來圍觀,那時孫錦溪臉上浮現的笑容,到現在都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

現在的孫錦溪卻笑不出來了。

他聽見了一聲尖叫,然後一個他完全不願意聽見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中。

“殺人啦,殺人啦,快來人報官啊!”

孫錦溪的臉色變的更難看了。

他的眼前看著角落的那兩具被草蓆包裹的屍體,但他的心神卻早已被那串喊聲所帶走。

這條巷子本就沒什麼人,這兩具屍體倒沒有什麼丟失的可能,畢竟他們自已是不會跑的。

孫錦溪皺了皺眉頭,長嘆了一口氣,然後直起身子向聲音來源的地方狂奔而去。

麻煩好像一旦找上了你,就停不下來了。

尋著聲音,孫錦溪一路狂奔,終於在一處破敗的院子前,他停下來腳步。

此處的院牆早已經坍塌了,一眼就能看到院子裡面的景象。

孫錦溪大口喘著粗氣,他緊緊的握住手中的佩刀,雖然這刀一次都沒有真正的用到過,然後院子裡有幾個人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孫錦溪邁過那面早已坍塌的院牆根部,院子裡的幾個人早已亂作一團。

一對中年夫婦在一旁大聲的呼喊著,聲音就是從這名婦人口中傳來的,另外一個年輕男子抓著年輕女子,他使勁拽著女子的胳膊,嘴裡不停的說著,她就是兇手。

而他們口中的受害者此時已經躺在了血泊之中,死者是個中年男子,能看出他的腦袋已經被砸開了花,鮮血流了下來地,沒有錯的話,死者應該是死於頭部的撞擊。

穿著公服的孫錦溪一邁進來,那對夫婦就看到了他,他們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樣,趕緊抓住孫錦溪的胳膊焦急的說道:“捕頭您來的太及時了,出人命了!”

孫錦溪調整了下呼吸,他點點頭,然後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這孫錦溪一問,那個抓著女子的胳膊的男子也不再發力,他一把放開女子,對孫錦溪施了一禮道:“捕頭來的正好,小民名叫丁壬,是這爆竹巷的居民,方才親眼看見這女子用花盆將何恆砸死!”

孫錦溪聽完看向那名被指認的女子,此時她癱坐在地上,哭的梨花帶雨的,好像是因為先前的爭執,她的頭髮披散著遮住了半邊面容,看起來楚楚可憐的。

她身上穿著件被漿洗到顏色發白的粗布衣衫,衣服雖然洗的很乾淨,但也能看出她的家世確實十分拮据。

孫錦溪並沒有先去追問女子反而轉過身問詢起那對夫婦,他面色凝重的問道:“案發之時,你們在做什麼?”

聽到孫錦溪的問話,男子還有些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婦人口齒倒是十分伶俐,她不緊不慢地說道:“報告捕頭,貧婦王氏,他是我的丈夫王十一,我們就住在這個院子對面,剛才聽到呼喊聲和東西破裂的聲音,就趕快停下來手頭上的事情,跑過來看,然後就見到他們兩個在拉扯,而何恆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眉頭緊鎖的孫錦溪一直認真的聽著,他一邊聽一邊匯總著得到的資訊,等王氏說完,他問道:“你們都認識死者?”

丁壬和王氏夫婦一同點了點頭,王氏補充道:“何恆跟我們一樣,都是這爆竹巷的居民。”

“那她呢?”孫錦溪指著癱坐在地上的少女問道。

孫錦溪的問題好像一下穩住了大家,幾個人紛紛面有難色的搖了搖頭,好像他們也不知道這名女子,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孫錦溪看著這名女子哭的很傷心,他覺得先讓她緩一會兒,自已先去檢查一下屍體的情況。

孫錦溪蹲下身子,仔細的觀察了一下何恆的屍體,他看起來剛死不久,屍體還沒有涼透。

何恆的年齡看起來也不過三十上下,他的表情很猙獰,好像到死也不敢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所以他的眼睛到現在還是圓睜著,眼裡充斥的血紅好像下一刻就奔湧而出。

他頭上的傷口確實是花盆造成的,他的頭髮上粘著泥土跟一些花盆的碎屑,而那個花盆就在不遠處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

孫錦溪把何恆的屍體仔細的檢查了一遍,他的身上確實沒有其他的傷口了,只是他異常健碩的手臂上,有幾處陳年的傷痕讓孫錦溪產生了些奇怪的懷疑。

“死者確實是被花盆砸死的!”孫錦溪站起身子,淡淡的說道,他似乎已經對這具屍體的死因下了結論。

“我說的沒錯吧,就是她把何恆砸死的!”丁壬氣沖沖的說道。

孫錦溪並沒有急著回覆丁壬,反而走到年輕女子身邊,俯下身子,湊近她,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對方。

在她的頭髮若隱若現的遮掩之下,一張美的不真實的臉孔呈現在孫錦溪的眼前,她那像雪一樣白的肌膚,在抽泣中呈現出一絲嬰兒般的紅暈,她的鼻尖微微皺起,鼻尖上也泛著一絲紅暈,好像跟冬天凍紅的一樣,看著楚楚可憐,讓人恨不得立刻把外衣摘下來披在她的身上。

她的眼睛此刻還泛著淚水,淚水不住在她的眼眶裡打轉,孫錦溪實在也想象不出來,眼前這個女子就是殺死何恆的兇手。

“你好些了嗎?”孫錦溪語氣溫和的問道。

他並沒有逼問,不知是被女子動人心魄的容貌所打動還是因為想要平和女子的心情。

他這麼一問,女子果然停止了抽泣,她輕輕點了點頭,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孫錦溪眼睛掃了一下她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臂,潔白的手臂上已經多了兩個青紫色的手指印,那是方才丁壬用力抓她而產生的,她的手上因為伏地的原因,沾滿了泥土,卻也像是使用過花盆似的。

“你放心,有我在這裡,一定會給大家一個公正的判決。”孫錦溪溫柔的說道:“所以你能解釋一下,方才都發生了嗎?”

女子又點了點頭,他好像內心做了很大的努力,然後才小聲的說道:“我叫芷雯,家父前幾日心死,因為家貧,為了替父親買一套壽材,我便打算把自已買給別人家做婢女。”

芷雯一邊說著,偶爾還抽泣兩聲,孫錦溪就在旁邊聽著,而餘下幾人的臉上卻慢慢浮現出一絲的不耐煩。

“然而就是他們兩個!”芷雯鼓足勇氣指著丁壬說道:“他們騙我說幫我介紹到一家大戶人家做婢女,誰知道他們卻要把我送到……”

芷雯剩下的話還沒說完,她便又開始哭泣起來,想也知道這一點觸痛到了她傷心的地方。

孫錦溪當然也聽懂了芷雯接下來並沒有說出口的話,她的意思是說,丁壬二人要把芷雯賣進窯子裡去。

“你血口噴人!”丁壬氣的急忙辯解道。

看著怒氣衝衝的丁壬,孫錦溪並沒有說什麼,反而又對著芷雯問道:“那你有沒有殺死何恆?”

這個問題問的過於直白,就算是最蠢的兇手也不會承認自已真的殺了人,但孫錦溪還是希望能聽聽芷雯她自已的答案。

芷雯果然輕輕搖了搖頭。

“她殺了人,當然不會承認,可人贓俱獲,她不承認也沒有辦法!”丁壬氣急敗壞的喊道。

一旁觀望了許久的王氏突然開口說道:“既然他們兩個人是一夥的,那丁壬確實沒有道理去殺死何恆。”

王十一聽完妻子的話也跟著點了點頭。

孫錦溪也跟著點了點頭,事情他大概可以猜到,芷雯一定與二人發生了糾紛,丁壬跟何恆一定也逼迫芷雯做些她不願意做的事情。

最後的結果是何恆被殺死,而芷雯則成了最有嫌疑的那個人。

這一切看似簡單明瞭的道理,卻有一點是孫錦溪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的,那就是嬌弱的芷雯如何在兩個年輕力壯的大漢面前,用蠻力殺死其中的一個。

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甚至聽起來都有些滑稽,除非何恆欣然的伸出腦袋,任由芷雯舉起花盆將他砸死在現場。

但是如果不是這樣,何恆又是怎麼死的呢?

他與丁壬之間是否產生了不可調節的矛盾,以至於他把何恆殺死,然後把罪責轉嫁到芷雯的身上。

但是目前的他確實沒有殺死何恆的動機,而推到芷雯身上的理由又過於容易拆穿了。

所以他們這幾個人裡一定有人在說謊,而真相到底是什麼呢?

孫錦溪好像缺失了最關鍵的一環,到底是誰在說謊?

孫錦溪此時好像又回到了那間幽暗的地下密室,時間在一點一滴流逝,關鍵的線索卻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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