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常歲寧說……”斥候面容顫顫,迎著徐州刺史如刀般的視線,不由磕巴了幾聲,最終選擇將頭抵在地上,才有膽量說道——

“她說……念在大人您並無成事本領的份上,只要大人識趣交出徐州兵符,自行返回徐州城中……她便可以考慮當作無事發生!”

隨著斥候的尾音墜地,徐州刺史及其左右人等,無不面色鐵青。

什麼叫交出徐州兵符,自行返回城中,她便考慮當作無事發生?!

這話簡直要比直接打過來更加羞辱人,更加可恨!

徐州刺史火冒三丈,只覺平生從未受過此等屈辱:“……她以為自己是誰!竟敢如此輕視侮辱本官!”

他身側的一名披甲青年亦面色漲紅,豎眉道:“父親,我等決不可助長她一個小小女子的囂張氣焰!”

亦有幾名咽不下這口氣的軍部說道:“……今日不妨就會她一會!”

“大人……”一名幕僚快步上前來,匆忙向徐州刺史施禮,正色勸道:“此事還需再三慎重!”

徐州刺史雖乍然被怒氣衝腦,但也尚有幾分理智在,他先是狠剜了兒子一眼,而後咬了咬牙,向那斥候問道:“……她有多少兵!”

想到方才在對方大軍之前感受到的壓迫感,斥候簡直要哭了:“屬下一路探聽,隱約可知江都此番出兵至少十萬!”

聽得這個數目,眾軍士大驚,這下連憤怒都顧不上了,有得只是驚懼:“……江都行軍怎會如此之快!”

如此行軍速度,簡直不合常理!

常歲寧“奉旨平亂”之說甚是張揚,而徐州刺史等人無從得知早在那道聖旨抵達江都之前,常歲寧便已經做好了動兵的準備。

江都軍中一應糧草輜重早已齊備,說是全員枕戈待旦也不在話下,早在十日前,江都軍中便已然是歇不解衣,臥不脫靴的狀態。

準備隨行的伙伕也恨不能時刻將大勺與菜刀別在腰間,就連喬玉綿等一眾醫者也早已將一切收拾妥當,以備隨時聽令動身。

一切早有部署,加上對行軍路線的擇選與把控,以及軍隊的素質與秩序足夠上乘,如此種種配合之下,方才有了行軍神速之象。

但徐州眾人對此並不知曉,即便他們能想到此處,眼下卻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橫豎人都站到跟前來了,大耳刮子已經揚起來了,你還管人家怎麼來的!

而不管對方是如何行的軍,能做到這麼快便趕到徐州,可見這常歲寧的確很不簡單!

很快,又有一隊斥候折返,他們並未落入常歲寧手中,但也清楚地查探到了江都軍逼近的情況。

聽到這一隊斥候所稟,徐州刺史心中再無半分僥倖想法——那常歲寧當真來到眼前了!

徐州軍中也開始變得躁動,有人低聲說:“自那常歲寧領兵以來,她手下的江都軍可是從無敗績……”

有些半知半解的兵卒,則更顯不安,他們甚至忍不住聯想到有關常歲寧的諸多傳言,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言大多數人輕易不會相信,但在這人心惶惶之際,卻能進一步起到擾亂人心的效果。

尤其大多數士兵甚至並不識字,心智見識開化程度有限,此刻聽著那些惶惶之言,難免心中忐忑。

而即便不提那常歲寧超乎常人的本領,只說對方有十萬大軍,也足夠他們心生退卻了……他們只有兩萬餘人,既不夠看,也不夠打的!

徐州刺史顯然也清楚這個事實,他緊攥著韁繩,看著汴州與洛陽方向,心中萬分不甘。

范陽王有二十萬大軍,他若能與之匯合,自然不懼常歲寧,可前方隔著一座汴州城不說,此刻就連他通往汴州的前路也被常歲寧大軍阻死……

往前行,註定是不能了。

但要他就此交出兵符,像只夾著尾巴的狗一樣返回徐州城等待常歲寧發落……他卻也咽不下這口惡氣!

“此時與江都軍硬碰硬,不過是平添死傷,非明智之舉!”徐州刺史臉色紅白交加,震聲下令道:“傳令下去,隨我折返徐州城,緊閉城門!”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但眾人聽在耳中,仍自動解讀為——好漢不吃眼前虧,老子且做縮頭龜。

徐州刺史篤定了常歲寧此時顧不上攻打徐州城,他只要守好城門,便是安全的。

他的謀士連忙出聲提醒道:“大人,如此一來,若之後那常歲寧得勝,勢必會有問罪之舉……”

說得直白些,此法避得了一時,卻避不了一世。

若大人未依從那常歲寧的要求交出兵符,便等同放棄了那常歲寧口中“只當無事發生”的機會,而依舊選擇跟從范陽王。

謀士不欲替主做決定,但該提醒的他要提醒,這是事先務必考慮好的緊要問題,是為重大抉擇。

“朝廷氣數已盡,而范陽王如今於洛陽已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她常歲寧拿什麼來勝!”徐州刺史毫不猶豫地調轉馬頭,喝道:“統統隨我折返徐州,等候范陽軍大勝的訊息!”

待到那時,他再向那目中無人的常歲寧討回今日之辱!

徐州刺史率兵返回徐州城的訊息,很快傳到了常歲寧耳中。

常歲寧沒有半點意外。

她固然帶十萬兵出江都不假,但此刻她身後僅有兩萬騎兵,餘下八萬至少還需三日方能陸續抵達此處。

她率兵兩萬,而徐州刺史亦有兩萬餘兵力,雙方若正面對峙,對方見兵力相當,勢必不可能輕易認降。而一旦交鋒,先不說勝負,她的兵力至少會被拖延兩日……

汴州形勢危急,即便是兩日的時間,也耽擱不起。是以與徐州交鋒,此時當能免則免。

相反,若徐州刺史知曉全貌,能冷靜應對,便該知道此刻最明智的辦法,應當是奮力將她拖住,使范陽軍在前方先拿下汴州再說——如此一來,若運氣好的話,待范陽軍佔下汴州後,立即趕赴此處,甚至有可能和徐州軍一同對她形成夾擊之勢。

但徐州刺史對范陽王,顯然還沒來得及培養出這樣深厚的感情,於是便也缺少敢於為范陽軍拖延鋪路的決心。

再有,徐州刺史顯然是被唬住了——

常歲寧二話不說,便揚言要徐州刺史交出兵符,如此囂張氣焰,更容易讓對方相信她身側確有十萬兵,可形成絕對碾壓之勢。

江都軍又來得過分突然,如此之下,徐州刺史不可能不慌亂。

常歲寧要他交出兵符的要求,對他而言實在過分。而人在面對一個過分到難以接受的要求時,在自知處境不利的情況下,即便再有諸多不甘,往往也只敢下意識地在這個要求的底線上僅再往前一步,將此視作在儘量維持尊嚴和利益的範圍內,可冒險的最大程度。

這是一種很常見的人性。

於是,徐州刺史雖拒絕了交出兵符,卻也未敢迎戰常歲寧。

明面上,常歲寧看似未能達成索要兵符的目的,但實際上這一切正是在她掌控之中。

此時正是歇整之際,將這經過看在眼中的駱觀臨,心中唯有一聲喟嘆:在一場戰事中,最高明的指揮,不外乎是指揮敵人。

而常歲寧僅用了一句話,便做到了這一點,讓徐州刺史自覺尚且硬氣地為她讓了道。

此等輕易便可操控局面的心智謀略,甚至遠勝過她手中握有的強悍戰力。

仗要怎麼打,哪處先打,哪處後打,哪處正面打,哪處要用謀,她心中彷彿自有一盤完整的棋局在。

今日雖未戰,此事看似雖小,卻叫駱觀臨心中泛起無聲震盪。

駱觀臨看著那擰開水壺喝水的少女,片刻,出言提議道:“大人,為防之後徐州軍在後方伺機作亂,應讓後方至少一萬兵力駐紮在此處要道,用以威懾徐州刺史。”

常歲寧擦了擦嘴角,點頭道:“先生思慮得是。”

說著,立即就交待了下去,讓人去後方傳信。

這時,前方探路的斥候已經摺返,確認前路通暢後,常歲寧遂躍上馬背,下令繼續趕路。

與此同時,常歲寧轉頭向身側吩咐了一句:“讓人在河南道迅速傳出一個訊息去——徐州刺史反叛,欲倒戈范陽王,此亂已被江都軍平定!”

薺菜一愣之後,旋即聲音洪亮地應下——這徐州之亂,遲早都是要平的,提前說一聲也沒啥!且人都夾著尾巴回去關門了,怎麼不算平定呢?

駱觀臨聽罷這句吩咐後,向常歲寧施了一禮,便也上了馬車去。

他知曉,常歲寧這真真假假之言,是為了威懾河南道其它州,先將那些欲倒戈范陽王的念頭儘可能按住了再說。

登上馬車後,駱觀臨盤腿而坐,看著面前小几上鋪開的輿圖,心中仍有兩分後怕。

若今日果真叫徐州動了兵,而大人不曾提早備軍,此一遭,汴州城必失無疑。

河南道如今未設節度使,作為整個河南道最富庶繁華的汴州,在許多時候都擔任著河南道之首的角色。

而從地理位置上來說,汴州緊鄰洛陽,是河南道當之無愧的大門所在,若大門被破,後院二十餘州又要如何堅守?

因此,在范陽王的檄文傳開之後,河南道諸州無不時刻留意著汴州城的動靜。

汴州刺史胡粼也深知這一點。

他很清楚,自己的抉擇不單代表著汴州,很大程度上也代表著大半河南道。

將那封求援書送出去之後,胡粼便已下定決心,無論能否等到援軍,他都會死守汴州至最後一刻,而絕不容許自己成為向叛軍開啟河南道大門的那個人。

至於他戰死之後,河南道諸州如何選擇,他雖左右不了,但至少他胡粼無愧於河南道子民。

他或許不是識時務者,但他已明晰自己心中之道。

他已反覆思量過,范陽王並非良主……

如今朝廷已然腐朽,范陽王欲成大業無可厚非,但胡粼認為,許多時候,野心與仁心並非不可共存。

若范陽王果真愛惜子民,大可直入京師而去,若其人能夠入主京師,屆時新王之令傳入河南道,他胡粼必也願真心叩拜。

可眼下,來勢洶洶的范陽軍已經要逼近他汴州城下,欲率鐵騎掠奪吞吃河南道,全然不顧河南道子民安危與國之基底……

這場面向河南道的戰爭,本非成就大業的必經之路,與其說是為了大業,倒不如說是為了滿足那毫無底線、名為貪婪的血盆大口!

如此進一步加劇動盪的成就大業之道,他胡粼無法苟同!

胡粼握緊了腰間佩刀,帶著一隊親衛,大步走出了刺史府去。

這一次,胡粼年幼的么女也依舊站在父親身後目送,但不同於上一次的是,她沒有再哭了。

胡粼的長女緊緊牽著幼妹的手,目送著父親頭也不回地上馬離開。

“阿姊……”小女孩仰頭問長姐:“這一次,父親一定也會平安回來的,對吧?”

胡粼的長女衝幼妹一笑,強壓著心頭不安:“一定會的。”

“我覺得也是……”小女孩被長姐牽著往回走,她也緊緊攥著長姐的手指,分明忐忑緊張至極,卻依舊滿眼篤信,卻又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地道:“寧遠將軍說過,要我長大後,去她軍中做女兵的……”

她好不容易才長大了兩歲,若是就這樣死了,豈不是半途而廢嗎。

“阿姊,我不想死。”女孩子的聲音終於還是開始哽咽顫抖:“也不想阿姊死,母親也不要死,父親也不能……父親為什麼非要……”

“小七。”胡家長女停下腳步,彎下身,輕扶住幼妹稚弱的肩膀,眼睛微紅,卻透出鄭重之色:“我們都不想死,但最不能死的是我們腳下的汴州,明白嗎?”

不滿十歲的女孩子尚且無法領會,忍著哭意問:“阿姊,為什麼?”

“因為汴州有無數個像我們一樣不想死的百姓,我們可以逃,也可以降。但他們無處可逃,而他們就算降,也無法得到公正對待——”胡家長女字字清晰地告訴幼妹:“外面那些人帶著刀過來,即便說得再好聽,卻也只是為了向他們搶掠。”

小女孩聽著這些話,看著長姐的眼睛,哭意漸漸消散,陷入了怔然之中。

這時,她們遙遙聽得城門方向有戰鼓聲響起,一聲更比一聲緊密,如滾滾春雷,挾著暴風驟雨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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