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是隔著幾十米的距離,李國助都能聞到摻雜在雨水中刺鼻的血腥味。
而海岸邊上,橫七豎八的擺滿了屍體。
很明顯,那些屍體是原本守在岸邊的那些難民的。
李國助當時出於自保,才殺掉那些衝向自已的難民。
那些逃過洪水襲擊的官兵們正在肆意的屠殺著那些難民。
騎在馬上的軍官們揮舞著手中長刀,他們表情冷酷。
屠殺這些難民,就像是圍獵獵物。
“他們這是........?”
李國助震驚,他實在想不通這些軍官為什麼會對這些難民暴起行兇。
“老大,這些難民要糧食養活啊,如今朝廷發不下糧食,各知府只能自已想法。”
“如今天災四起,這麼多的難民,知府哪有糧食發放給這些難民。”
“對於這些軍爺來說,這些難民甚至比瘟疫還可惡,殺了這些人減輕了知府的壓力.......”
李國助只是聽著,沒有任何神色變化。
好在自已的三艘商船一直到現在沒有靠岸。
人命草芥,不過如此!
李國助當然不會為了這些難民拼命,只是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失望?
李國助不知道自已是對這個危如累卵的大明朝廷失望,還是對這個時代人的人人心失望。
自已那個便宜老爹一直想要參與朝堂之爭。
李國助好像已經看到了,無論再過多少年,這樣的慘劇依舊會重複上演。
“與其在這裡為人臣子,不如自已做大做強!”
“自已當個土皇帝不香麼?!”
此刻,李國助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他不想跟朝廷有任何的牽連。
“老大?”
其他人已經看不下去了,有人目光通紅的看向李國助。
好像只要李國助開口,他們願意拼死也要了結這些狗官的性命。
這些人為何造反?
是他們對朝廷太失望了,甚至積怨已久!
李國助陷入為難,如果此時德川芸櫻讓自已的商船登岸,自已商船的人能夠殺掉這些軍官。
只是,自已如何給德川芸櫻傳遞訊息?
“轟隆隆!”
又是一陣沉雷響起。
“你們水性如何?”
“老大,我的水性尚可,老大是要……?”
“那三艘商船你看到了嗎?”
精瘦漢子眯眼瞧了許久,這才點點頭。
“我們四個拖住這些人,你游過去給船上的人報信,能做到嗎?”
精瘦漢子嚥了一口唾沫。
只是猶豫片刻,他目光變得堅毅起來。
“老大放心,我一定給商船上的人送到信。”
李國助掏出匕首遞給精瘦漢子。
“上了船,你找一個叫德川芸櫻的女人,告訴她,你家主人有令,讓她帶領商船快速靠岸清敵!”
精瘦漢子沒有過多廢話,接過匕首,他身形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混入難民中,突襲他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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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璉一行人行至半路,大雨中忽然竄出一人一騎。
張璉大駭,他一把抽出腰間長刀。
等那一騎逼近一些,張璉發現此人是之前騎馬軍官。
“軍令在身,爾等速速讓開!”
飛馳而來的這騎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張璉眼睛微眯,他的目光聚集在這人胸部衣襟露出的一角。
“定然是傳信的無疑了!”
還未等張璉下令,此人忽然從後背拉出一張小弩。
“不好!”
“嗖!”
張璉猛然瞪大眼睛,等他意識到危險的的那刻已經晚了。
弩箭帶著十足的勁道整齊的刺斷雨簾,冰冷帶著寒光的箭頭徑直朝張璉懷中小黑炭的脖頸刺來。
張璉大喝一聲,他反應也是靈敏,只見他一手提起小黑炭朝馬下丟去。
只因為這個動作,箭矢從張璉胸前一穿而過。
“拿下此人!”
張璉根本顧不得胸前傳來的刺痛,他一聲令下,率先朝這個騎軍衝去。
“嗖!嗖!”
騎軍又是朝著張璉射出一箭,這次被張璉一刀擋掉。
只是當這個騎軍發出第三箭的時候,張璉的一名兄弟就沒那麼幸運了。
對方用的是連子弩,一次可射五箭。
這種弓弩張璉曾聽皇宮錦衣衛才有。
比弩射速快,殺力大,唯一確定就是裝弩慢。
還有兩箭,他就要裝弩!
張璉一夾馬腹,坐騎吃疼加速朝著騎軍那邊馳去。
不曾想這騎軍識破張璉的意圖,他調轉馬頭,跟張璉始終保持著距離。
很明顯,對方要爭取下次裝弩的時間!
被摔下馬的小黑炭滿身滿臉的汙泥,只有那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看起來是十分的詭異。
小黑炭有些懵,她不知道自已該趕緊逃離這塊是非之地,還是原地等著這些人打完。
她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那個長的嫵媚愛冷著一張臉的娘們告訴她,讓自已躲在那些難民身後。
等有人來的時候及時告訴那些難民。
“告訴個錘兒嘛,那些難民差點把自已抓住生吞了……”
“如果讓那個金色的傢伙知道自已沒聽那臭娘們的話,吃板栗是小,估計那傢伙肯定會把自已丟了!”
想到這裡,黑炭小姑娘像是打了雞血一樣,撒丫子朝著岸邊跑去。
一路行來,張璉等人都是人困馬乏,他坐騎終究沒有追上那名騎軍。
那騎軍已經換了三次弩了,再這樣下去,自已的兄弟註定會死傷過半!
只是片刻的沉思,張璉大喝一聲。
“都讓開,讓此人離開!”
這騎軍面無表情,若不是有緊急軍令在身,他願意跟這些反賊慢慢玩下去,直到玩死他們。
這名騎軍在他們身邊飛速行過的時候,他朝著張璉豎起一根中指。
“快去岸邊!”張璉看一眼傷殘過半的兄弟,他只有忍住心中悲憤。
“那個小黑炭了?”
張璉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眼問道。
眾人都是一臉茫然,方才他們只顧著拼殺,哪裡注意到那個小黑炭。
“不管了,我們先走!”
張璉知道自已現在拖不得,如果那名騎軍送信成功。
他們就要腹背受敵,自已這些兄弟真心經不起幾次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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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千名的難民,已經死了一半多。
李國助四人混進難民中後,李國助率先發難。
縱然是手中沒有匕首,這也絲毫不影響李國助的身手。
只見他一把扯住一名騎軍向他揮刀的手腕,隨即他用力一扯。
“砰!”
這名騎軍落地後悶哼一聲。
李國助根本不給這名騎軍反應的機會,他抓起這名騎軍的手,朝著對方的脖子一抹。
這些騎軍原本對這些難民形成包圍之勢。
在李國助這邊出現了一個口子後,難民們像是驚慌的羊群。
他們蜂擁朝著李國助這邊的缺口湧來。
其他三人也是趁著這個空檔對剩下的一些騎軍發難。
“又是此子!”
其中一名騎軍一眼認出了李國助,他勃然大怒,騎馬朝著李國助這邊衝來。
方才自已做掉了一名騎軍,還剩下十九人!
如今恐慌的難民像是野蠻牛群,嚴重影響李國助出手。
而反觀這些騎軍,他們橫衝直撞,凡是擋他們的難民皆是一刀劈下。
“都分開跑!”
哪怕李國助喊破嗓子,這些難民根本聽不進去!
這些人一股腦找死,李國助也顧不上他們的死活。
在人群中的李國助像是逆流而上的魚,他奮力朝著向他衝來的騎軍迎去。
跟隨李國助的四人早已被人群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李國助終於衝出了難民群。
而那十九名騎軍放棄了追殺這些難民,他們都朝著李國助這邊衝來。
一人打十九人,而且這十九人都騎著馬。
雨水順著李國助緊蹙的眉間流下。
“噌!”
李國助手中長刀一翻,長刀像是為迎接廝殺而興奮,微微顫鳴。
“噠!噠!噠!”
急促的馬蹄向李國助這邊衝來,踏起泥水無數。
“哧!”
李國助背手持刀,他眼睛微眯,原地不動。
此刻他不能跟對方對沖,自已只有儘可能低的消耗體力。
很快,四名騎軍朝著前後左右四個方向向李國助衝來。
隨著馬蹄聲越逼越近,李國助手中的長刀也是越握越緊。
“殺!”
忽然,李國助暴喝一聲。
“嗡!”
李國助以自已做圓心,手中長刀掄出一個大圓。
衝來的四名騎軍都迅速的一簕馬韁繩,胯下坐騎嘶鳴一聲,紛紛揚起前蹄,躲過了李國助這一招橫刀斬!
“嗖!嗖!嗖!”
還未等李國助收刀,圍成圈的其他十五人紛紛舉起手中弓弩。
一時間,朝著李國助射來的箭矢比大雨還要密集。
看到這一幕的李國助瞳孔微微縮。
他雙腿微曲,驟然間發力。
眾人只見李國助像是一陣疾風,以快於常人數倍的速度朝著一名騎軍的馬腹下鑽去。
還未等這名騎軍做出反應,他只覺得腳踝處傳來一陣錐心的疼。
“啊!”
待這名騎軍扭頭一看,自已的左腳從腳踝處整整齊齊的斷了。
疼的青筋暴露的騎軍在意識昏迷前,他將手中的一根箭矢奮力刺向馬背。
馬屁發出一聲嘶鳴,發瘋似的向一邊衝去。
在馬腹下,緊緊抱著馬脖子的李國助也沒料到那名騎軍會做出這樣的抉擇。
此刻的他只能雙手緊緊抓著馬脖子,絲毫不敢鬆手。
一旦自已鬆手,別說摔下馬被馬蹄踏死,那些騎軍的弩箭也會在第一時間將他射死。
這些騎軍之前出手居然沒有傷到李國助。
他們立馬放棄了跟李國助正面硬剛的做法,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慢慢的耗死李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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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思齊盤膝坐在船艙的草鋪上,如同坐定僧人。
顏如玉一直心神不寧,她一直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況,但都被自已哥哥阻止了。
顏思齊警告過顏如玉,無論外面發生什麼,她都當做沒聽見,千萬不能走出船艙。
當時顏如玉從顏思齊不安的神色中其實已經大概猜到,自已哥哥這次的復仇謀劃怕是要失敗了。
顏如玉也不傻,她明白自已哥哥不出船艙,也不要自已出船艙,就是為了向李國助證明他們已經不參與這次航海救災的任何事情。
哪怕顏思齊的事情敗落,李國助找他秋後算賬,顏思齊跟李國還有助挽回的餘地。
彼時。
幾個扈從將一個奄奄一息的人拉到商船上。
精瘦漢子早已體力不支,若不是被發現的早,他早都淹死在海里了。
知道訊息的德川芸櫻也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還有救?”
面無表情的德川芸櫻向一名扈從問道。
“恐怕是九死一生!”
德川芸櫻幾步走到精瘦漢子身邊,她蹲下身目光停留在精瘦漢子胸前的一條隆起。
她一把撕破精瘦漢子的衣服。
只見精瘦漢子胸前用破布綁著一把匕首。
當看到匕首的那刻,德川芸櫻眼睛不由的眯了起來。
這把匕首不正是自已主人的麼。
德川芸櫻不再理會生死不明的精瘦漢子。
此刻,她不知道這個人把自已主人的隨手帶的刀帶到商船是什麼用意。
下了整整兩天的雨,此刻她已經看不清海岸那邊的情況。
德川芸櫻知道沒有時間等到救活這人。
是繼續留在這裡等待訊息還是讓商船靠岸,她必須儘快做出一個選擇。
她當初讓那個小黑炭乘坐小舟到岸邊,就是為了方便自已主人到岸邊的時候能順利登上商船。
如今倒好,小黑炭不見了,自已主人不見,就派人送來這樣一個不明用意的信物。
只是稍微的猶豫,德川芸櫻便對幾個扈從命令道:“起船靠岸!”
船體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搖晃,如老僧坐定的顏思齊忽然睜開眼睛。
他感覺自已有些瞭解李國助那小子的秉性。
那小子還沒登船,這個日本娘們就讓商船靠岸,一定是李國助那邊出現了什麼變故。
此刻的顏思齊不知道自已是該憂還是該喜。
如今,無論李國助是死是活,對於自已都不是一個好訊息。
因為李國助之前就告訴他,自已已經跟那小子綁在同一條戰船上,顏思齊如今想要脫身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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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璉帶著自已兄弟才行進一個多時辰,便遠遠的看到在一處高坡上筆直站著一個瘦小背影。
“這不是那個小黑炭麼?”
張璉心中有些驚懼,關鍵是那個小黑炭在大雨中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術一般。
張璉看了片刻,還是不見小黑炭動一下。
他翻身下馬,緊緊握住腰間長刀,慢慢朝著小黑炭靠近。
等他爬上高坡才看清前面的情況。
此刻他也是被驚住了。
“那小子........那小子........”
看著在被那麼多人圍攻中,還依舊遊刃有餘的那小子,張璉心中又驚又喜。
“那就是我爹!”
只見“活過來”的小黑炭眼神熠熠,伸手指向還在圍攻中酣戰的李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