襟懷坦蕩也好,各存心機也好,中美兩隊的賽前準備,終究是緊張地進行了下去。

——畢竟時間是最公平的東西。從總決賽第一場結束次日零點起算,到第二場開始的那一分鐘為止,地球自轉給予兩隊的時間,都是一模一樣的68小時。

再扣掉當中吃飯睡覺的時間,能夠用於賽前準備的,一半也不到。

美國隊要跑地圖,上團隊賽的要繼續磨合戰術搭配,還要猜測中國隊的出場名單,針對性的進行研究和訓練;

而下一場打客場圖的中國隊,只能反覆猜測著美國隊可能的出場方案和備選地圖,規劃,修改,推翻,重做……

像極了碰上神經質甲方,一天修改十七八遍設計稿的乙方。

即便是這樣的壓力,中國隊的隊員和陪練們,也沒人抱怨。

預定要上場的隊員們,一遍又一遍地討論,跑圖,合練,再討論,再跑圖,再合練;

已經確定了不上場的隊員,除了給隊友做陪練,把所有時間,都扔在了死摳對手的打法細節上;

資料組的成員們,哪怕一直嘟囔著“這是假訊息”,“這是垃圾話”,也要從諸如“美國隊長打ai版君莫笑,勝率高達60%”這樣的賽前報道中,比對、區分、辨別真實資訊;

甚至連陪練組的那些小孩子,都自覺自願地關掉了所有聊天工具,微博和論壇上的評論八卦都不去看了。

到了最後,葉修和喻文州需要操心的,反而是安撫隊員們的情緒,讓他們不要太過緊張。特別是,單獨練習和團隊合練之外,別無休無止的給自己加練了。

——論領隊是怎樣把自己活成段子手的……

一晃就是兩天過去。總決賽最後一場的前一天,8月5日深夜11點,喻文州打發了所有隊員回房間休息,親自鎖上訓練室的門,又登陸訓練伺服器轟下幾個陽奉陰違的傢伙,終於倒回床上,強迫自己閉起眼睛,一動不動。

……睡不著。

……睡不著。

還是睡不著。

半夜12點。數了一小時心跳的喻文州終於放棄了掙扎,認命起身,走向頂樓天台。

這麼晚了,樓頂上,總不會再有別人了吧……

喻文州踏上樓梯最高一級,小心翼翼地推開天台門,儘量控制著自己不發出聲音。蘇黎世深夜清冷的夜風瞬間灌入,喻文州還沒來得及打顫,一股接近白色的濃厚煙氣,撲面而來。

舉目望去,天台邊緣火星一閃一閃,分明是已經有人在那裡抽了好久的煙。

喻文州愣了一愣,啞然失笑。

是啊,他都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了,揹負著整個國家隊的葉修,又怎麼可能不緊張?

葉修只是和他一樣,在人前竭力裝作若無其事,安撫所有隊員的情緒罷了。

念頭轉到這裡,喻文州反而覺得肩膀一鬆。他緩步走到天台邊上,向著刻意往下風讓了幾步,靠在陽臺上,半轉過身子衝他望來的葉修伸出右手:

“給我一支。”

葉修熟練地磕了磕煙盒。深黑色帶銀邊的煙盒裡,輕輕跳起來一支細長的純白色香菸,被他連盒子側了過來,遞向喻文州:

“在這裡買的,味道重。——你也抽菸?”

“我——會抽。”喻文州無心去計較到底是什麼牌子,一手擋著湖上吹來的夜風,就著葉修遞過來的打火機,小心點著了火:

“有時候總要應酬一下。”

葉修不再詢問。喻文州毫無必要地解釋過這麼一句,也不再說話,轉身面湖,深深地吸了一口點燃的香菸。

濃烈的,帶著焦苦味道的醇厚煙氣,筆直衝進喉嚨。

若非葉修事先提醒,喻文州險些就要當場嗆咳了出來。他趕快扭頭,把口腔裡的煙霧急速噴吐乾淨,才安撫下自己造反的咽喉,站直身體,和葉修肩並著肩,眺望夜色中的湖面。

拜職業選手規律的作息時間所賜,他們,從來沒有在這個時間,看過深夜的蘇黎世湖。

儘管湖就在賓館旁邊。從一樓餐廳走出去,穿過百來步寬的草坪就是湖岸。平時午休時分,或者下午茶的當口,大夥兒也會在湖邊放鬆一下……

此時賓館裡所有的房間都已經熄燈。居高臨下遠遠望去,近處湖面一色深黑,兩公里之外的對岸燈火闌珊,若斷若續。圓了大半的月亮懸在中天,月光照在湖面上,隨著水波的盪漾一絲絲散碎在湖心。

深更半夜,杳無人聲。兩個人站在樓頂的天台上,不用刻意凝神,就能聽見湖水拍打堤岸一聲聲輕響。

偶爾嘩啦一聲,水面上飛起一朵白雲。卻是湖中棲息的白天鵝被什麼驚醒,展翅撲騰幾下,又靜靜地憩了回去,不再動彈。

身邊煙霧繚繞。葉修還在一口接一口地抽菸,面前特意帶上來的菸灰缸裡,菸蒂已經堆成了一個小堆;喻文州站著出了一會兒神,也入鄉隨俗般跟著舉煙就唇,輕吸一口。

餘光裡,菸頭上小小的紅點一直在燃著,偶爾明滅一下,卻也沒見縮短多少。綿長的煙氣從雙唇向外散逸,堅持個幾厘米,在視野中渲染出一片小小的淺白,隨即被夜風吹散。

透過朦朧的煙氣,可以看到身邊還有另一個小小的紅點,用快得多的速度向前延伸。燃成一條紅線,靜止,推進,熄滅,再燃起……

那是葉修在抽菸的動靜。葉修抽得極猛,往往一下子就去掉了半根,不像喻文州總是淺淺地吸一口,然後慢慢撥出。喻文州一支菸還沒抽完,他這邊,已經連續幹掉了兩支。

當然,考慮到蘇黎世公共場合全面禁菸,連他們包下的賓館裡也全樓禁菸,葉修這抽菸的速度,也實在是情有可原。

兩人叼著煙默默並肩,看著月影浸湖,水波盪漾。間或有潑剌一聲銀鱗躍起,劃破波心,不消片刻便復歸寂靜。寒涼的夜風吹在身上,哪怕喻文州先前上來的時候穿了隊服,此時也頗覺得有些涼意。

然而,之前還瀰漫在他全身,折磨得他輾轉反側不得安眠的焦躁,就在這寒浸浸的涼風和輕輕的水響中,無聲無息地平復了下來。

一根菸吸得差不多,喻文州伸長胳膊,把菸頭按滅在菸灰缸裡。身邊,葉修也順手摁掉了菸頭,抄起菸灰缸,轉身就往樓下走去。

喻文州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面。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樓梯,目光所及,每一扇房門都安靜地關閉著。門縫下面並沒有燈光洩露,顯然選手們不管是真睡還是裝睡,至少,都已經安分躺在了床上。

軟軟的地毯上落步無聲。走廊裡一時靜得只有兩個人的呼吸,國家隊的隊長和領隊互望一眼,各自刷開自己的房門,閃身入內。房門關閉,喻文州一頭撲倒在床上,剛合上眼就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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