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蒸魚。
似乎是因為沒有料酒或蔥薑蒜之類去腥的調料的緣故,那一碗魚即便蒸熟了,也仍是散發著一股腥味。
可葉藤蘭和柳嵐卻還是如同往常一般,碗筷碰撞的清脆像是有著莫名的節奏感。
俞浩凡立在桌邊,等待著兩人吃完。
這條魚是俞浩凡去半陽城讓飛腿楊去漁家買的,是漁網網上來的,比起釣起來的,土腥味更重。但在這樣濃郁魚腥味的遮掩下,俞浩凡也不清楚他們能不能發現。
不過,應該是發現了。
只見葉藤蘭和柳嵐兩人同時放下了碗筷,默不作聲。葉藤蘭仍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而柳嵐則是抬起了頭,緩緩望著俞浩凡,似笑非笑。
“有什麼問題,問吧。”
柳嵐似是要開口來著,但是那一整個月都未曾開口說過話的葉藤蘭此時卻率先張了嘴。
柳嵐扭頭看了一眼終於是有了幾分生氣的葉藤蘭,微微一笑,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
說實話,在葉藤蘭開口的那一瞬,俞浩凡似是感到了一陣莫名的壓迫,可等到他回過神時,那種感覺卻又憑空消失。
這樣才對嘛。
比起原本波瀾不驚的僵硬木偶,如今這一瞬間的壓迫感反而叫俞浩凡覺得踏實。
“什麼時候能將金靈根的功法交給我?”
俞浩凡稍稍思慮了一下自已想要問的問題,挑了一個比較急迫但估計不能得到正面回答的問題。
至少俞浩凡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時機成熟了就會交給你”之類的回答。
可,葉藤蘭的回答卻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我,沒有金靈根的功法……”
“我不修行靈氣。你若是想要功法的,柳嵐那裡應該還有幾道木族的功法……”
葉藤蘭平淡的語氣中似乎也帶著幾分困惑,好似是沒想到俞浩凡會問這樣的問題一般。
真假?
這究竟是對自已的考核還是真的如他所說,俞浩凡有些分辨不清。
“你認得我姥爺麼?”
“我連你是誰都不知,又怎麼知道你的姥爺是哪位呢?”
葉藤蘭見柳嵐收走桌上所有的碗筷,抽出掛在桌下支架上的擦桌布一如既往地開始擦起桌子,至於俞浩凡的提問,則是隻是一句輕飄飄的反問。
俞浩凡頓時一愣。
雖說自已確實沒有在他們面前介紹過自已,但他們畢竟認識自已的姨娘蘇泛燕,而自已是她的侄兒,總該能猜到自已的身份。
所以這老頭究竟是什麼意思?
俞浩凡時常覺得以自已的天賦和智慧足以彌補“年紀小經歷少”這樣的唯一缺陷,可如今看來,這點缺陷仍是致命。
至少現在,俞浩凡還想不出任何應對的辦法。
“我娘是水族上一任聖女蘇泛鶯,我爹是現在火族的族長俞銘,我是水族現在的聖子俞浩凡……水族族長蘇永俊,是我姥爺。”
俞浩凡老實回答。
“呵,來頭很大嘛!”
葉藤蘭擦完桌子,將擦桌布又掛了回去,那淡淡的笑意中似是帶著幾分諷刺的味道。
“蘇永俊我自然是認得的……不過,他沒找過我。”
“所以,若是他有什麼計劃安排,你現在大概是走偏了。”
走偏了?
不,並沒有。按照姥爺的安排,如今自已應該還在火族中修行。所以雖然自已的姨娘將自已“帶偏了路”,但並沒有干擾到姥爺的安排。
至於姨娘希望自已拜葉藤蘭為師……
雖然俞浩凡仍不清楚這不修行靈氣的葉藤蘭究竟有什麼能耐,但既然姨娘希望,而又不會打亂姥爺的安排,自已拜就是了。
“不礙事,我想拜你為師。”
“不收。”
“不收也行,告訴我你在煉什麼。每天揮木棍,那到底有什麼用?”
“你不會懂的。”
“懂不懂的,你說了我才知道。懂不懂的,你說了也不礙事。不是嗎?”
俞浩凡雖然神色平淡,但這一個月來無所事事而攢聚的怒意卻是如同絲藤蔓一般攀上其眉宇間。
“好大的氣性。”
收拾完桌子的葉藤蘭站起身,眉眼微皺,注視著站在一旁的俞浩凡,渾身的骨骼隨著葉藤蘭的那一句帶著怒意的調侃頓時咔咔作響。
明明仍是沒有一點靈氣威壓的意思,但那令人窒息一般的威勢卻是叫俞浩凡都不由得脊背發寒,似是那早已在蘇永俊教導鍛鍊下封閉了的本能恐懼都被再次激發。
對於危險而未知的東西要敬而遠之!
恐懼破開封印的那一瞬間,俞浩凡便是回想到了蘇永俊的教導。
沒有絲毫的停頓,俞浩凡立即催動體內近乎一整個月都沒有什麼變化的靈氣,想要使用“追火逐星”拉開距離。然而直至此刻俞浩凡才發覺,體內的靈氣已然被這駭人的威壓抑制,難用分毫。
面對著在屋內燭火掩映下而顯得咄咄逼人的葉藤蘭,俞浩凡本能握拳,餘光瞥向了另一側的木屋大門。
那木門並不遠,哪怕不催使靈氣,俞浩凡也能在兩三秒的時間內退出木屋。因此只要俞浩凡能夠先一步施展靈氣,哪怕最終的結果仍是被葉藤蘭擒住,也不至於像如今這樣敗得如此迅速。
終究是這一個月的枯燥令自已都遲鈍了嗎?
俞浩凡念頭飛快,因為緊張而本能握起的拳頭舒展,原本那蔓延的恐懼更是如同被追魂的鉤鎖束縛拖拽著,重回封印之中。
分秒之間,俞浩凡的目光不再躲閃,向葉藤蘭咄咄逼人的注視予以回敬。
而見到俞浩凡這樣的“回應”,葉藤蘭卻並不意外,臉色更是恢復了先前木偶一般的古井無波,開口解釋。
“我就是煉氣的……”
“氣?那究竟是……”
“氣”這個字對於俞浩凡來說倒並不陌生。
混元界中雖然以修行靈氣為主,但妖族中也有著修煉妖氣的妖王,而魔族邪修中更是存在著號稱能夠侵蝕靈氣的魔氣黑氣等。
但據蘇永俊對俞浩凡所教導的,卻只有靈氣與妖氣。魔族邪修修煉的那些烏漆麻黑的,充其量只是靈氣或者妖氣在特定情況下的變種。
因此對於葉藤蘭此時口中的“氣”,俞浩凡也不免感到幾分怪異與疑惑。
“根本,五行的根本。”
“水往下走,下沉之氣。火往上走,上升之氣。金屬銳利,是凝聚之氣。木向外生長,擴散之氣。土地渾厚,承載所有,承載之氣。”
“沒有功法,沒有感悟,這就是我所修行的全部了。”
儘管葉藤蘭早已明確表明俞浩凡不會懂,可俞浩凡天生的自信並不這樣認為,反而將葉藤蘭先前的推辭當成了拜師的考驗。因此當葉藤蘭“被迫”說出自已的修行之法時,俞浩凡的自信心第一時間就將其浸淫其中,細細品味著葉藤蘭對“氣”的表述。
一位修士所研習的靈技一般都是與自身階級掛鉤的:
築基境界可習白靈技,當境界達到金丹時對白靈技也掌握至大成;金丹開始修行玄靈技,至元嬰一般都可大成。出竅境界修行地靈技,化神境時大成。
雖然也有不少高階靈技在修士低修為時就可以研習的情況,但以那樣修為時施展出的威能,卻仍是逃不出修為的劃分。
想要在元嬰境卻施展出地靈技的全部威力,這樣的存在即使在天驕中,也必須是金字塔頂尖的那幾個人。
俞浩凡能夠成功修行多道地靈技並研習至大成甚至圓滿,雖然有他主修功法五源天心訣助其靈氣遠超同境界這樣的原因存在,其本身的天賦也仍是功不可沒。
因此,哪怕葉藤蘭這一道“靈技”聽起來很不對勁,俞浩凡也仍是有足夠的信心將它悟透習得。
只是見俞浩凡宛如老僧入定一般陷入了沉思頓悟,葉藤蘭不僅沒有隱居山野的高手遇到好苗子的喜悅,反而還惋惜地搖了搖頭,徑直走了出去。
“嘎吱!”
伴隨著木門的開啟閉合,俞浩凡也是驟然自沉思中驚醒,然而他的目光中卻並沒有思緒感悟被強行打斷了的困擾與憤怒。
這一次對“氣”的研習,他什麼也沒感悟到。
儘管總計也不過是幾分鐘的光景,可俞浩凡卻是切切實實碰壁了。
千萬種靈技,效果威力參差不一,可歸根結底,終究是靈氣。所有的變化,都是在使用靈氣的基礎上對靈氣屬性,執行,操控等等一系列的變化。
而葉藤蘭所說的“氣”,在俞浩凡片刻的理解中卻彷彿是要將最基礎的靈氣都生生拆解。
靈氣盡在掌握,可“氣”一切未知。
在這樣的前提條件下,即便有葉藤蘭的“解釋”,俞浩凡仍是無法理解何為“氣”,更難言研習頓悟了。
“靈氣……還可再分?”
俞浩凡不由得捂住了腦袋。
這是俞浩凡第二次令自已的自信心動搖。
還記得上一次研習五源天心訣將自身靈氣一分為五時尚且有蘇永俊的提醒指導,那這一次,自已又要尋誰呢?
透過窗欞,俞浩凡望著那一尊在院落中機械般揮舞著木棒的“木偶”,若有所思。
難道這就是研習感悟之法?
俞浩凡心頭微定,那動搖了的自信再次穩固。
一切彷彿又回到了一開始的時候。
唯一的變化,是那小小院落內揮舞著木棒的木偶從一個變成了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