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這是一處美麗的露天海景餐廳,坐落在一條狹長的碼頭上。碼頭一直向前延伸入海,幾十張餐桌擺放其上。馬爾福和赫敏穿過其他顧客,徑直走到碼頭盡頭的一張雙人桌前。

仲夏將至,夜晚八點多,太陽尚未完全沉入地平線,平靜的海面被染成金色和橙色。傍晚的餘暉格外絢麗,微風慵懶地吹拂著他們的髮梢,海水拍打著碼頭邊緣,濺起一朵朵音符般的浪花,海鷗在天際翱翔盤旋。

看來,入住酒店時接待他們的那位半聾的老太太極具創意地解讀了他們的名字。

石板上的名牌用優美的字型寫道:此餐桌預留給“荷爾蒙小姐與褲襠先生”。(譯者注:荷爾蒙“Hormone”與赫敏“Hermione”讀音接近,德拉科“Draco”與褲襠“Crotch”發音相似。)

一位莊重肅穆的侍者走來,點燃了桌上的蠟燭。赫敏雙唇緊抿。馬爾福感到一股難以控制的笑意在體內翻滾。

“先生,酒單。”侍者將酒單遞給馬爾福。

馬爾福點點頭,表示謝意。

侍者推薦了一款紅葡萄酒,馬爾福沉默地接受。他擔心自已一開口,就會爆笑不止。

赫敏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名牌上,她拿起餐巾,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侍者列舉了今晚的選單。赫敏點頭示意黃油鰨目魚,馬爾福則用指尖點了菲力牛排。

兩人儘量避免張嘴。馬爾福聽見赫敏正在作深呼吸的練習。

最後,侍者離開了。

“褲襠先生?”赫敏終於縱聲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荷爾蒙小姐!”馬爾福往椅背上一靠,也跟著大笑。

周圍幾桌客人的目光全都轉向了他們。

“他們會以為我們喝醉了,把我們轟出去的,哈哈哈哈……”馬爾福笑得簡直停不下來。

赫敏趴在桌上,把臉埋進臂彎裡,喘著粗氣。“快把那該死的名牌拿走,褲襠先生,再多看它一眼,我會笑死的。”

馬爾福勉強停住了笑,將名牌面朝下扣在桌上。“好了,荷爾……”

“別說了。”

侍者端來了麵包、黃油和葡萄酒。

“謝謝。”赫敏拿起紙巾,擦了擦笑出的眼淚。

馬爾福向侍者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把整瓶酒留下。

又過了好一會兒,兩人終於平靜了下來。海浪輕撫著碼頭腳下的岩石。食客們閒聊著,海鷗們也在嘰嘰喳喳。太陽漸漸西沉。麵包被切開,抹上黃油。馬爾福給兩人斟滿了酒。

“乾杯。”赫敏說。

“為了明天的成功。”馬爾福說著,端起酒杯,斜斜地碰了碰她的酒杯。

赫敏臉上的最後一絲笑意也消失了。她的神情變得有些嚴肅。

馬爾福在餐桌周圍施了一道靜音咒。“你看起來有點緊張。”

“是的。”赫敏說,焦慮令她的嘴角繃得更緊。“明天,很多地方都可能出岔子,說實話,我有點害怕。我已經十多年沒幹過這種事了。你知道,我現在是個遵紀守法的公民。”

“基本上算是吧。”馬爾福大致估算了下,自從一月份他被派到赫敏身邊以來,她至少違反過二十條法律。

“基本上。”赫敏承認道。

“別擔心,明天會按計劃順利進行的。如果不順利,你就索性放把火燒了那裡,我們再去別處偷一個更好的頭骨。”

赫敏忍不住笑了。“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我經歷過比一群修女更驚心動魄的事。”馬爾福說。

“真的嗎?”

“當然。”

“說來聽聽。”

馬爾福分享了他本人最喜歡的兩三個精彩絕倫的故事,當然,主要是突出他個人的英勇和智慧。遺憾的是,赫敏並不像他過去經常面對的那些女聽眾。她們會撲閃著長長的睫毛,被他那些誇大其詞的冒險故事迷得神魂顛倒。赫敏善於分析,好奇心很強,經常提出一些頗具洞察力的尖銳問題。例如,他為什麼不先對唱歌的海妖使用靜音咒呢?用小刀作戰確實很刺激,但在那之前,他的魔杖怎麼會被對方繳走了?為什麼他的急救包裡沒有補血藥水?難道不是所有傲羅都應該瞭解烏頭鹼的基本特性嗎?為什麼他不用神經毒劑對付巨魔呢?

為什麼?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馬爾福比劃著,反駁著,躲避著,辯解著,直到赫敏不再追問為止。

馬爾福筋疲力盡,口渴難耐,感覺自已像是在接受一場漫長的審訊。他給自已倒了第二杯酒。通常,他的這些故事都會引來讚美和嘖嘖稱奇,以及對他的勇敢和睿智的誇獎。和赫敏在一起?沒門。

“看來你的故事至少讓我倆中間的一個獲得了自信,總比誰也沒有的好。”赫敏總結道。

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馬爾福提議再給她斟滿,她同意了。

侍者端著他們的餐點過來了。馬爾福已經飢腸轆轆。白天在車上吃的那點零食和在酒店吃的紅棗杏仁餡餅,早就已經消化得一乾二淨。

赫敏說了聲“Bon appétit”(法語:祝你好胃口)。馬爾福也禮貌地回應了一句。

他狼吞虎嚥地吃起了菲力牛排,赫敏卻心不在焉地戳著盤子,目光飄向遠方那條曲折蜿蜒的海岸線。

五分鐘過去了,馬爾福終於對她的心不在焉失去了耐心。他用刀子敲了敲她的盤子。“想什麼呢?快吃。”

赫敏眨眨眼,指了指他身後的某個地方。“我好像看見修道院了。”

馬爾福扭過身,往遠處望。果然,那道陡峭的懸崖上,一座灰色的建築高高地矗立在樹叢之上。“梅林啊,可真夠高的。”

“差不多得爬兩個小時。”

“那就趕緊多吃點,省得到時候你體力不濟,我們只好騎掃帚上去。”

威脅奏效了。赫敏開始專心吃起了她的鰨目魚。

這時,馬爾福的嘰嘰喳喳記事本在口袋裡嗡嗡作響。

“我母親。”他掏出記事本,邊說邊回覆,“她想知道我是否已經安全到達。”

“她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嗎?”赫敏問。

“不知道。”馬爾福說,“只知道是公務出差。”

“那就好。”赫敏啜了一口酒。

馬爾福回了一條訊息,向母親保證他一切都好,他沒有迷路,他沒有食物中毒,他沒有被法國強盜劫持。一抬頭,他看見赫敏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表情。

“怎麼了?”馬爾福問。

“哦,沒什麼。”赫敏把注意力轉向了盤子裡的那根胡蘿蔔,用叉子把它推來推去。“沒想到你母親還用嘰嘰喳喳記事本。”

“她本來不用的。上週,我終於說服她買了一個。畢竟,貓頭鷹飛到法國得花很長時間。”

赫敏抬頭瞥了馬爾福一眼,試圖掩飾自已的笑意,但失敗了。“是嗎?她喜歡嗎?”

“她很喜歡。不過你為什麼對這個那麼感興趣?”

“沒什麼。”赫敏抬起頭,與馬爾福的下巴進行了一番親密的眼神交流。

“我告訴過你,想讓別人相信你的謊言,就要在撒謊時保持自然的眼神接觸,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馬爾福評論道。

赫敏給馬爾福倒了點酒,顯然是想轉移他的注意力,但這隻會讓他更好奇。

“赫敏。”

“什麼事?”

“告訴我。”

“我們應該重新評估一下明天的計劃。”赫敏再次試圖岔開話題。

“計劃我們已經討論過很多遍了。關於嘰嘰喳喳記事本,到底是怎麼回事?”

赫敏依舊沒有作答,拿起叉子,又開始忙著把那根可憐的胡蘿蔔推來推去。

馬爾福伸出刀,擋住她的叉子。“別再折騰那個該死的豆科植物了,回答我。”

“胡蘿蔔不屬於豆科植物。”赫敏說。面對馬爾福的瞪視,她又補充道:“真的沒什麼,我以為你母親是個很傳統的人,所以我很驚訝她竟然願意嘗試記事本。僅此而已。”

“不,肯定不止如此。”馬爾福追問道。

赫敏用叉子敲了敲馬爾福的刀,請他把刀從她的盤子裡拿開。

馬爾福沒這麼做。

赫敏嘆了口氣。“你還真是不依不饒。”

“是的,所以告訴我。”

“……你剛才偷吃了我的胡蘿蔔?”

馬爾福一邊嚼著嘴裡的食物,一邊說:“是的。”

“哇。”

“你又沒在吃,你只是用叉子不停地把它推來推去。快告訴我。”

赫敏無奈地向後倒去,靠在了椅背上。“我還以為你早就已經想明白了呢。”

“想明白什麼了?”

赫敏停頓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如何組織語言。“你知道嘰嘰喳喳記事本是誰發明的嗎?”她問道。

“不是韋斯萊雙胞胎嗎?”

“不,他們只是幫助發明者大規模生產和推廣這些產品。”

馬爾福從赫敏的語氣裡捕捉到了一絲暗示。坐在他對面的這個女巫,此時正強忍著笑意。

“別告訴我,你就是這該死的記事本的發明者?”

“正是在下。”赫敏說。

“不可能。”

“是的。”

“不可能。”

“是的。”赫敏被馬爾福的表情逗樂了。

“怎麼回事。”馬爾福說。

赫敏擺出一副大學教授的做派,優雅地翹著二郎腿,舉起叉子,指向一塊看不見的黑板。“大約十年前,即時通訊系統開始在麻瓜世界興起。整個二十世紀,由於電話的普及,麻瓜的通訊技術已經遙遙領先於巫師。而當電子郵件、簡訊以及後來的即時訊息應用接連出現後,巫師們的通訊方式就不僅僅是老套,而是徹底過時了。我小時候嘗試過一些最基本的魔法通訊手段,所以我知道,應該有一種更優雅的方式,既能保留羊皮紙或記事本的傳統觸感,又比貓頭鷹更方便更快捷。”

侍者走到桌前,收走了他們的空盤。赫敏接過甜點選單,繼續說道:“我喜歡貓頭鷹,它們是那麼古樸可愛,但它們有點太慢了。別生氣,你自已剛才不是也說了嘛,它們太慢了。至於飛路,就更麻煩了,你得先找到一個與飛路網連線的壁爐。我發明嘰嘰喳喳記事本,是為了補充現有的這些通訊手段,而不是完全取代它們。其實我很喜歡書信這種傳統的交流方式。我沒想到嘰嘰喳喳記事本會這麼受歡迎。韋斯萊雙胞胎幫我把它們推向市場,他們也從中獲得了一定的利潤分成。”

馬爾福不想露出目瞪口呆的傻相,他努力保持著冷靜的表情,暗自思忖:這個女人不僅聰明得嚇人,而且簡直就是一臺印鈔機。如今,幾乎人人都有記事本,就連他母親也有了一臺,從他口袋裡接連不斷傳來的嗡嗡聲來看,她使用記事本的熟練程度正迅速提升。赫敏肯定賺得盆滿缽滿。難怪她會毫不猶豫地把一麻袋金加隆交給那個老妖婆,眼睛都不眨一下。

“原來你就是靠這個資助你那該死的研究專案的啊。”他恍然大悟道。

“是的,這是資金來源之一。我實在受夠了那些贊助者的蠻橫自大,所以我很享受這種經濟獨立的自由。”赫敏說。

“但是,大家都以為是韋斯萊兄弟發明了記事本。你為什麼不站出來領取這份應得的榮譽呢?它們可是革命性的發明。”

“算不上什麼革命性的東西。”赫敏說,“麻瓜的同類產品遠比它先進得多,可以互發照片、影片和各種資料,可以實時視訊通話,可以同時與數百人互動。嘰嘰喳喳記事本只具備最基礎的功能,雖然相對貓頭鷹來說,確實是一種進步,但依然很簡陋。”赫敏聳了聳肩,說道,“何況,我已經在聚光燈下待得夠久了。我做這一切並非為了名譽,只不過是看到了一個我有能力解決的問題。”

“你那個研究專案也是如此嗎?”馬爾福問,“也是你有能力解決的問題?”

“是的。”赫敏嚴肅地說,“關於誰發明了嘰嘰喳喳記事本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告訴其他人。”

馬爾福直視著她的雙眼。“你現在肯定是腰纏萬貫的富婆了吧。”

赫敏尷尬地笑了笑。“哪有。研發新療法是非常昂貴的。”

“是嗎?”

“是的。”赫敏扳著手指列舉各項開支,直到十個手指全部用完。“材料、實驗室空間、實驗室研究人員、醫學顧問、法務人員、方案編寫者、資料分析師、統計學家……當然,安全性和有效性評估也很花錢——藥代動力學研究、臨床前毒理學測試、生物分析化驗,以及臨床試驗本身。為了符合GCP、GMP、GLP、MHRA和EMA的每一項規範,所需的費用更是高得嚇人。”

馬爾福的眼睛瞪得老大,半晌才冒出一個字:“哦。”

赫敏在座位上不滿地挪了挪身子。“我的專案涉及複雜的生物製劑,這些生物製劑在商人眼裡毫無價值,而對於那些把持著國家魔法研究經費的白痴巫師來說,幾乎是不可理解的。所以我別無選擇,只能完全靠自已。說實話,整個專案目前還處於相當初級的階段。我還在進行體外實驗,試圖確定我的研究物件是否真的會受到外源性化合物的影響。遺憾的是,錢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侍者走過來,詢問他們的甜點訂單。赫敏連聲道歉,剛才只顧說話,忘了看選單,於是胡亂點了份焦糖布丁。

與此同時,馬爾福也在努力理解赫敏身上的這種矛盾的現象。她本可以非常富有,富得流油,但她卻選擇把錢投入自已的研究,而不是安享舒適的生活。她大約打了十二份工。她本可以擁有自已的鄉間別墅,但她卻住在劍橋郡郊區一間狹窄的小屋裡。她本可以擁有一群家養小精靈,但她只養了一隻貓,櫥櫃裡空空如也,只有一罐金槍魚罐頭。

這聽起來很不合理。不過,馬爾福仔細想了想他對眼前這個女巫的瞭解,感覺似乎也說得通。她是個閒不住的人,過不了安逸的生活。她太過務實,享受不了豪宅和家養小精靈。她樂善好施,手頭的錢全都拿去投資在了正確的事情上。這一切非常值得誇讚。但,太可怕了,真的。

赫敏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馬爾福這才意識到,自已正一直盯著赫敏看,而侍者站在旁邊一直盯著他看。

“先生,請問您想要什麼甜點?”

“和她一樣。”馬爾福說。

“一份焦糖布丁,給褲襠先生。”侍者小心翼翼地在記事本上記下,並復讀了一遍。

馬爾福瞥了赫敏一眼。赫敏捂著嘴。

侍者離開了。

赫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她努力控制住自已,大口喘著氣。

“荷爾蒙小姐。”馬爾福回敬道。

赫敏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跟你說過,別這樣。”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能夠讓你徹底失去理智,我很高興。”馬爾福說。

赫敏吸了吸鼻子,用餐巾紙擦拭笑出的眼淚。

馬爾福盯著赫敏的臉。她的臉頰紅撲撲的,深色的眼眸洋溢著笑意,嘴唇被紅酒染得愈加鮮豔。她的髮辮鬆鬆地垂到腰間,搭在白色的連衣裙上,雙腿在桌下蜷曲成可愛的弧度。她看起來嬌小玲瓏,可以舒舒服服地窩在一個男人的大腿上,如果那個男人願意的話。當然,馬爾福是決計不會這麼做的。

燭光輕吻著她的額頭,在她雪白的鎖骨上溫柔搖曳,在她的眼眸裡閃爍跳躍。

這一切都很迷人。馬爾福不知不覺沉浸在了一種朦朧而甜蜜的恍惚之中。

酒店附近的某個地方,手風琴師開始演奏,空氣中瀰漫著浪漫的氣息。

“先生,您的焦糖布丁。”侍者的聲音把他硬生生地拖回了現實。

“謝謝。”馬爾福禮貌地說道,心裡卻在暗自咒罵“去他媽的焦糖布丁!”

謝天謝地,赫敏正在專心享用她的那份甜點,對馬爾福剛才的那番遐想渾然不覺。他決定將自已今晚變得如此愚蠢的原因歸咎於酒精的作用。之所以胡思亂想,滿腦子都是關於赫敏的白日夢,另一個原因可能是他最近幾個月疏於與其他女巫交往。

也難怪。赫敏今晚美得就像是一位即將加入阿耳忒彌斯侍從團的希臘仙女。

赫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漂亮了?

真是令人惱火。

“你沒事吧?”赫敏問道。

“為什麼這麼問?”馬爾福反問道。為了顯示自已一切正常,他往語氣裡注入了一些惱怒的成分。

“你的甜點幾乎沒動。”赫敏說,用勺子指了指馬爾福面前的那份焦糖布丁。“這很不正常。”

“我需要慢慢品嚐。”馬爾福說著,舔了一口,以證明自已正在細細品鑑。

赫敏挑了挑眉毛。“別那樣。”

“別哪樣?”馬爾福問。

“那樣舔勺子可不太雅觀。”

“只是勺子而已,又不是其它什麼。”

赫敏眯起眼睛看著他。馬爾福又慢吞吞地舔了一口,抬起頭,對上了赫敏厭惡的目光。她別過頭去。

“現在輪到你沒在吃了。”馬爾福指出。

“看你伸長舌頭舔勺子的樣子,我實在沒胃口。”赫敏說。

“你不打算把它吃完嗎?”

“不吃了。你要吃嗎?”

“你最好還是把它吃完,這樣明天才有力氣去修道院。萬一修女們發起火來,明天可能會很辛苦。”

赫敏只好強迫自已吃完了她的那份焦糖布丁,看起來她並不是很享受。

馬爾福發現自已正用一種挑剔的眼光觀察著她。第一次與她見面是在一月份,她那時疲憊不堪,整個人顯得冷峻而憔悴,消瘦的面容令他震驚。現在,她的狀態似乎好了點,但也只是稍微好了點。她不再像之前那樣過分單薄,臉頰也紅潤了些。

赫敏朝侍者打了個手勢,示意結賬。“L'addition, s'il vous plait.(法語:請給我賬單。)”

她抬起手臂,袖口退了下去。自重逢以來,馬爾福從未見過赫敏穿短袖,她似乎特別青睞長袖的著裝,即便再熱的天氣,也是裹著胳膊。而現在,她的胳膊露了出來,左前臂有什麼東西引起了馬爾福的注意——那裡被施加了一道勿擾咒。

被施加了勿擾咒的物體,如同覆蓋了一層霧氣,人們的目光會不自覺地避開那裡,所以很難被注意到。馬爾福故意轉過頭,看向隔壁的桌子,用餘光瞄向赫敏和她的手臂。他發現,她左臂內側的面板上,有一片模糊的痕跡。

他立刻明白了,那道勿擾咒試圖掩蓋的是什麼。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胃裡泛起一陣作嘔的感覺。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場景。那天,赫敏如同一具失去生命的軀體,痛苦地癱倒在馬爾福莊園客廳的地板上,鮮血從貝拉特里克斯刻在她面板上的那些字母中間滲出。

自那以後,馬爾福再也沒有用過“泥巴種”這個詞。

馬爾福這才明白,為什麼赫敏偏愛長袖。為了能穿上漂亮的裙子,她對自已的手臂施加了勿擾咒,生怕別人看見那些可怕的傷疤。馬爾福也會刻意隱藏自已左臂上的恥辱,那個黑魔標記。他以為,以赫敏的性格,應該早就治癒了自已的創傷。但很明顯,並沒有。

“馬爾福?”

馬爾福眨了眨眼。“嗯?”

“你怎麼變得這麼安靜?”

赫敏已經用麻瓜貨幣結完了賬。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馬爾福也跟著起身。“沒什麼,只是在想明天的事。”

事實上,他想的是遙遠的昨天的事。眼前這個女巫曾經在他家遭受過如此殘酷的折磨,至今仍然承受著那個創傷帶來的陰影。她把它藏了起來,瞞著他,瞞著所有人,但它就在那裡,每天都在提醒她曾經多麼接近死亡,提醒她世上還存在著如此病態的殘忍和仇恨,提醒她這個世界曾經如此瀕臨毀滅的邊緣。

他想對她說些什麼,安慰的話、悲傷的話,或是道歉的話,但這些話對他來說並不容易說出口。何況,現在說這些,除了尷尬,除了讓明天的任務變得更加困難,於事無補。

當他們穿過碼頭往回走時,馬爾福決定,現在還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著她走路時,胳膊上的那塊面板在勿擾咒的作用下若隱若現,他下定決心,總有一天,他會找到合適的時機,說出他想說的那些話。但不是今晚。

夕陽終於在這絢麗的黃昏時分緩緩西沉,人們即將迎來仲夏。赫敏凝視著遠處岩石嶙峋的海灘。“那邊應該有一處標記,據說抹大拉第一次踏上法國的土地就是在那裡。”

“它也是你那份長長的行程清單上的目的地之一吧?”

“是的,可惜今天下午我沒時間過去。”

“那就現在去看看吧。”馬爾福說。

赫敏驚訝地看著他。“你也去?”

馬爾福聳了聳肩。“我正好想散散心。”

赫敏露出謹慎的笑容。“好吧,從海邊那條路過去,大概十五分鐘就到了。反正旅遊指南手冊上是這麼說的。”

他們攀上巨石,滑下陡坡,來到遍佈礁石的海灘,那裡有一條蜿蜒的海邊小徑。赫敏領著馬爾福一路前行,邊走邊解說,這裡是什麼地質地貌,那裡有哪些歷史典故。當他們離開酒店所在的淺水灣,繞過岬角時,眼前的景色變得越發壯觀。

漲潮了。馬爾福捲起褲腿和襯衫袖口(他的左臂也施加了勿擾咒),把鞋子系在一起,掛在肩上。赫敏赤著雙腳,用手指勾著涼鞋。他們踩在溫熱的水窪裡,濺起水花。碼頭上的手風琴聲漸漸遠去,只有海浪的心跳聲在他們耳畔迴盪。

他們輕手輕腳地步入數百隻海鳥的棲息地。海鳥被驚起,呼啦啦振動翅膀,在他們身邊盤旋飛舞,發出震耳欲聾的鳴叫聲。他們的靈魂彷彿跟隨這些鳥兒自由地衝向了天空。赫敏目送海鳥消失在天際,嘆了口氣,指尖輕輕放在鎖骨上,嘴唇微微張開。

赫敏說:“真美。”

馬爾福說:“真美。”

他們誇讚的並不是同一個物件。

抹大拉登陸的標記是一塊不大的石碑,半埋在沙子裡,佇立於岬角的頂端。周圍散落著一些切花,以及在海風中頑強燃燒的蠟燭。

赫敏向馬爾福詳細講解了抹大拉被逐出聖地的傳說,她身邊帶了哪些門徒,她是什麼時候到達這片海岸的。馬爾福並不太關心這些細節,但他很高興可以藉此機會仔細盯著赫敏看,看海風如何把她的髮辮吹得歪來歪去,看她那雙滴落著海水的光溜溜的腿。她踩在潮溼的礁石上,差點跌倒,手指碰到他的胳膊,很快又縮了回去。

馬爾福說,抹大拉如果在別的地方登陸,面臨的處境可能比在普羅旺斯更糟糕。赫敏說,她也這麼認為。馬爾福問,抹大拉在這裡居住的時候有沒有吃過紅棗杏仁餡餅。赫敏說,可能就是她把紅棗杏仁餡餅的製作方法從聖地帶過來的。馬爾福說,竊取如此美味的創意並把功勞據為已有,這是法國人的典型做派。赫敏表示同意。

然後,他們陷入了沉默。靜靜地站在陸地與海洋交匯的地方,呼吸著甜美的空氣,鹹鹹的海風吹得他們癢癢的。細小的浪花拍打在他們的膝蓋上,化作一縷縷白霧。

馬爾福發現了一顆海星。赫敏很高興,蹲下身觀察,問馬爾福知不知道這是什麼物種。馬爾福說他完全不知道。

他們轉身向酒店走去,赤足踩在溫暖的海水裡,激起一串串輕盈的浪花,泡沫粘在他們的腳踝上。他們的手偶爾碰在一起,互相道聲對不起,稍稍拉開距離,然後繼續往前走。他們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在一起,互相道聲對不起,稍稍拉開距離,然後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又漸漸靠在了一起。

碼頭附近的那塊巨石,對赫敏的個頭不太友好。滑下來容易,但爬上去可不那麼簡單。赫敏掏出魔杖,站在那裡,猶豫不決。附近還有麻瓜遊客,她猶豫著要不要冒險變出一段臺階來。

馬爾福從她身後走過,猛地將她的人整個兒抱了起來,推上岩石。赫敏發出一聲惱怒的尖叫,裙襬上抖落的沙粒全都撒在了馬爾福臉上。

馬爾福跟在赫敏後面爬上了巨石。儘管他並不需要她的幫助,但他還是接受了她伸過來的那隻小手。她用力拉拽他時的認真而努力的模樣讓他覺得好笑。

他們返回酒店時,夕陽的餘暉灑滿天際。馬爾福回頭看了一眼,在夕陽的映襯下,赫敏渾身上下彷彿只披了一層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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