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對於一部分人來說是萬分美好的休假，但對於另一部分人來說，則是層層壓力鋪疊。
陳源家裡就是後者。
他的情況親戚朋友們都知道。
再加上又在家裡一直待到過年，都沒聽說有什麼工作，如今正是年節走親戚的時候，家家戶戶見了都要多嘴問一句。
雖說不乏有些親戚帶著好意試圖介紹，更有甚者，直接當面撥通了自己熟人或者親戚的電話詢問工作崗位。
陳源的爸媽連攔都來不及來，只尷尬的站在那裡。
感受到這種侷促，陳源再一次慶幸自己在年前把握住了那次工作機會。
而如今，當親戚又訕訕地掛了電話，而後抱歉的朝著自己爸媽看去時，陳源終於在心裡整理了一番語言。
剛準備開口，就聽親戚說道：
“你看……陳源啊，這也不是咱們不想著拉扯一下，實在是你這個情況有點兒難辦……”
“不過呢。你也彆氣了。你表舅我的人脈關係還是夠硬的，很多公司啊廠裡的老闆都跟我是好朋友。回頭我說兩句，咱們約一起吃頓飯，給你找個廠子，在那兒當保安也挺好的。”
“你可不能看不起保安啊現在好多大學生都想幹這個呢，就圖個清閒。”
陳爸陳媽終於忍不住想要說陳源已經找到工作，此刻喜氣迎上眉梢剛準備說話，就聽到陳源先開口了：
“謝謝表舅。保安挺好的，我也喜歡幹。”
“不過我的工作已經安頓下來了，只是現在還沒就位。”
啥？
親戚們都豎起了耳朵：“什麼工作？在哪兒啊？一個月多少錢？你現在這身體能幹不？”
這一連串的問題七嘴八舌，大家都目光炯炯的看過來，顯見著十分想了解。
陳爸陳媽正想說也是當保安，但工資待遇好像還不錯。
就聽陳源淡定道：“就是做一些安保方面的工作……在外地，不方便透露，地方也比較偏僻……”
“誰介紹的？哦，我以前的一些關係……”
“工資多少？工資不高，就4000塊錢。其他的我沒問，怎麼安排我都服從……”
嘶！
大夥兒認真品讀著這句話，這會兒彷彿領悟到了了不得的東西。
安保方面的工作——哦喲！就說小源這孩子出息，如今腿都這樣了，還能有這樣重要的任務……以前怕不是個那啥電視裡的兵王？
地方還偏僻還不方便透露……
懂懂懂！他們都是經常上網的，有些地方就是不能說，就是地圖查不到，他們都懂。
嗐！有個好前程，偏僻算啥呀？工資不工資的其實問題都不大。
畢竟在那個環境下，可能工資才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隱形的好處才是最重要的。
還得是小源有悟性！
看看人家怎麼說的？怎麼安排怎麼服從！
聽聽！多有那個值得信賴的味兒啊！
氣氛瞬間更加融洽了。
原本還咋咋呼呼張羅著幫他找工作的親戚們也都熱情的端了茶，端了水果過來，然後再一次問到：“陳源啊，你這也30了。物件有沒有考慮啊？”
而老老實實的陳爸陳媽坐在那裡，也仔細想著兒子的話。
好像沒有什麼不對，但又好像哪裡都不太對。
是安保方面的工作，地方也確實挺偏僻的，以前的戰友也是以前的一些關係……
兩人被熱鬧的氛圍環繞著，此刻越發摸不著頭腦了。
晚上回家，爸媽騎著一輛電動車，陳源則在旁邊跟著一輛共享電動車。
深夜路上沒人，他們騎行的也慢，一前一後一邊騎一邊聊。
“小源啊，你怎麼把你的工作說的這麼玄乎？”
“咱們不就是在村兒裡看稻田看牛羊當保安嗎？”
“我沒有啊。”陳源說的一本正經：
“我同學都那樣提示我了，就算看稻田，估計稻子也不是供應給普通人的……這麼說你們能舒坦點兒。”
陳媽嘀咕著：“我是怕以後親戚問起你工作來，我不好開口。萬一要介紹物件啥的，總得知道你在幹什麼吧。”
“不著急。”
如今工作已經定下，過年雖然閒言碎語多，但總體也沒叫爸媽受委屈。
陳源整個人的神采又逐漸飛揚起來，比以前沉鬱狀態憑空年輕了一兩歲。
連帶著，對未來都沒那麼憂愁了。
這會兒他主動安慰著父母：“我先去看看工作環境，然後再考慮一下未來。等這些事情都捋清楚了，再談物件的事好嗎？不然現在談了也是異地，不容易談成。”
“行行行。”
兒子都這麼難了，當媽的也不是非要催，就是想給他多考慮兩分。如今既然有規劃，那他們自然就放一百個心了。
而陳源回到家裡，看著收拾的整整齊齊的行囊，忍不住又深吸一口氣。
每個月四天假的話，來回高鐵加輾轉路程就得十幾個小時，回家一趟有些難了。
可他這個狀況，留在家中進行著沒必要的陪伴，反而會讓流言蜚語傷害到他爸媽。
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那條腿，拿出殘疾證來放好，最後只沉沉嘆了口氣。
……
正月初七的高鐵站已經又一次湧進來了許多人。
他們大多拎著大包小包，從家鄉再次去往另一個遙遠的地方，為生活而奔波著。
陳源在他們的23人小群裡通知了一聲，而後便拿著證件直接進入了高鐵站。
高鐵安檢比飛機要方便許多，單獨房間出示證件展示傷腿之後就可以順利過檢。
而他隨著洶湧的人潮大步走著，動作間根本看不出絲毫裝了假肢的痕跡。
將行李箱塞到上頭，順手又幫同坐的小姑娘把行李箱也放了上去，陳源坐在那裡長長舒了口氣，莫名的，對未來的工作環境內心也生出了隱隱的緊張感。
而身側的女孩將桌板放下，這會兒手機立在上頭，轉而去翻找著自己的耳機。
她應該是在看直播。
陳源沒有想看的意思，可是直播是聲音外放的，裡頭男孩子清爽的聲音傳來：
“……姐姐說大過節的，就不讓大家上課了。”
“……今天給小朋友們看看我們這裡的工作環境還有住宿環境吧！明天就有新的員工到了……姐姐說會是很酷的哥哥們……”
這聲音清亮，語氣中帶著些微天真稚拙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要繼續傾聽下去。
陳源下意識的將眼神瞟過去，只見那個男孩子正推開了一扇大鐵門，向一側的自建小樓走去。
咦？
他皺起眉頭，總覺得這幅畫面有些眼熟。
還要再探究，卻見身側的女孩子已經掏出耳機來，熱情的將手機往旁邊送了送：
“你也喜歡看喬喬直播嗎？一起看吧！”
說著她又誇張的嘆了口氣：“過年沒有喬喬直播下飯，感覺年夜飯都沒有那麼香了……我準備了好多壓歲錢和年終獎，準備去店裡大采購的！結果他還是什麼都不賣……也太過分了吧……”
這女孩子似乎是個話癆，陳源還一句話沒說呢，她自己噼裡啪啦先講了一堆來。
但好在並沒有透露個人隱私，話裡話外全是這個叫喬喬的男主播。
這讓陳源又微微皺了皺眉。
但每個人的生活消遣方式不一樣，他也不打算多做評價。只是眼睛下意識瞟過去時，就見房門被開啟，露出了裡頭嶄新的、無人入住的宿舍環境。
啊？！
這下他是真的驚到了。
因為眼前這個畫面不只是熟悉，甚至他隔三差五都要拿出來看一眼。想從細節裡看出自己的住宿環境究竟要準備什麼？
他接過耳機道了聲謝，然後才好奇的問道：“這個主播很有名嗎？”
“喬喬嗎？”女孩子“啊”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是喬喬老粉呢！原來你才知道他呀……”
“嗯……客觀一點講的話，喬喬倒也不算有名，因為他待的這個直播平臺流量沒那麼大。”
“但如果說粉絲粘性和購買力的話，我感覺他一定是個知名大主播了。”
“反正喬喬去哪兒我去哪兒。”
粉絲粘性？購買力？
陳源下意識問道：“他平時都靠帶貨生活嗎？”
女孩子原本興沖沖安利的神色瞬間垮了下來。：
“他要是靠帶貨生活就好了。”
“你可以看看他的網店，根本什麼都沒有！以前茶葉還是不限量的，但是1萬塊錢一斤，誰會喝呀？我還在想究竟什麼人是這種冤大頭呢？”
“虧我還是個老粉，蜂蜜只搶過一次，還是看他不容易才買的，結果買回來了都不知道抓緊機會再去看看別的……”
“不知名的茶，包裝都很普通……可這些都是迷惑人的手段！我懷疑他壓根兒就不想賣！”
女孩子鬱悶極了：“自從我買過一次試用裝之後，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心都碎了，只恨那個冤大頭為什麼不是自己……”
對方的話可真稠啊！
陳源一邊聽著耳機裡的直播聲音，一邊還要聽她絮絮叨叨，大腦CPU都快燒起來了。
但好在，終於大致捋明白了一件事，這會兒也摸出手機來，搜尋進了【田園記事】直播的那家網店。
粗粗一看，裡頭的東西還是挺多的。茶葉，蜂蜜，銀耳，幹豇豆，辣椒醬，醬豆子，西瓜醬，鷹嘴桃……
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可上頭的這個價格未免也太震撼了——全都是9999元？！
什麼東西都賣1萬塊錢嗎？
陳源大皺眉頭，這會兒點開一個連結，只見詳情頁裡血紅的底圖上幾個醒目的大字出現在眼前：
【不要買，不要買！買了也不發貨，買了我們也會撤銷的！沒有貨真的沒有貨！】
銷量那裡是0，可評價卻是密密麻麻，而且個個恨不得都帶圖帶產品，問答區裡更是堆積了數千條。
大家誇得天花亂墜，喊的嗷嗷直叫，只恨不得店主能看到評論，然後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似的。
這年頭，網購直播這麼瘋狂嗎？
陳源不太理解。
還沒等他理解，直播裡的喬喬已經舉著鏡頭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兒了，而女孩子則嘆了口氣：
“哎，我喬寶真太坦誠了，有一說一，連床板只有1m2的事也要講清楚……這個宿舍真的很寬敞啊，包吃包住什麼的，想想都羨慕哭了……”
嗯？
陳源有點兒不理解。
他看了看身側的女孩兒，對方衣著打扮雖然隨意，但看布料做工應該也沒有便宜到哪裡去吧？
倒不至於因為這個就羨慕吧？
他猶豫道：“剛喬喬主播說4000的工資，住宿舍，吃食堂，你覺得很好嗎？”
“拜託！”女孩子瞅著他：“你這說的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話？就喬喬家那個環境，包吃就已經很幸福了好不好？”
“而且他們村兒種地都有一套的，之前買那個村裡的葛粉都比市面上的好喝一大截，我媽誇的不得了。”
“而且在村裡只要不虛榮亂花錢的話，生活真的很快樂的。不像我，說起來工資也挺高的，可房租就要去一半兒了。不租也不行，總不能每天趕地鐵一兩個小時吧……”
女孩子嘆口氣，然後捧著手機噼裡啪啦發著彈幕，不做半點避諱。
陳源看了一眼，發現寫的是——
【啊啊啊喬寶，你還招人嗎？姨姨也想去嗚嗚嗚！】
姨姨？！
陳源不太懂這種雲養孩子的身份感，此刻又打量了一下身側女孩，只覺得對方真是駐顏有術啊！
但這彈幕才剛發出去，便隱沒在同樣鋪天蓋地的彈幕中了。
陳源突然就有些好奇了。
他想了想，也好奇問道：“這是哪個直播平臺？我也下一個去看看。”
“行！來我教你！”
女孩子安利起來非常熱情，尤其是對方還現場接安利，更讓她成就感滿滿！
……
而這邊，喬喬舉著手機從廠裡出去，然後又去食堂裡看了看。
翟小鳳和女兒平時就在宿舍裡待著，而他們母女倆假期在廚房開火，不僅賬本做的明明白白，還把廚房也每天收拾的光潔整齊。
此刻推門進來，偌大的食堂裡，消毒櫃都擦的閃閃亮亮。
成排成排的桌椅空曠無人，越發顯得連地板都光可鑑人。
透過透明玻璃看後廚裡頭的不鏽鋼灶臺，也同樣是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