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學習起來有點吃力。數學老師是個女的,姓劉,好像我們班所有老師都是女的,我不知道為什麼,而且她們對女生總是要比對男生好一點,你要是學生準能感受到。劉老師第一次收練習冊就把我叫到講臺上給我改我的作業。

“諾,這裡‘0’寫得像‘6’一樣多不像話,人家又看你字寫得那麼亂,沒有好印象會打錯的知道嗎?”她用紅筆點著那個不像話的“0”,“記得寫完題目要寫答句,養成一個好習慣,老師看了覺得你嚴謹。這些都是小問題,但到了考場上就是大問題,知道嗎?”

“就是沒有考試我才沒寫答卷的。”我小聲說著。

“不,你以為你現在不寫考試就會記得?養成習慣比什麼都重要。”

劉老師批改完我的作業又叫上去另一個,好像全班的作業在她眼裡都有錯誤。

語文老師是我們班主任,他留著一頭短捲髮,齊肩,很高。她也把我叫去辦公室說過我的字寫得跟野貓抓得一樣。我總算確定校長當時在開我玩笑。

“你看看別人寫的,我隨便找給你一本來看。”她看著作業本上的名字開始翻,“噥,這本,劉子建的,你看這字不漂亮但很工整,一筆一劃看得清。你在看這個,張笛的,人家女孩子寫的字都比你有力。看看你呢,字歪歪扭扭的,比劃都看不清,有些地方還很輕,你看看這裡······”

我在她辦公室裡待了半節語文課,快上下一節課時她放我回去。

劉子建在門外一把抓住我的衣服,“大帥哥,被她訓不好受吧,我們都叫她‘殷賣逼’,她之前,你不知道,五年級下半學期有教師的非實名的評價,我們給她評了最差的,她問不出是誰鼓動的就叫全班人把書桌搬到走廊上上課,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惡。”

我當時不知道他說的外號什麼意思,覺得反正不是好話,也就沒有那樣叫老師。我總覺得叫別人全名顯得尊敬一點,叫別人好的外號顯得親切,不好的外號總歸不好,我聽了都不舒服,要是講出去不知道聽見的人怎麼想。

“還好吧我覺得,剛剛教我寫字來著。”

“那你可要快點寫好點,不然下次她再找你你就慘了。”

離奇的是到了下一節上英語課的時候我又被英語老師叫上去。英語老師習慣把頭髮紮在腦後,聽同學說她剛來這個學校教了一年,對我來說,所有人都是剛來這個學校的。

“全班英語你最差,你比張默還差。”他看著講臺下一個有點胖的同學,“華敏你把紙巾借給張默,他那鼻涕快要滴下來了,像什麼樣子,感冒不知道帶紙巾,傳染了要······”

“張默你考過最低分說是多少,給常久聽聽。”

“額,我記不得。”

“我就知道你記不得,是54分,你怎麼考的,常久你念出來你多少分噥。”

“47分。”我低著頭。

“大聲點!後面人聽不見。”

“47分!!”我愣是把眼淚咽回眼眶裡。

“很好,回你座位去,記住這個最低分數,不要再重新整理了。”

我承認那一瞬間我想殺了她,我不說笑。但我不敢,即便她在全班面前,在我新交的朋友周行跡、楊子建、彭肯、張默面前,在我一直在意著的華敏面前讓我難堪。我知道我不能做什麼,但還不清楚應該做什麼。

幸運的是那之後即便我沒怎麼上心地學習,只是自主完成所有的家庭作業,我的成績還算不錯,當了數學科代表和勞動委員。但英語還是很差,第一次考到八十多分的時候還被英語老師叫到講臺上誇獎說:“這是常久第一次考到八十分啊,在我的手下第一次考到八十分,值得表揚。”她的手在我的頭髮上摸著,我真想拿開它,即便我當時笑得開心得不得了,心裡卻覺得尷尬的要命,華敏那些人都考到了九十多分。

那是唯一一次我考到八十分以上,而在考試的那節課的課間,我們在教室裡追逐,我叫得最歡,因為我感覺華敏在看著我。

英語老師就在那時候進來,我們趕緊回到座位上。“誰剛剛大叫來著,幹什麼呢?替你們班主任管管你們。”

我噌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什麼都沒說。我後悔死了,我根本沒有必要站起來,讓她繼續罵一會兒就好了,但我完全沒有這個意識,在當時完全沒有。我只是把臉繃得緊緊的,我感覺華敏在看著我。我的確在大叫。我又突然覺得應該說些什麼,“老師,還沒有上課。”

“啊?你說什麼?”我聽見教室裡的騷亂,我已經準備好受刑。“狐狸面孔總算露出來了是吧,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沒有再說話。我聽不懂也不想去懂。

她把我的座位搬到最前面靠近垃圾桶的地方,左邊是盛夏的太陽,她拉開窗簾開啟窗戶讓陽光打在我身上。“你就這樣考!”

她發完試卷時剛好打鈴,時間抓得真是好。“我真不想看見你個狗東西。”說完她走出了教室,頓時清靜不少。

“我也不想看見你。”我動著嘴唇。

那一次考試我作弊了,是第一次作弊,我已經能接受這個長期以來在我心裡受鄙視的詞語,以至於在她誇獎我考到八十分的時候我能笑得一點不摻假,沒錯,這張試卷是我寫的,我值這個分數。

還有那麼一次,我真是遭了我自已懶散無紀律的罪。早上我帶著班隊從樓梯下去準備做升旗,下到操場的時候看到旁邊有個家長正和校長吵著。

“我讓我的兒子來學校不是來打鼓的!”那個女家長指著在操場上走著的儀仗隊,那裡傳來國歌。

“這也算是愛國活動嘛,練鼓不用花太多時間的,努力的話成績也不會掉。”

“總之他是來學習的,都五年級了這麼緊張的時候還給學校敲鼓,你們這些黨領導的就是不會辦事。”

“你兒子也挺喜歡打鼓的,他還是共青團員啊。多好!成績方面多上心就好了。”

“挺喜歡?他是個孩子懂什麼,打鼓還分散精力。不是說上心就能上心,總之這是最後一次打鼓了。”

我聽得有點入迷,嘴都沒有合攏。

“你給我看看後面,你帶的什麼隊伍,都和別的班的擠在一團了!”英語老師不知道從哪裡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將我往後扭。“你看看,你從上面下來的時候就不知道看看後面,下來還是這樣,都好幾次知道嘛。”

我沒有說話,在她的課上我不會出聲,一句都不會,她也不會叫我回答,好得很。

“你不要當什麼勞動委員了······彭肯你上來帶隊!”她把我拉到隊伍中間,推進佇列中去。我低著頭垂著手跟著在身前的同學走,心沉到了地面,任所有人踩過。

過了一會兒班主任殷老師又過來扯著我的胳膊,“你怎麼搞得,不帶隊?”

“英語老師說我帶不好,讓班長去帶隊了。”

“真是,她還管到我頭上了。”班主任背過身去,“那你在這跟著隊伍走吧。”

我站在學校的水泥地上,周圍是抬頭看向國旗行注目禮唱國歌的同學,我看著地面,用鞋子摩擦著碎石塊,就像摩擦著屍體。伴著國歌我笑得不知道有多燦爛,他們准以為我是用生命在向國旗致敬,我笑得那樣虔誠得不可動搖。

回到教室上語文課,“常久,去教室後面和彭肯交接一下,說說帶隊要注意什麼。”

“早上帶隊的時候下樓梯要叫後面的人跟緊,列隊不能亂,走得不能太急,免得和前面的班級撞上。到了下面的時候要先在外面整理好隊伍再走。中午的時候一打鈴就要首先去外面站好,叫班裡的人放下手頭的事情排隊,去食堂有點遠,要把同學都帶到食堂了再讓它們去上廁所什麼的,要先數好人再走。體育課的時候要叫上班裡的所有人,不能讓一個同學留在教室,要留人把前後門關上,在上課鈴打之前要在操場排好隊,從高到矮,男的兩排,女的在男生前面一排。”我低著頭胡亂地講了一大堆,有我做到的沒做到的。我真不知道我怎麼一下子頭腦特別清晰,我好像把一項任務託付給最值得信任的下屬一樣,我每吐出一個字都忘掉一點東西,到最後,我完全忘了自已曾經是帶隊的人,我這麼散漫怎麼可能有人要選我帶隊呢?可笑。我才不想記起關於我怎麼不負責地帶隊的細節。

楊子建他們下課到我座位上。“放學去我們那玩玩。”

“我想回家吃飯洗澡睡覺。”

“別鬱悶了,別跟老師較勁,我們學聰明點,別和他們衝突。”

“我也不想的。”

“不是。你得配合她們,按照他們的意思來,有時候他們嘴上說一套但是心裡想的不是那樣,你得放聰明點。”周行跡拍著我的頭,他深度近視,他說是晚上看書看的,他從小就養成的習慣。

“不是,你就別管她們好了,像我這樣不聽好,她們就會找學生出氣,你知道嘛,老師間關係爛得很。”張默說。

“大人們想得比我們多呢,心裡面小九九多得很。”彭肯一臉嚴肅,“我父母本來在鄉下有套老房子很好,是爺爺留下來的,結果政府幾個月前說要拆遷給拆遷款,我們周旋來周旋去到現在還沒弄好,什麼村裡人來分紅,親戚還爭著說房子有他們的一份,你不懂裡面亂七八糟的事。”

“而且他們和我們想得不一樣的,你慢慢體會就知道了”周行跡說,他的語氣跟補習老師梁老師一樣。

當然,我完全沒聽進去他們的話,我看著隔著幾個座位的華敏,什麼也沒有想。

下午放學楊子建先是帶我到了他家。

“毛坯房沒裝修呢。”他讓我們幾個在門口等,過了一會兒他拿來一個籃球。“我們去小區裡打籃球。”

“我從來沒打過欸。”我說。

“那現在打就打過了嗎。”

我們一行人到了籃球場,鐵質的籃筐下沒有網,三分線之類的標記根本看不清楚。已經有一班人在那裡打散波。我們加入進去,我和彭肯兩個人沒有打過,偶爾碰幾次框,大家都笑我們。

後來來了一群人要打全場,這裡原來的一班人不肯。

“外村的不用管。他們那裡的場框爛了還沒人修,就跑我們村拆場,這叫什麼事兒。”一個和我們一起打的大人說道。

我和楊子建他們不想摻和正準備拿球走,那幾個剛來的人就把我們的球搶過去玩。我們這邊的人犟不過他們只能憤憤地讓出半個場,差點要打起來。

“你的球怎麼辦?”我對楊子建說,“早知道不來打球了,怪我今天遇上些破事兒,還要你們陪我開導。”

“沒事兒,我跟他們說說吧,講理肯定還是講的,不過是沒場才過來打的。”

我們在村外分別,各回各家。不過我卻不想那麼早回去,我假裝回家,偷偷地跟在楊子建身後。他去找那些其他村的人讓他們打完了把球還給村上的人。

我在籃球場附近的一塊圍牆上探出腦袋,看到拆場的那一些人正饒有興致地拍著楊子建的球,好像很喜歡的樣子。

楊子建過去跟他們說著什麼,一個孩子在一群大人之間。他們沒有把球還給他,還在自顧自地玩。

“這球送給我們不行嗎?這麼好的球你又不會打,給我們是物盡其用知道嗎?”我隱約聽到一點。

楊子建最後走開了,我料想事情不妙,趕緊下了圍牆找到楊子建。

“怎麼了?”我叫住他。

“他們不肯換,要我送給他們。”他搖著頭。

“算了吧,我們不和他們爭。”

“哼,你瞧好吧,在我們村肯給他們一個場打球就不錯了,敢這樣竄我。你瞧好吧。我叫全村的人把他們全都圍起來,要他們好看。”

“不好這樣吧,我們和氣點好嘛,你不是還說叫我不要和老師們發生衝突嗎?”

“這不一樣,現在是我們村的地盤,學校是老師的地盤,你要看清楚。”

“可是這樣一來不會鬧僵了嘛,你以後萬一要去別人村怎麼辦。”

“哪有那麼多萬一。我才不會去他們村。你就不要管我的事情了。”

“我怎麼能不管,要是你在路上碰到他們,我們還只是孩子,沒有反抗的能力啊。”

“誰說沒有反抗能力。他們搶我球就是他們先不對,打不了兩敗俱傷,別以為我好欺負。”

“周行跡不是說了嗎?大人們的小九九多的是,我們不能亂來······我可以幫你要回球。”我突然說出口,我實在草率,但我已經決定,儘管我根本不知道怎麼拿回來。

“真的?”他的眉頭舒展開,“你不是幹玩笑吧,你要怎麼做?”

“相信我,我有我的方法。”我自已都不相信自已,但我必須嘗試。

我叫他在家裡等著,我走去籃球場,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已是英雄,我的身後是披肩,我腳下生風。這種勝利的假象使我興奮不已,我忘記了害怕。

我在他們打的半場站著,籃球打在地上激起一陣陣灰塵,沒有硝煙,卻是戰場。終於,籃球打出界外。

“叔叔們我來撿!”我朝他們露出大大的天真的笑容,我差點要相信自已的鬼話。

我跑向籃球滾到的地方把球撿了起來,又假裝不小心讓球掉在腿上滾開,我又去追那個滾開的球,等我再次拿到它時往後一笑,他們朝我招手叫我把球扔回去。

我笑得多開心啊,這是我今天第一次笑,笑得開懷。當我拼了死命向外面跑的時候,我迎著風跑,身後是失敗者的嚎叫,“我們的球!兔崽子還回來。”眼淚沾著汗水,我只覺得心裡一陣一陣寒顫。

我繞著村外的圍牆跑,我朝著最擁擠最彆扭的地方跑,我從來沒有跑過這麼快,我繞了村子一個大圈回到楊子建家。我拍拍球上的灰塵,把它放到他樓下。“楊子建!楊子建!我拿回你的球了!球我拿回來了,在你樓下!”我大聲喊著,我渾身都是勁!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想等他下來再走,我的臉上有點痛,大概是跑動的時候沙礫惹的禍。我又瘋狂地跑回家裡,“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在哭?該死,明明是很高興的事情啊!明明就應該是這樣,球回到楊子建家,彭肯周行跡回到他們家,我回到我家,別的村子的人回到他們的村子。所有人都回去了,所有人都離開了。不應該是這樣子嗎?

第二天上學我問楊子建球有沒有拿到,他好奇我是怎麼拿到的。

“這是一個秘密,這是一個秘密。”我朝著他笑,他真陽光,不像昨天陰沉著臉。

“告訴我嘛,就我們兩個人知道就好了!”

“告訴你就不是秘密了。秘密只能是最開始的樣子,不知道的人永遠不能知道。”我朝他看著,“總之很順利,我們都安然無恙。”

不知道她會不會也是個秘密,我永遠都不知道的秘密。周行跡、彭肯、張默都來我座位上問我昨天的事情,我同樣告訴他們這是秘密。從他們衣服的縫隙中我看見華敏,真希望可以永遠這樣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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