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見過趙宗寶後的第七天深夜,楊天,石頭和兩個十一都的交通員,便被縣警察局行動處秘密殺害於浦陽江後面的亂墳崗。

沒有任何人來通知,還是俞宏書讓醬菜店謝老闆來村裡給趙宗寶報得訊,趙宗寶也不敢讓楊天娘知道這個噩耗,就連楊亮老婆何星也沒敢讓她知道,只通知了嫁在外村的楊天妹妹楊彩和楊雲,兩個妹妹帶上老公,幾個人扛了幾塊薄木板,划船到浦陽江對岸,在亂墳崗上找到楊天、石頭等四個人的遺體,找了個乾淨向陽的地方,一一燒香磕頭後,把幾個英雄簡單地安葬了。

趙宗寶雙手合十垂立在墓前:青山作證,今後定會重新來給你們隆重祭奠!

之後經趙宗寶的多方營救努力,加之楊亮又無通共的確實證據,也或許是杜大文認為此時的楊亮和死人已經沒有多大區別,病死在裡面還不如做個人情死在外面算了,因此在楊天被槍殺一個月後,楊亮終於從縣警察局裡給放了出來。

放出來的楊亮滿臉浮腫,瘦骨嶙峋,全身面板多處潰爛,咳痰吐血,加上腿骨和胸骨骨折,已經不能說話不能動彈,看上去確如死人無疑。

可是人間情在生命就在,生命在奇蹟就在,在床上躺了半年後,楊亮在很多人的關心幫助下,尤其在妻子何星的日夜精心照料守候下,終於死裡逃生活了過來,並慢慢恢復了意識和體力,直至大半年後能下床走動,身體有了很大的好轉。

蔣介石對中央蘇區紅軍進行了長達半年多的鐵桶式經濟封鎖後,於1932年年底發起對蘇區紅軍第四次大規模軍事圍剿,可蔣介石精心部署的這次圍剿行動,依舊和前三次的結局一樣,最後仍以慘敗而告終。

楊天等無數烈士的鮮血沒有白流,蘇區紅軍的勝利,離不開這些默默無聞的英雄為之付出的生命代價,中國革命勝利的功勞簿上,閃耀著他們的印跡,璀璨著他們的光輝。

令人悲痛得是,一年以後,在蔣介石瘋狂反撲和我黨錯誤路線的雙重作用下,蘇區的第五次反圍剿軍事行動宣告失敗,根據地失陷,中國工農紅軍被迫向西突圍轉移,中國革命陷入到了真正生死攸關的艱難絕境。

可現在的杜大文卻是一臉的風光無限,最近因“清除共黨業績顯著,維護治安卓有成效”的表現,除被省局嘉獎記功外,還把他的副局長扶了正,現在他可是堂堂的諸暨縣警察局正局長了。

在杜大文蕭山做倉管時離開他的姨太太,大概是沒混好,不知從哪兒得知杜大文已經混得人模狗樣的訊息,帶著他們的兒子杜才突然來投奔他了。

儘管杜大文現在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但還是看在和這個姨太太有個兒子的情分上,在城裡找了個房子接納了她,還腦子一熱把杜才安排到三都警察所做了一個鄉公所的警察。

春風得意馬蹄疾,杜大文現在騰出手來了,也靠著警察局長這個實權弄了不少的歪財,原來沒有幹成,擱置在一旁建祠堂和蓋房子兩件光宗耀祖的大事,現在他要正兒八經地準備重新再幹了。

現在似乎也不應該再有什麼阻力了,縣裡鄉里的審批都已透過,什麼趙宗寶楊亮,什麼八人村議事會,什麼法規村規,通通都給老子靠邊,難不成現在還有誰膽敢跟我再說半個不字!

蓋房子,按新的設計方案,在村東頭另闢土地,蓋一幢佔地六畝,八進上下,雕龍畫鳳的連院豪宅。

建祠堂,在原來坐西朝東的村祠堂前面,重新建一個坐北朝東佔地兩畝多的杜家大祠堂,兩個祠堂一橫一豎呈廠字型連在一起,只不過杜家祠堂的這一橫,要高大氣派得多得多,杜大文甚至連名字都想好了,叫“雲堂”。

圖紙、材料、施工隊,包括大洋也都已一一準備齊全。可就在這個時候,那個敢跟杜大文說不字的人橫空出世了。

這個人就是孟旺天,不為別的,只因為杜大文建祠堂蓋房子,對半弄堂村最不利的人就是孟旺天。

半弄堂村祠堂,雖名為家族祠堂,但經千百年的宗族變遷和演化,已經逐漸成為多姓氏多家族祠堂,也就是由家族祠堂演變成了現在的村祠堂,祠堂有一個非常大氣的祠堂名:龍堂!

雖為村共有祠堂,但仍以孟、杜、趙、王、楊等姓氏的宗族次序由上而下地排列,孟姓無疑是在最上層,況且孟姓家族的人口、田地、家財,在半弄堂村也是首屈一指。

因此村民要在祠堂舉行家族祭祀、婚嫁、議事、做場等事宜時,孟姓家族自然優先在前,其他姓氏的都得靠邊往後,王、楊等小姓氏的除祭祀外,其他乾脆一概不允許。

正因為此,杜大文才要在龍堂前面另建一個杜家大祠堂,且風水、龍脈、氣場、排場都壓在他們的龍堂頭頂上,還故意起個雲堂的名字,龍從雲,沒有云,你什麼龍都不是。

另外杜大文大概嫌原來的老房子風水不好,把他爹都剋死了,所以重新選了一塊地方蓋房,可選哪裡不好,非要選在半弄堂村最東頭的那塊空地上,這塊地幾任風水先生早就說過了,是整個半弄堂村的龍脈寶地,旁邊一條村道連著外面的官道,上千年來一直就沒人敢在這裡動土,現在杜大文非要在這裡蓋房,勢必就要壓著龍脈,村道也要為之改道。

更重要的是杜大文將要蓋的房子,高度和佔地面積,都要超過近在咫尺的孟家大宅,如此一來,孟家的陽光、風向、氣勢、運勢、風水,每一樣勢必都要被他杜家死死地壓著一頭。簡單來說,杜大文建祠堂就會壓了他孟家的先人,蓋房子就會壓了他孟家的今人。

孟旺天雖說年紀大了,但這有關祖宗和自已家人生前身後的百年大事,他且能忍氣吞聲地善罷甘休。

“上次已經被村議事會否決了,我還以為你杜大文消停了,好了,現在居然跨過村議事組直接開幹了,你爹活著的時候凡事都還要和我商量,你現在倒好,仗著有點權要翻天了,老夫還沒死呢!我就不信你辦得成!”孟旺天在心裡發著狠,發完了還得要找人商量這事該怎麼辦,找來找去還是找到了趙宗寶。

“宗寶賢侄,難道我們就看著他杜大文這樣胡作非為!”

“那怎麼辦呢?孟叔,杜大文現在有權有勢,他下個月就要開工了,我們胳膊能擰得過大腿嗎?”趙宗寶知道現在最著急的就是孟旺天,所以故意顯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跟他頂著幹啊,宗寶,不能讓他開工,你有號召力,能不能到時組織點人到現場阻止他開工,錢我出,行嗎?”孟旺天還是一副老奸巨猾的樣子,只想花點錢躲在後面坐享其成。

“孟叔,這件事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就不是我們所能阻止得了的了,杜大文現在有權有錢,他要這麼幹,誰能奈何得了他?”

孟旺天看趙宗寶沒有態度,一臉的著急。

“你可以去找找縣長王榮光,看看能不能起到點作用,逢年過節你經常送錢送物給他,關係也還不錯,只要杜大文這事幹不成,你再塞一筆錢給他又如何。”

孟旺天這個人,從晚清時期的縣令施衡,直到現在的縣長王榮光,歷任諸暨縣的縣令也好,知事也好,縣長也好,過年過節他必定都會送禮送錢的巴結,所以諸暨縣的每一任縣級官員和他的關係都保持的相當不錯。

“另外孟叔,你想辦法把丁元從象山叫回來,他現在畢竟是政府官員,在我們諸暨縣也任過職,讓他回來活動一下應該會有用,至於其他人手方面的事,孟叔不用多擔心,宗寶不會袖手旁觀,自有安排。”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找王縣長和叫丁元回來的事,我明天就辦,有關祖宗和全村的大事,老夫定和他杜大文扛到底!”

(2)

孟旺天第二天就進城去找了縣長王榮光,點頭哈腰了一番,也送了禮,送了錢。

同時孟丁元也專門為這事從象山回來了一趟,該打招呼的打招呼,該請吃飯的請吃飯,忙乎了一陣,似乎覺得沒啥問題了,加上象山公務繁忙就又回了象山。

然而出乎孟家父子意料的是,他們的付出和折騰居然都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十一月小雪過後的第二天,杜大文從外地請來的施工隊,一共二十多個人,帶著行李拉著材料,一溜十幾倆馬車,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半弄堂村。

這幫人一分為二,杜家祠堂和杜宅的施工同時進行。

祠堂動地基前,杜大文請來的幾個和尚,焚香敬齋後嗶哩哇啦地一通念,住宅開工也一樣,弄個風水大師神神叨叨地嘴裡咕噥一番,然後灑水入地,仰望天穹後,杜家子孫再一一下拜磕頭。

杜大文這邊在忙著跟老祖宗和神請示溝通,那邊孟旺天卻在緊急召集半弄堂村的孟姓族人,要和杜大文好好“溝通溝通”。

孟旺天驚訝之餘,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種結果,事已至此,顧不了那麼多了,現在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讓杜大文破土動工,一旦破了土,他孟家的祖宗就會被驚醒,自已孟姓家族的今後就必定會流年不利,五穀不豐。

孟姓家族是半弄堂村的首姓,所佔人口最多,關乎到孟家老祖宗和孟家子孫,所以孟旺天一敲鑼讓孟姓子孫全體都到祠堂前集合時,呼呼啦啦一下子就來了六七十個孟姓村民。

“孟家子孫們,今天杜家要在我們龍祠堂的前面再建一個祠堂,建在這個地方,這樣不就是等於壓在了我們龍祠堂祖宗的頭頂上了嗎?他杜大文仗著有權有勢這樣明目張膽地欺負我們,我們能答應嗎?”孟旺天邊說邊在地上比劃著手舞足蹈,頭上汗淋淋的,他前邊的財和力都打了水漂,現在的情緒是既激動又憤怒,多少年了沒見他有這樣失態過。

孟旺天現在最忌諱的是杜家祠堂的開工,杜宅那邊開不開工暫時也管不了了。

“不能答應,這也太欺負人了,當我們孟家沒人了嗎?”

“他杜家祠堂建起來,我們今後就要倒大黴了,不能讓他建!”

“這怎麼行,族長,你說吧,怎麼辦,我們聽你的!”

……

受孟天旺情緒煽動的影響,下面有人在叫著喊著呼應,大多是孟姓村民。

“大家拿好傢伙,今天我們就守在這裡,誰敢動土我們就跟他拼命!凡參與守衛龍祠堂的村民,無論姓不姓孟,我孟老爺一概賞大洋兩塊,如有因此流血受傷的,除所有治療費用全包外,我另有重賞!”

孟旺天是真豁出去了,脫衣服捋袖子臉漲得通紅,大聲地喊著叫著。

“好好,我們跟他拼了!”底下村民不停地呼喊著響應。

那些請來的和尚和幹活的一看這架勢,早嚇得躲在了一旁不敢再動,在祠堂這邊壓陣的杜能,趕緊張皇失措地擠出人群找爹報信去了。

杜大文聽杜能把祠堂這邊的情況一說,立時火冒三丈,拔出手槍喝令隨身跟來的七八個警察:“還反了他這老傢伙了,是不是活膩了,走,都跟我過去看看。”

“都他媽的讓開!”杜大文帶著警察趕到現場,邊罵邊撥開人群往祠堂場地中央一站:“我今天在這是建我們杜家的祠堂,不相干的人都給我散開,有誰膽敢鬧事的,別怪我今天六親不認!”杜大文一向陰鷙蒼白的臉上,此刻青筋暴突,揮舞著手槍聲嘶力竭地喊,他的話一多半就是衝著孟旺天去的,因為從小到大,杜大文管孟旺天從來都是孟叔孟叔地叫。

圍在祠堂前的人群,一看見杜大文和他身後的警察就已經先怯了場,現在又看他揮舞著手槍殺氣騰騰的樣子,更是嚇得腿肚子打抖,孟旺天也一時愣在了那裡,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那種豪氣,人群開始三三兩兩地往後退。

“動土開工!”

杜大文見已經鎮住了場,於是收起槍大聲釋出了開工的口令。

“慢……”

從人群外突然傳來了趙宗寶的一聲喝,已經開始後退的人群頓時停下了腳步。

趙宗寶擠開人群,衣襟敞開著,後面鼓鼓嚷嚷的,不知道插著什麼東西,他後面是楊亮,趙時榮、趙田貴、於平、王阿昌及孟發孟小遊父子。

除了孟發父子,這些人都不姓孟,但大多都是村議事會的成員,也是趙宗寶的一幫鐵桿老兄弟。

“趙宗寶,你想幹什麼!”杜大文見趙宗寶這個陣勢,心裡也有點暗暗吃驚。

“你要在這裡建杜家祠堂?”

“是的,怎麼了?”

“誰同意的?”

“鄉里縣裡的審批都已經透過了,你說誰同意的!”

“你的祠堂和住宅不是建在縣裡鄉里,是建在村裡,因此必須要村裡的議事會透過,這是國民政府的規定,你不知道?你建祠蓋房的方案早已被我們村議事會否決,所以對不起,你不能建!”

“好啊,趙宗寶,你誰啊,你已經不是保長了,還敢這麼跟我說話!”

“我是半弄堂村議事組組長,也是村民推舉的代表,代表本村村民在跟你說話,你現在可以撤工走人了。”

“什麼狗屁議事組,什麼村代表,撤工走人?昏了你的頭,老子今天一定要開工,我看誰敢阻攔!”杜大文在眾人面前被趙宗寶灰溜溜地訓,惱羞成怒地把剛插好的手槍又拔了出來。

“動土開工!”杜大文又一次地喊,並同時朝天“啪啪”地開了兩槍。

一直呆在一旁看的民工,聽見槍響看著凶神惡煞的杜大文,拿著工具慢慢靠攏了過來。

“我看你們誰敢動!”

楊亮一聲斷喝,而後從趙宗寶的身後大步走到了杜大文的面前,大哥死在眼前這個人的手裡,自已也差點被他送了命,楊亮現在恨不得奪過他的槍,一槍殺了這個不共戴天的王八蛋。

“你再喊一聲開工試試,拿把破槍嚇唬誰呢?老子玩槍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來啊,有本事你朝這兒打!”楊亮抓住杜大文拿槍的手,擰過槍口往自已的胸口指。楊亮高杜大文一個頭,雖然傷愈不久,因用了全力還是疼得杜大文皺著眉頭直叫喚。

楊亮的身後,趙宗寶和幾個老夥計們手裡拿著短刀木棍,警惕地看著杜大文身後的那些警察。這些警察雖然拿著槍,但一時也搞不懂情況,見村民一個個怒目圓睜一副玩命的架勢,自然誰也不敢貿然上前。

孟旺天見此情景膽子也壯了起來,在旁邊跟著向圍觀的村民鼓勁:“大家不要怕,今天有誰敢動土,我們就對他不客氣!”

正在這個時候,杜大文姨太太生的兒子杜才,也領著七八個三都警察所的警察趕了過來,仗著這個爹的權勢,杜才現在是三都警察所的治安隊隊長。

杜大文見兒子杜才帶了人來,底氣立時又壯了不少,一把掙脫楊亮的手,咬著牙罵:“好啊,你膽子不小,真當我不敢開槍是吧……”

杜才走到楊亮跟前,不知天高地厚,一把抓住楊亮的胳膊,想把他拉過來捆綁,沒想到被楊亮就勢一抬手,打在了杜才的下巴上,這一擊很重,只聽“格崩”一聲,杜才的牙齒和舌頭撞到了一起,血頓時順著他的嘴角流了出來。

杜才疼得哇哇亂叫,怒不可遏地拔出手槍,不知是想拿槍壯膽嚇唬人走火了呢,還是他本身就是想開槍,總之槍一出他的槍套,便聽“啪”地一聲槍響,只見楊亮的側後,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隨著槍聲倒在了血泊中。

男孩是村北王永根的小兒子王二毛,二毛額頭上一個血糊糊的槍眼,已經當場斃命。

所有人都傻了眼,包括杜才,也包括杜大文,那些和尚和民工一見出了人命,嚇得一鬨而散,一下子都跑得不知所蹤。

只不過片刻,現場突然響起了炸雷般的哭喊:“殺人啦,警察殺人啦……”

憤怒的村民從四面圍了上來,男孩的娘已經徹底瘋了,哭聲震天動地,王水根舉著鋤頭擠進人群,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往警察堆裡衝,可沒衝幾步就被警察搶過鋤頭亂拳打倒在地。

杜大文驚慌失措地邊往後退邊喊:“誰敢上來就打死誰!”同時朝天“呯呯”地不停開槍。

人群聽到槍聲停頓了下來,圍住警察不進也不退,此時所有警察的槍都已張開了機口,槍口一起對準了圍成一圈的村民。

劍拔弩張,形勢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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