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時過子夜燈猶明
第88章 時過子夜燈猶明
3月20日,陽光照入出版社的小樓。
整個《十月》編輯室,此時空空蕩蕩。
各小組的編輯們,都按照年前的約稿計劃,紛紛出動,出發到全國各地,就剩個方言,他把前往陝北的計劃,往後推遲。
“嘶啦。”
方言拆開信封,伴隨著《華夏青年》的傳播,自己已經有火遍大江南北的勢頭。
收到的來信,已經不僅僅是關於《大秦之裂變》的,也有膽子大的直接送愛慕的情詩。
還有不少訴說著心裡的苦惱、迷茫和委屈,完全當他是知心大姐、人生導師。
比如一個叫“陳小旭”的鞍山女孩,還附上了一首詩,《夢裡三年已是秋》。
“因為怕你在鮮豔的人群中把我迷失,
所以我變得如此蒼白柔弱。
“我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以教你的。”
“如果四月份出院,到十月份,正好半年,我就可以親手把回憶錄寫完了。”
“寫好了,初稿已經寫好了。”
“是,爸爸!”
所以我只能靜默……”
方言匆匆地下了樓,一接電話,臉色的笑容瞬間僵住,耳畔裡,迴盪著陳曉曼的哭聲。
“老師,能在您身邊學習,是我的榮幸!”
沈霜擠出個笑容,“走,跟我進去吧。”
“爸爸,您千萬別這麼說,會好起來的。”
“謝天謝地,全力搶救回來了。”
就在琢磨著怎麼給她回信的時候,樓下傳來董大爺的聲音。
沈霜輕手輕腳,輕聲呼喚。
“爸爸,巖子來了。”
等火急火燎地趕到醫院,沈霜在病房門口,來回踱步,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方言心裡咯噔了一下,不安地走進病房。
沈霜語氣裡透著一股悲傷。
“這是爸爸的意思。”
沈霜噙著眼淚,應了下來。
沈雁氷有氣無力道:“只可惜,我也許沒有機會看到你今後的那些優秀作品了。”
沈雁氷道:“你現在是個成熟的作家,富有創作力,可以駕馭各種題材,驅遣各種體裁,並且具有個人獨特的風格,假以時日,必成大器,現在欠缺的只是生活閱歷,這個就讓歲月來培養你吧。”
“小方老師,你的電話!”
少女多情總是詩,方言嘿然一笑。
接著幽幽道:“《潛伏》寫好了嗎?”
方言噙著眼淚,一把抓住他的手。
“老師,我來了。”
沈雁氷緩緩道:“回憶錄的名字,就叫《我走過的道路》。”
方言激動地回答。
“來了!”
“沈哥,怎麼樣了!”
就見沈雁冰原本就蒼老的臉愈發蒼白,眼神黯淡,枯槁般地手在半空中晃了又晃。
方言準備接過這個任務,但沈雁氷還是不想耽誤他,把回憶錄的擔子交給沈霜,提前做好了萬全準備,既有錄音,也有資料。
“關於回憶錄,我還有些具體細節要交代他。”沈雁氷把頭轉向方言,“之前我寫的兩封信,其中有一封要送給作協的光年同志他們,你現在就替我跑一趟吧。”
方言搖了搖頭,“還是讓老師多休息一會兒,我就不進去打擾了。”
根據這些東西,未寫完的部分可以很快補全。
這封來自林黛玉的信,自己收藏了。
“你在《華夏青年》上講的那些話,我都看了,好,講得好!”沈雁冰看著天花板,兩眼無神,“你有這樣的覺悟和夢想,不枉我收你做弟子。”
“好,到時候也發表在《人民文學》上。”
沈雁氷無奈道:“可惜了,可惜了。”
因為想對你低訴的話語太多太多,
方言說話時帶著哭腔。
沈霜拍了下他的肩膀,“等伱來了,馬上帶你去見他。”
“老師,我這就去。”
方言心裡一沉,擦掉眼淚,站起了身。
作協也才剛剛恢復建制,重新啟動工作,所以也只有臨時辦公地點,就在沙灘北街,跟文聯一塊,擠在一排排的木板房。
當亮明瞭身份,一路暢通無阻,畢竟,沈雁氷是作|協的主|席。
方言見到了章光年,也順便見到了馮木、孔羅筍、歐陽善等領導,一個個無不把沈雁氷的健康掛在心上,臉上寫滿了擔憂。
“你們也都看看吧。”
章光年嘆了口氣,把信遞了出去。
馮木等人一個個飛快看完,臉色大變,目光紛紛投向章光年,章光年立馬拿出主意,把信轉交給上面的同時,作協立刻開會研究。
“羅筍同志,你就代表作協去看望茅公。”
“好!”
孔羅筍滿口答應,然後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看,“你是茅公的弟子,就麻煩你帶路了。”
方言鄭重地點了下頭,突然注意到章光年、馮木、歐陽善等這些文壇大能的目光,有一點兒不對勁,特別是看他時候的眼神。
彷彿是在看接班人!
頓時,明白了沈雁氷讓他送信的用意。
託孤?!
這也許是他能給的最後一份力量。
…………
回到醫院,把孔羅筍帶到了病房之後,方言再也忍不住,腳步匆匆,跑到了窗戶口。
“呼,呼。”
一呼一吸,眼眶微紅,儘可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雙肩顫抖,整張臉微微抽搐著。
就在此時,背後傳來一個溫婉的女聲。
“這位同志,你沒事吧?”
方言回過頭,只見面前的女人有些臉熟,長的好似《西遊記》裡的嫦娥姐姐,面若冰霜,清冷出塵,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唯一齣戲的,就是她的腳,打著厚厚的石膏。
拄著柺杖,臉上充滿關切地問道:
“要不要幫你叫大夫?”
“不用,謝謝。”
方言強擠出一個笑容。
“珮凝,不要隨便打擾人家。”
邱母攙扶著女兒往外走。
“可是媽,他……”
邱珮凝回眸一看。
“不要去打擾他,那孩子現在正傷心,讓他一個人好好靜靜。”邱母拍了下她的手背。
“不會吧?”
邱珮凝疑惑道:“傷心不是該哭嗎,我看他情緒很穩定,剛才還衝我笑呢。”
“你都23了,怎麼還跟沒長大似的。”
邱母不禁嘆氣,“這人一大啊,就失去很多權利,包括在公開場合大哭的權利,特別是男人,沉默是他們最後的體面,也是最大的哭聲。”
然後回看一眼方言,“那孩子跟若雪一樣,就算再怎麼樣,臉上也不會有絲毫波瀾。”
“若雪?!”
邱珮凝看著一臉沉默的他,想到他和白若雪一樣,可能承受著這個年紀本不該承受的痛苦,眉頭擰成一團,不由難過。
7天后,夜半子時。
走廊的燈光,昏昏沉沉。
忽然間,傳來一陣瑣碎的腳步聲。
邱珮凝被吵醒,睜開了眼,就見窗戶前晃過一道道模糊的人影,有個影子,看著眼熟。
“四,五,六,七、七……”
沈雁冰已經陷入半昏迷半清醒,時而數數,時而惦記《回憶錄》,時而掛念沈霜一家,時而擔心方言,聲音越來越微弱。
“老師,我在這!我在這!”
方言半跪在床前,回想起和他的點點滴滴,尤其是對自己的保護,淚水盈滿眼眶。
“我聽老丁說,當初你在講習所開學的時候,寫了幅對聯,重……鑄……”
沈雁氷有氣無力。
“重鑄文學榮光,我輩義不容辭。”
方言握著他的手,突然感覺到手上一緊。
“記住!”
沈雁氷用盡全力般地抓著弟子的手。
隨後,像燃盡的蠟燭般,火苗熄滅了。
忽然間的天人永隔,方言再也剋制不住,把臉埋在他的身上,像孩子般地哭了出來。
“老師!!”
漆黑的深夜裡,燈好像忽地亮了一下。
蠟炬成灰淚始幹,時過子夜燈猶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