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出了北面的正廳,拐到後院東邊的屋舍內。

裡面卻是一個被打通的大廳,擺滿了各種器具,最顯目的是,中間有一個圓形的木製托盤,托盤底部鑲嵌著一根一米多長的鐵釘。

這鐵釘高約1米,底部約有礦泉水瓶蓋大小,周身黑漆漆的,越往上越鋒利,尖尖上隱隱閃著一絲寒光。

屋內柱子上插著兩根火把,將周邊的一切照的如同白晝。

在巨釘托盤旁邊的柱子上,還綁著一個身形渾圓的胖子,他的嘴被一塊破布塞著,周身上下不著片縷,頭頂的毛髮也被剃光了,光肚子上的肉就足有一大坨,面相肥頭大耳看著十分有富貴相。

只是此刻的他明顯有些不對勁。

臉色煞白嘴唇發烏不說,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血色,一隻胳膊被綁在旁邊的長凳上,長凳下面擱著一個木盆,裡面裝著半盆濃稠的血液。

就在幾人進來時,胖子向下垂落的手腕處仍在往下滴著鮮血,隨著血液的減少,他的身子時不時的抽搐一下,已然成了一個將死之人。

“準備得怎麼樣了?”

“都監師兄,肥豬已經放好了血,差不多可以開工了。”

屋內還有2名未剃髮的中年男人,一人腿有點瘸,另一人直接瞎了一隻眼,面目皆有一些可憎,看著就有一股常人不具備的兇悍之氣,不知道為何也藏在金剛寺內。

“好,就讓遠道而來的牧羊人兄弟看看,這才是我們要的貨物。”

“準備好了就開動吧,這次可不能有閃失。”

都監和牧羊人來到旁邊不遠處的一張木桌上分頭而坐,上面還擺著一桌未用完的酒菜,都監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嫌棄,直接端起來喝了個底朝天。

牧羊人則不斷地環視四周,目光中既有獵奇心態,更多的還是興奮,若將這製作十八羅漢的秘密學到手,以後未必不能尋一處寺廟鳩佔鵲巢,親自打造一處遠近聞名的古剎,總好過自己顛沛流離四處給人打工的現狀。

想到這裡,牧羊人試探的問道:“都監師兄,這次運貨過來的工錢我只要四分之三,不過你得教教我怎樣在這九華山站穩腳跟的?”

都監呸了一口,“新來的這批貨我今天剛剛驗過,你不說我也要找你算賬,我原本定的是12只羊,為何到手就少了1只?還有2只狀態明顯不對,我又要另外花錢找人醫治。”

“等於說,你一共就給我帶來9只健康的羊,給你四分之三的工錢本就是應該的,你還想多要?”

牧羊人臉色有些難看。

原本按照雙方約定的價格,一隻羊20兩銀子,也算是一筆不菲的收入了,現在南邊政權明面上基本安穩,暗中也是搖搖欲墜。

北邊就更兇險了,長江以北周邊的幾個府都在鬧起義,亂世人命不值錢,不過金剛寺的要求也很挑。

必須要妙齡女性,而且還要求運來時身體健康,這無形之中讓難度增大了許多倍。

還不許在周邊縣城擄人補充貨源,說是容易引起官府的注意。

難道不知道沿途會有諸多折損嗎?

這次渡江南下後,牧羊人就悄悄在隔壁縣城補充過一隻貨,就是那頭被打劫掉的羊羔,但暴露不暴露與他無關,這些關鍵訊息是肯定不會向對方交代清楚的。

“都監師兄,你不知道這沿途有多危險,尤其是你們這九華山,不僅多了幾波攔路打劫的暴徒,我聽說還多了一頭虎王,我能順利把貨帶過來已經不錯了。”

“你若是挑剔,我下次就不做你這邊的生意了。”

10只羊20兩,他從北邊亂軍手中拿貨也要花費一些銀子,算上貨物損耗,真正到手的也不多。

都監又飲了一口酒,嘿嘿嘿的笑了兩聲,“就按照你說的9個人頭付賬,告訴你這些秘密也可以,不過你也得告訴我一些北邊起義軍的訊息,他們何時能打到南邊來。”

如今的金剛寺,裡面的和尚大多已經掉了包,都監以及面前的這些和尚其實都是來至於北邊早期的一隻亂軍。

起義失敗後,機緣巧合之下逃到了南邊,最後在金剛寺落腳。

當時的金剛寺不到10名和尚,哪裡是他們這幫亡命之徒的對手,唯一的一名方丈當場就被他們軟禁,剩下的人不肯入夥就殺,最後有一半的和尚歸順到他手下,這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知道這些內幕訊息的並不多。

牧羊人將北邊收集到的起義軍訊息告知對方,都監盤算了一下後,也將自己立足的手段透露給對方。

當然,一些絕對機密是肯定不會說的,譬如他最近正在摸索的人工舍利子。

舍利子是佛門聖物,但是他在研究寺廟中留存的諸多典籍後,從一本野史中發現了一條異想天開的途徑,那就是可以人工製作舍利子。

一旦有了舍利子,他所在的金剛寺就成了佛門聖殿,到時候他能收穫的善男信女信仰之力甚至可以硬抗官府。

等到北邊的起義軍打過來時,搖身一變,何愁不能成為一方諸侯。

相比之下,十八羅漢的製作過程,以及如何在九華山地界站穩腳跟的方法就顯得稀鬆平常了。

他故作神秘的指了指房頂,“讓自己變成他人眼中有用的存在。”

牧羊人也不是愚笨之人,他第一時間想到了2個字,“上供?”

都監搖了搖頭,“不僅要定期上供,還要幫他們收稅,以及洗腦下面的愚民,消除他們的反抗心裡。”

牧羊人眼珠子轉了轉。

上供收稅穩住官府,收稅途中又可以搜刮一層,再用這些搜刮的財貨定期購買妙齡少女作為消耗品穩住寺廟內的和尚和手下。

只要有了製作十八羅漢的辦法,金剛寺的香火和聲譽就會越來越盛,些許愚民們的反抗之聲也不足為慮。

簡直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閉環。

牧羊人當下拍了拍膝蓋,豎起大拇指讚道:“這招委實絕妙,實在是高明。”

兩人不知道的是,他們原本低聲低語的交談聲,正好被地上的一具‘屍體’聽在耳中。

眼前的迷霧漸漸在許諾心中清晰起來。

原來這就是燈下黑。

燈下黑原指照明時由於被燈具自身遮擋,在燈下產生陰暗區域,就好比現在的古剎金剛寺,誰能想到這裡的和尚已被一夥亂軍佔據,成了披著和尚軀殼的惡魔。

只是他心中還有一點疑惑,一個是先前被囚禁的原金剛寺方丈,另一個便是託夢給他的老和尚徒弟小和尚,如果2人還活著的話,不知道還在不在這金剛寺中。

許諾身子忍不住動了動,他在等待行動的最佳時機。

知道的秘密越多,心中那股被壓抑的暴戾衝動就越甚,這幫畜生壓根就不該存在於人間。

殺了了事。

全部殺乾淨。

許諾心中泛起的漣漪沒想到卻引來牧羊人警惕的眼神,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許諾,“都監師兄不是還缺一個挖耳羅漢嗎?不如就用他來炮製好了。”

就在兩人目光被吸引過來時,屋中用來製作如來塑身的過程也開始了。

原先被綁在柱子上的胖子已經被2名匠人架了下來,吃力的抬入特製托盤上面,期間調整了一下方位,將鐵釘的前段對準了胖子的臀部,隨後將用力向下一按。

“啊……”

本就處於昏昏欲睡中的胖子冷不丁被鐵釘入體,一股滔天的痛意很快將他包圍,無力的雙手在空中漫無目的的揮舞著,一雙瞪得滾圓的眼珠子中不斷有鮮血朝外滲出。

嘴中的鮮血更是止不住的往外噴出。

“快,灌入水銀,切莫破壞了如來塑身的儀態。”

在旁邊監工的都監忍不住了,親自過來指揮。

先前之所以提前放血,一是為了削弱製作過程中犯人的反抗,其二便是減少七竅流血的機率,以免影響了最終成品的質量。

不過這中間卻有個矛盾的地方,因為人死之後血液不流通,所以灌注水銀是在活著的時候進行的。

水銀具有防腐效果,灌注水銀也為了保持身體的最好狀態。

兩名匠人一人按住不斷掙扎的胖子肩膀,另一人從旁邊抬起一瓶陶罐,將一個木質的空心導管塞入胖子口中,陶罐內的水銀便順著空心導管流入胖子體內。

這個過程極其殘忍。

之前許諾就有了暴起動手的念頭,此刻再也忍不住了。

殺!

許諾直接從地上躍起來,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霖霖的大刀,他最先盯上的是人群外面的牧羊人。

屋內此刻只有八人,除許諾和還剩最後一口氣的胖子外,還有2名和尚,2名匠人,最後是都監和牧羊人。

這八人中,牧羊人身手最好,警惕性也最高。

許諾的第一刀便砍向他。

由於許諾暴起發難的時機十分隱蔽突然,除了他外,此刻屋內的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鐵釘上的佛主塑身上。

直到許諾的這一刀從牧羊人後背捅入,他的慘叫聲才引起其他人注意。

“怎麼還有一條漏網之魚?快,操起傢伙,生死不論。”

都監慌忙從旁邊躲開,指揮其他人暫停塑身過程,先將漏網之魚許諾滅掉再說。

許諾一手按在刀柄上,感受著大刀飲血後傳來的歡愉感,他的雙眼漸漸被鮮血染紅。

牧羊人望著從胸前投入的刀尖,他拼命垂著頭,用雙手按住刀尖,還想著將大刀反推回去,許諾哪會給他任何機會,提著刀柄向著刀刃的方向用力一壓,再一絞。

噗嗤一聲,牧羊人直接嗝屁當場。

屋內的眾人頓時變得手忙腳亂起來,誰也想不到中了迷香散的瘦羊還能提前甦醒,不過幾人在都監的指揮下,很快安靜下來。

屋內的幾人都算是當初跟隨都監從軍的起義軍,手上都沾有過活人的鮮血,屋內許諾一方只有一人,他們有5人,何況這裡還是他們的老巢。

慌亂的局面很快恢復。

抬人的2名年輕和尚迅速從地上操起2根木棍,期間一人抽空將身後的大門隱上,來了一個關門打狗的架勢。

原本炮製塑身的2名匠人將手中裝有水銀的陶罐一扔,拾起木凳旁給人放血的一把殺豬刀,另一人也從角落摸出一根一米長的鐵釘。

手中握著兵器後,這些人心中才有了底,這才將吃人一般的目光投在許諾身上。

尤其是躲在後方的都監。

他先是慌張,其後是疑惑,在到現在大局在握。

沒了性命之憂後,這廝眼珠子轉了轉,既然出言打探起許諾的跟腳來。

“我看這位好漢怕不是早就醒了。”

許諾瞥了地上的陶罐一眼,割下牧羊人身上的一片衣袍,又用酒打溼,不慌不忙的在口鼻前繫了一圈,這才冷冷的笑道:“確實醒了有一會了。”

這些動作落在對方眼中,愈發讓他們慎重起來,“好漢膽識過人,身手也不錯,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勾當,何不選擇加入呢?”

“我這裡有酒有肉有女人,我可以先委任你一個堂主的職務,等到風雲變幻之日,我們大可乘勢而起,做一番事業。”

(堂主:寺廟內的一種職務)

這些話說的很是誠懇。

許諾左右看了一眼,眼前的四人已經呈橢圓形將他隱隱包圍住,許諾假意向前衝了一步,突然身子一矮,向後一滾,徑直來到兩名年輕和尚腳下,提著刀一個橫掃千軍。

“啊,我的腿……”

4人見自家都監正和許諾在談判,注意力略微放鬆了一些,何況他們距離許諾還有三四米距離,哪知道許諾一個滾翻就來到他們面前。

這一刀,許諾飽含怒氣而出,瞬間地上就多了四隻腳,兩名年輕和尚的身體再也找不到借力之物,頓時轟然摔倒在地,手中木棍也成了無主之物。

許諾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而是自始至終都盯著前面的都監,大刀的刀刃精準的在2名慘叫和尚喉嚨處劃過,叫喊聲瞬間便停下了,地上多了兩具新鮮的屍體。

這一次許諾的出手依舊迅速,從翻滾到殺人,全程不過1秒鐘。

和尚的慘叫聲剛出口便沒了生息。

更膽寒的是,許諾自始至終面色不變,彷彿刀下宰殺的是2只雞2只鴨,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便是常年和屠宰打交道的2名匠人也不約而同的悄悄對視了一眼,眼中多了一絲慎重之色。

他們都明白了眼前的許諾是個硬茬。

都監的眼皮子跳了跳,繼續勸說道:“這位好漢,我最後給你一個機會,這裡是我們的老巢,只要我一喊,片刻間你就會被我們的人包圍,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你確定你能活著出去?”

其實都監心中也多了一絲膽寒。

別看他也有一些力氣,早年間在起義軍中還是一個小頭目,可惜近些年習慣了動腦子,已經許久未曾與人動手了。

他若是喊人的話,許諾確實會陷入包圍中,他擔心的是,他能不能堅持到自己人到來。

“不好意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已經接受了另一人的委託,你們寺廟內前幾天不是來了一個老和尚嗎?他就是我的委託人。”

“怎麼可能,那老鬼早就死了。”

許諾一面說,一面向前邁了兩步,惹得都監心中警惕性四起,連連出手阻攔道:“停住,你若是繼續向前,我就直接叫人了。”

許諾面色上露出一絲冷笑,手中大刀瞬間被他投擲出去,噗嗤一聲,刀尖從都監和尚的嘴中貫入。

屋內頓時安靜了。

只有一股不合時宜的咳咳咳聲音發出,許諾向聲音的源頭望去,原來是鐵釘上的胖子還沒斷氣,頭微微向許諾這邊撇過來,兩行鮮血從眼眶中朝下流出,剛才的這一股咳咳咳聲便是從對方嘴中發出來的。

胖子臉上竟多了一股大仇得報的詭異笑容。

許諾心中一冷,空著手向僅剩的2名匠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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