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一片一片落在雲初雲煙色衣裙上，似要將她掩埋在這大宅院裡。
知夏見雲初遲遲不回，忙叫梧桐拿了傘來，撐著傘去尋，她心裡上上下下一整日，沒遇年節，雲初便要受苦，她實在是怕了。
園子入口的月亮門旁，知夏恍惚看到地上有一絲一絲細微的光亮，忙叫梧桐將燈往前伸了伸，又湊近了些，那是在燈籠的對映下，雲初衣裙上細密的金色絲線發出的微弱光芒！
“姨娘！”
“這是怎麼了，怎得暈倒在這裡？”
“快！快去叫人！”
初一一早，廉卿與夫人攜各位姨娘齊聚寧瑞齋，說起雲初的病，廉卿擔憂之情溢於言表，“這麼著下去不成！盡是些庸醫，只騙些銀錢吃喝也就罷了，哪裡能醫得好人，我一會兒便叫人拿了我的名帖，去請張太醫來才好！”
老太太卻厲聲制止，“不可，一年初始便請了太醫，怕是不吉利！再者，今日初一，誰家不要好好的過個年，你沒頭沒腦的去煩擾，人家看在你副都御使的面兒上，自然會來，只是心中恐有怨言。”
夫人見狀也勸道：“母親說的是，太醫歷來常在宮中行走，與宮中各位娘娘自是相熟，便是聖上跟前兒也時常伺候，咱們不說敬著，倒在這年節時前去叨擾，恐是不大好。”
眾人也是一陣附和。
廉卿仍左右徘徊，“那雲初的病，自當如何？”
“不如先叫沈妹妹繼續吃著那藥，看看是否有所好轉。再派人去打聽一下張太醫何時當班，等過了初五再去請張太醫來。”夫人聲線柔和，娓娓道來，眾人又是一陣點頭附和。
廉卿覺得不妥，但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
接下來幾日，雲初的病情並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廉卿雖日日都去看望，但由於太醫不在，他也束手無策。
這日，雲初又有氣無力的一陣咳嗽，聲音雖微弱，卻叫廉卿的心顫了又顫，他起身又坐下，慌張而消沉，恨不能自已替雲初受了這痛楚。
知夏輕輕替雲初拍著背，以緩解病痛的折磨。雲初以手掩唇，眼皮稍稍抬起，與知夏悄悄對視。
知夏方停了手，又帶著哭腔道：“這些日子也不見好，那藥一日一日吃著，反倒叫姨娘身子更虛了，那郎中果真是對症下藥了嗎？”
桑離立在門口，眼神牢牢地追隨著知夏，將一切看在眼裡。
見廉卿沉默不語，桑離輕咳一聲，看似隨意地一句，“莫非，是用錯了藥？”
廉卿依舊面無表情，但他緊握著茶盅的手出賣了他內心的波瀾。良久，他囑咐知夏要好生照料，披了大氅轉身離去。
“你拿著這個方子，到城裡看看哪家藥鋪開著，去問問～”廉卿聲音顫抖著，終於鼓起勇氣面對現實。
桑離歸來時，夜已降臨，他原原本本一五一十，自已去過哪家藥鋪、掌櫃們都是如何說的，毫無隱瞞和遺漏，似說了一年半載般長久。
書房裡僅燃的一盞孤燈隨風搖搖晃晃，光線昏暗，彷彿映照出廉卿此刻心情。
廉卿的腳步像是被戴了鐐銬一般，邁出一步都艱難異常。他走走停停，費盡力氣，終至寧瑞齋。
他將藥方放在老太太面前，便整個人無力般癱坐在紫檀椅上，低著頭，緊閉雙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太太見他這般，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她不問出了何事，也不問是誰，只容色和藹道：“她若是個尋常女子，稍有些姿色，或稍通些詩書，你納進屋裡做個侍妾也好。只是她性子太過要強，又與你情投意合，自然不肯做小伏低，才惹出這麼多禍事。”
見廉卿似乎不願聽，又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不願聽，但我也要說！咱們這樣的人家，本就不比外頭清淨，人人都要在自已的位子上恪盡職守，譬如你，在內在外都要一視同仁不偏不倚，方能在外平步青雲，在內家宅安寧。譬如舒月，綿延後嗣，教導子女，善待你的妾室，條條皆能做到，方為正妻典範。而這些個侍妾，則要勤謹奉上，伺候主子，侍奉主母，都不可懈怠，方能為人所容。”
“母親，莫要再說了。”廉卿閉上雙眼，他的心似乎被一隻烏鴉啃噬，他試圖用手捂住胸口，卻無法阻止痛苦在胸膛中蔓延。
老太太如何不能感受自已兒子的痛苦，比起旁人，她更在意廉卿是否安好。
但她不得不將這些話說出來，不得不教會兒子取捨，“你娶了個世家千金，便要將人家捧在眾人之上，是做給她看，也是做給她背後的人看。可你又納了個，除了身份，樣樣皆比她好的侍妾，又將這侍妾捧在手心裡，你叫她如何能忍？”
“長此下去，你必妻離子散，連你那心愛的沈姨娘也留不住！你自已瞧著辦吧。”老太太眉頭緊蹙，眼中閃爍著失望和憤怒，那是對兒孫的期望和對現實的無奈。
良久，憤然轉身離去。
水雲間內，雲初仍躺在床上，知夏抱了個湯婆子來塞在被子裡，又掖了掖被角，“大夫說叫多飲熱茶，多發發汗，將那藥揮發出來，再吃些清熱解毒的藥就好了，不礙事的。”
小棗在一旁，心疼的瞅著雲初，眼中含淚，“只是累得姨娘大病一場，我瞧著，爺也沒有要動夫人的意思。”
“我知道。”雲初反應淡淡的，像是與自已無關。
“那姨娘這樣折騰自已圖什麼？”
“我只是在賭，賭他此時對我仍有愛意。”雲初望著窗外，絲毫不在意小棗不解的目光，“知夏，過兩天等我好些了，你幫我去外頭尋一樣要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