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國師和他徒弟走後,萬經羽在一家香料鋪子遇見了一個姑娘,正是當時一同偷看徐舊辭的那位。
這個小姐拉著她的小丫鬟,在香料鋪裡挑香料,說是要裝香囊送給她的青梅竹馬。
萬經羽湊上去,看見小姐手邊有一盒丁香。
萬經羽吟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這個叫肖莞莞的少女害羞地說,她的傾慕之人是鄰家的哥哥,雖然自小無父無母,與外祖母相依為命,但是心腸很好。兩家的老長輩好交情,給他倆定下了娃娃親。
萬經羽吃吃笑:“那他喜歡莞莞嗎?”
肖莞莞搖搖頭,萬經羽吃驚:“不喜歡?”
肖菀菀人如其名,舉手投足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萬經羽一個女孩子看見了都覺得喜歡,徐舊辭真是有眼無珠。
肖莞莞連忙解釋:“我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到底喜不喜歡我……”
最後肖莞莞挑了丁香:“我送這個,他大概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要是不明白,我去和他講。”
“小羽和徐哥哥認識嗎?”
“一面之緣。”
那日徐舊辭離開了衙門,告別了他師父後回了家。
他家在城南一個長長的巷子裡,祖上留下的小小宅子在外祖父步入仕途後翻新了一遍,雖然不是很氣派,但是與鄰里相比,好了不知多少。外祖父在世時不常在家鄉泊城,但家鄉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他是一個很令人敬重的人。
外祖父生前在宅院裡手植了一片竹林,現今也比當初茂盛了不知幾番。
四五月午後的太陽不是很厲害,蚊蟲也還沒有繁盛起來,竹下的地面上枯葉和光斑零零碎碎的,徐舊辭搬了個藤椅放在翠綠的竹林下面,悠閒地躺在上面,很舒服地吹著風。
外婆在屋裡睡午覺,整個宅子裡靜悄悄的,只有一兩隻蟋蟀不合時宜地鳴唱著。
一隻灰肚子的圓蛛吊著絲落在徐舊辭臉上,弄得他臉癢癢,伸手去抓,圓蛛不知道落到哪裡去了。
徐舊辭又莫名有些難過。
那日師父問他:“你怎麼不是徐將軍的兒子,你作為將軍兒子的身份不是在今天救了你嗎?”
“我徒有這個身份。”他怨憎父親,“他若是愛我,護我,就算他地位極其低微,我都會尊敬他。”
師父勸慰他:“求不得的便放下,有這個身份又未嘗不可?”
他只有苦笑,又怎麼放得下呢?
從小他就被送到外祖父家,鄰里夥伴大多不懂事,嘲笑和奚落總是雨點般落到他的頭上:“沒爹的小孩不如野草……”
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幸好外公外婆教導有方,他才不至於在他們的嘲笑聲中迷失。
據說父親不願見他,有一個可笑的理由。父親是十分迷信的,那時他還未足月,母親尚在病中,父親請了個算命先生來看,先生要了生辰八字,細算一會兒後,陰惻惻地告訴父親說:“小侯爺是貪狼命格,今生註定逐利而生,暴虐成性……”
“將軍三思啊,這孩子與您和夫人命格犯衝,若是留下,必成大患!”
此一番說得父親面色青白,這是他在戰場上都不曾出現的表情!父親不顧母親的反對,要把他丟掉,母親死命地勸他:“送舊兒到我泊城孃家可好?夫君此生不再見他,與他再無瓜葛……。”
就這樣他來到了泊城。
外婆委婉地向他講了這個故事,撫著他的頭說::“舊兒,不要怨你父親,他也是迫不得已……”
可徐舊辭怎麼能不怨?一個赫赫威名的大將軍,只因為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就拋棄了他的親生兒子。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除了哭泣什麼都不會,莫須有的罪名卻安放在他身上了!
可是徐大將軍有次公事,路過泊城,忍不住想要來看他一眼。那時徐舊辭才九歲,那一日家裡來了客人,外婆拉著他去給客人打招呼。
“舊兒啊,見了你爹爹就喊他好嗎,喊得親切一些——諾,站著的那個。”
走到竹林下,外婆交代他說。
徐舊辭看見院子裡站著一箇中年男人,絡腮鬍,寬臂膀,氣勢很不一般;而外公矮小得多,一副謙卑的模樣。
那個作為“父親”的中年男子似乎有些顧慮,外公不停地勸著他。
竹林那邊傳出些微的動靜,父親扭頭去看,徐舊辭看見他銅鈴般的眼珠射出驚喜的光芒,什麼也不顧了,三步作兩步往徐舊辭這邊走。
“是我孩兒嗎?”父親輕喊。
這句話聲音不大,卻直直地說進九歲的孩童的心裡。那一瞬敏感的他彷彿覺得自已擁有了父親,可是與溫情相比,長久的冷落更讓他害怕。
徐舊辭忽然掙脫了外婆的手,哭著跑掉了。他跑回自已的房間,邊哭邊把門窗鎖上。
外公來拍門,少有地動了怒:“舊辭,把門開啟!不懂事的孩子——”
這下輪到父親勸外公了。
徐舊辭在屋子裡暗暗許諾:若是父親喊他一聲,讓他開門,他一定開。
父親不知道是愧疚還是什麼的,手足無措地站在外面。後來悄悄走了,門終究沒有開啟。
徐舊辭期待著,一直聽到外面傳來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昏暗的屋子裡,他又開始抹眼淚了。
匆匆馬上又春盡,那兩扇門生漆脫落,蟲洞斑駁,映著誰慘淡的心境呢?
仰面的天空上一隻白鴿飛過,徐舊辭靜靜看著它飛過去,竹林邊的院牆上開著什錦小窗,鄰家的小姐悄悄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