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北五里小槐鎮……”
萬經羽枕著雙手，躺在陳年的稻草垛上，面朝天空看漂浮的雲。
收留她的大伯心腸很好，留她吃了晚飯，還睡了一覺，雖然她和小孩子睡一床。小丫頭嘰嘰喳喳，手腳也不安分，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生生吵了她好久。
萬經羽向大伯打聽了去往小淮村的路線，本來打算今早就走，但是偶然得知附近有一個供奉著鶴神的小廟，萬經羽打定主意要去看看。
大伯說等他幹完活，正好送萬經羽離開，讓萬經羽先帶著他的小女兒玩耍。
小丫頭蹦蹦跳跳，一會兒捉青蛙給萬經羽看，一會兒捉蜻蜓給萬經羽看，萬經羽臉色不改。嚇不到姐姐怎麼能死心呢？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不知道從哪裡捉來了一條水蛇，嚇得萬經羽原地跳起兩人高。
萬經羽拿了樹枝把蛇挑起來，裝進魚簍裡，揪著小丫頭的後衣領去找他爹。
小丫頭右手有一對淺淺的牙印，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冒著鼻涕泡傻笑，大伯魚簍裡定睛一瞅，連說：“無毒，無毒。”萬經羽這才鬆了口氣。
大伯幹起莊稼活很麻溜，起初萬經羽也想幫忙，但是她什麼不會，走兩步還會踩到稻子苗兒。
昨日來時大伯就看出來，雖然萬經羽衣服有些邋遢了，但她的舉止倒不似尋常人家。
大伯把萬經羽從田裡嚷上去：“羽姑娘，幹不了，歇著去！”大伯指了指陰涼地。
萬經怵了怵，只好一邊躺著了。
來碧九皋之前，碧海就無地可種，一閃而過的夏季，不能夠讓任何作物成熟。在九皋時更不用說了，她貴為公主，認識稻子就已經很不錯了。
……
三人在供奉著鶴神的小廟前停下了，大伯拉著女兒閉眼禱告了幾句，便和萬經羽說再見了。
萬經羽和雲分別時，身上還剩著些銀子，本想留著當路費的，但是見大伯家貧窮，小丫頭面黃肌瘦的，索性留了幾塊碎銀子，偷偷塞到了小丫頭的口袋。
現在兜裡的盤纏，只夠吃上幾頓飯了，若是省點能堅持更久。但是小槐鎮離此處不遠，應該不用擔心。
王經羽端賞了一番。
矮矮的小廟很沒有氣勢，不僅長相不板正，連簷上的瓦縫裡都要長出幾根歪歪斜斜的小草。進了廟沒有聞見香火味，大概早就被風給吹散了，爐上的香灰倒是積了厚厚一層。供盤上擺著幾個橘子，已經有些乾癟了。
泥塑的神像上五官不是很清晰，看不出半點鶴辭的影子，但對於這一塊小小的泥巴來說，免了風吹雨打的折磨已經很幸福了。
萬經羽定定地站在塑像前，沒來由地笑了笑。
田間的水土氣隨風穿堂而過，掠過萬經羽粗布的衣裳和帶著泥巴的鞋，萬經羽湊近泥像說：“你看咱倆的處境是不是一樣了？”
兩個泥巴人……
上一次見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遠到萬經羽都快要忘掉鶴辭的容貌了。那三年的歡聲笑語，可觀不可及，長此以往，萬經間羽常常以為那只是做過的一場美夢，或是聽過的一個詳細的故事，是她誤以為真了。
她摸出頸上掛的白玉吊墜，小小的水滴形狀，模樣很溫潤。萬經羽捏了捏又小心放回去。
“你說過，信徒和你祈願的話，你是聽得到的，那我希望——”
萬經羽想了想，覺得說出“希望你能再一次出現”這樣的話有些自私了，她微笑著接下去。
“——希望你在那裡過得開心。”
她又站了半晌，把爐子用自已的袖子擦了擦，把角落裡攢的樹葉蛛網之類的弄掉了。
忽然想到了什麼，萬經羽到外邊去摘了片葉子，貼在唇邊吹奏《清和頌》。
國師說《清和頌》祈天大典時必演奏，今兒個算是提前吹給鶴辭聽聽。
葉子並不服帖，吹出來的音色不是很悅耳，可惜最讓萬經羽難過的是，斷斷續續地吹了幾句後她便記不得調調了。
只能怨自已沒有好好學嘍。
還有一曲是她會吹的，曲調悠揚，其中的感情卻有些哀傷，萬經羽回憶著吹了一陣。這首曲子是在碧海時族長教給她的，吹給心愛之人。曲名：“《相思寄》。”
一個低沉的男聲響在她耳後，那瞬間彷彿時間都靜置，萬精油直直地僵在原地，不敢回頭看。
萬經羽小心地問：“是你嗎？”
身後有人低低地“嗯”了一聲。
萬經羽迫不及待地轉過去，生怕慢一點鶴辭就會消失掉。
還未說話，淚眼就朦朧了。
只見鶴辭垂眸看著她，那雙猶如潭中月閃亮深邃的眼眸裡，倒映著她的影子。
萬經羽站在原地，心中無數言語順流而過，嘴唇卻像黏住了一樣開不了口。萬經羽很想去抱一下鶴辭，但是鶴辭沒有實體，只能是徒勞。眼淚不斷地流出來，萬經羽有些難堪，不好意思去看鶴辭。
沒想到鶴辭一眼看穿了，他低聲笑了笑，張開雙臂，輕喊道：“小羽。”
萬經羽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撲到鶴辭的懷裡，眼淚鼻涕抹了鶴辭一身。
溫熱的懷抱，並不是陽光下若隱若現的投影，意料之外的觸覺卻讓萬經羽更難過了。
萬經羽把頭埋進鶴辭的懷中，嗚咽著問：“師父，你能不能不要走……”
“你教的武術我還沒學會，禮儀也是，我除了見父皇知道怎麼做外，其他都是依葫蘆畫瓢……能不能留下來……嗚嗚……”萬經羽哭著求他。
鶴辭遲疑了一下，還是拒絕了。他輕柔地撫了撫萬經羽的發頂，輕聲勸道：“小羽，回碧海吧。”
“我不回。”
萬經羽不願回去，不是隻是因為鶴辭，畢竟碧海里沒有鶴神的傳說，她若是走了，恐怕一輩子也見不到鶴辭了。還有她生死未卜的父皇，失了權勢後，父皇連宏光殿的門都不能出。
她眼巴巴地看向鶴辭，鶴辭搖了搖頭。
“你不是常和我說想念家鄉嗎？這個時候正好可以回去，等過個三五年再回來看……小羽，我們把你當客人，九皋要有變化了，在這裡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