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高兩個班街上的學生由班主任李素文和吳北延、魏文光三位老師帶領到千佛的涼水大隊參加春耕生產。郭茂清、廖清風、殷輝堯、郭惠玉等同學到了這裡,見社員的房子裡,幾乎都是空的,沒有見著人。他們都被安排住進了這些空房子裡。程茜平說:“好奇怪,這些社員哪裡去了?”而到公共食堂吃飯時,他們都吃驚地看到,地上放著一些籮筐,裡面裝著許多小孩,有的籮筐裡有一兩個,有的有三四個,他們,有的坐著,有的蹲著,有的睡著,有的趴著。有的在哭“媽媽”,有的在哭“爸爸”,太小的只有“哇哇”地哭,有幾個瘦如干柴的婦女在照顧這些孩子。他們數了數,有20來個。隊長說:“他們的父母親都餓死了,全是孤兒。”吳老師問:“這裡怎麼會這樣嚴重?”隊長嘆口氣說:“我們屬於千寶公社,上頭不準栽秧子種糧食,要種牧草,搞畜牧,放牛羊。隊裡沒種糧食,上頭也沒有,唉,有什麼辦法!”

第二天,師生們到了山上點小麥,看見許多新墳堆,幹黃的泥土裡,冒出了米粒般小的草芽。橫有十來座,豎有五六座,大小高低不一,排列大體整齊。郭茂清說:“原來他們都在新修的居民點裡。”

這裡勞動力奇缺,師生們來,有的是活路幹。天明就下地,月亮升起才回來,但吃的,除了國家供應的每月19斤外,生產隊就只能供應點栽了紅苕剩下的紅苕葉。吃飯的時候,每個同學都有一大碗紅苕葉。有的同學吃不下,吳北延老師就喊:“同學們,努力加餐呀!”魏老師見有同學的紅苕葉吃不完,就說:“我吃稈稈。”吳北延老師說:“我吃葉葉。”

雖然是五月,天氣甚熱,又沒有換洗的衣服,師生們都生了蝨子。收工之後,大家就奔向池塘洗澡。魏文光老師的水性甚好,他能浮在水裡轉圓圈。同學們看著,喝彩聲不斷。女老師和女生,都不好意思下到池塘裡去,都端水到廁所裡去洗。一天,李素文老師正洗澡,一下暈倒了,跌進了茅坑。女同學在旁邊站崗,看見,立即把李老師拖起來。李素文老師已經清醒了,一身都是糞,頭髮上都爬著蛆。同學們把她扶到河邊,清洗。李素文老師對同學們說:“連累你們了!”同學們說:“你昏過去了,把我們嚇壞了!”魏老師和吳老師,請幾個同學把李素文老師送回學校去。李素文老師說:“我已經好了,不回去!”吳老師說:“昏暈,不是小病,農村裡水田、溝渠、河溝又多,萬一沒有人看見,倒在水裡,那不就完了?快回井研找醫生!”同學們也說:“李老師,回去找找醫生吧。”李素文老師找幹部交待說:“一定要注意安全!”由兩個女生陪同,李素文回到井研找了醫生,拿了藥,校長知道後,批准李老師休息三天。可是,她是班主任,對同學們放心不下,第二天,李素文老師,又來到了工地上。

一天,晚自習的時候,六三高一班的勞動委員尹洪林在班上傳達:“剛開完勞動委員會,學校決定,從這一週開始,勞動的一天,高中每個班,要派出三個強勞力,到周坡拖米。你們都知道,師生每人每月的口糧是19斤,1200多人,每月吃糧兩萬多斤。每車裝一千斤,六個班,一個星期、半個月就得運一次。學校的工友人手不夠,學生就得出力。看,哪兩個同學願意和我一同去。”同學們都舉起了手。尹洪林說:“曾恭富、何厥海,你們的力氣大些,我們一同去。”

第二天吃早飯時,學校給運糧的同學,每人準備了三兩米的飯,作為中午的乾糧。曾恭富說:“反正裝在一個肚子裡,帶起麻煩,吃了灑脫。”何厥海和尹洪林都說:“好主意。”不到五分鐘,中午飯已經裝進了肚子裡。何厥海摸著肚子說:“這才算有了點意思。”他們三人就到食堂外,尹洪林拖中槓,把寬大的繩子斜套右肩,左右兩手把定車槓,曾、何兩同學一左一右,把繩子套在肩上,拖著闆闆車,向周坡出發了。

這段路可不近!整整五十里山路。從井研中學出發,穿過北門口,山越走越高,人越走越累。雖然是空車,但出了縣城,多為上坡,三個人也必須弓著腰,蹬直腿,車子才會“孔通孔通”地前進。等進入周坡街,已是正午過,三位同學已經氣喘吁吁,汗透衣衫了。到了周坡倉庫,這裡的糧食,真還堆得小山似的。何厥海抬來一根高凳,把車把靠在凳上,三個人,按管理員的指令,搬米口袋上車。管理員說:“一袋二百斤,你們拖五袋吧。先放前面,把車壓住。”他們把第一袋米抬上車,放好後,尹洪林看了看說:“挪一挪,放到正中,基礎不正上頭歪。”於是三個人又推的推,拖的拖,放端正了,再放第二包。五袋米放到車上,一座小山似的。三位同學累得大汗淋漓。他們喘了一會兒氣,尹洪林跨到板凳前,提起兩個車把試了試,說:“前面太重。”大家又把口袋往後挪了挪。曾恭富又去把著車槓試了試說:“後面又有點重。”何厥海說:“你兩個還真會囉嗦哩!”曾恭富說:“囉唆,前後不平衡,路上才麻煩。”三個人又把口袋朝前挪了挪,試了試,才解開車後的繩子,前拖後拽,前拴後繞,把口袋牢牢捆好後,尹洪林居中,曾恭富居左,何厥海居右,把繩套往肩上一套,拖著車就往回走。

三個人,早已腹中空空,這時,太陽火辣辣地曬在背上,五十里漫漫征程擺在面前。好在回井研縣城的路,上坡少,下坡多。可這條路並不平坦,坑坑窪窪的地方不少,車子就像一個醉鬼,一會兒向左偏,一會兒向右簸,拉中槓的同學,不但必須用心選路,還必須兩臂使勁,把定車槓,車向哪邊偏,那隻手就必須向上抬,保持車的平衡。尹洪林拖了十來裡,曾恭富說:“我來拖中槓。”他們於是停車換位置。又走了七八里,何厥海說:“我又來當中堅力量吧。”三位同學,就這樣自覺地輪流著拖中槓。一到上坡的時候,三位同學就儘量把車槓往下壓;頭,都儘量向著地面埋下;背,都儘量地向天空弓起,繩子都深深地往骨頭上勒,腿腳都小步小步地蹬著往上移。他們都不由自主地,嘴裡喊起了“嗨咗,嗨咗,嗨咗,嗨咗”。糧車也就像蝸牛似地向坡上爬去。坡上是不敢停頓的,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是一個道理。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緊牙關;手,盡力往上往前拖;肩,盡力往前頂;腳,盡力往後蹬;腿,盡力往前傾:整個的人就像要匍匐在坡上似的。再長的坡也有盡頭,到了坡頭,他們才敢把車停在路邊,或坐或躺,靠大地減輕一點疲勞。這時候,他們都很少有人說話,只是擦汗和喘氣。

下坡,可又是另一番滋味。車和糧整個兒的都有了一股巨大的下衝力,這時三位同學的任務是把定方向,擋住糧車,不讓它成為脫韁的野馬,而要它以他們能夠承受的速度沿著大道賓士。這時他們三個人的姿勢正好和上坡時相反。頭,盡力地昂起;背,盡力地伸起;胸盡力地挺起;腳,盡力地後撐緊踩地面;車把,則斜斜地指向天空,讓車和路形成六七十度的角度,人和車就好比一個大“X”。坡越陡,越危險,千斤重車在陡坡上的加速度和撞擊力是可怕的,弄得不好,就只得被車推著狂跑,甚至車毀人亡,撞死撞傷路上的行人。下坡時,三個同學都非常的小心,拼命把車擋住,不準車子產生加速度,只能一步一步地往下移動。因此,重車下坡更叫人提心吊膽,前進的速度比上坡快不了多少。

他們三人,就這樣上坡下坡,不斷地往前走。眼見得太陽已經下山,歇宿的鳥兒,急急地向竹林飛去。他們都早已飢腸如鼓。唯一可以補充能量的方法,就是在溝邊田邊喝幾口水。太陽落下山去了,月亮和星星又來值班。何厥海說:“天黑了,如果有人來搶我們的米怎麼辦?這種飢餓的年代。”曾恭富說:“哪個敢!我們三個小夥子哩。兩百斤一包,也沒有人搬得動。”尹洪林說:“萬一有情況,就只有拼了!”話雖然這樣說,三位同學還是都有些緊張,累和餓已經退居次要位置了。他們一邊拖著糧車走,一邊向前向後觀察,看見一兩條黑影,還無所謂;看見三四條黑影向他們移來,可就忐忑不安了。他們等黑影要到身邊時,就停下車,站在路邊,嚴陣以待,等這些人過去之後,才又拉著車走。將近夜裡九點,尹洪林等三位同學,才到了伙食團。等到和工友一起把米袋抬進學校的糧倉,他們三人的衣服已經不知被汗水浸溼多少回了,這時巴在背上,硬硬的,像片殼兒。他們吃過伙食團給他們留的飯菜,才精疲力竭地去打水洗澡,往床上一躺,就像癱了似的,不能動彈了。到了第二天,他們三人都還腿腳僵直,一瘸一拐地到教室上課。

星期六,學校如果不是放歸宿假,就不能離校,要在學校參加各種活動。 一九六一年下學期開學後的一個週末,廖文剛到相棋室和一班的王紹全下了兩盤棋,又到乒乓室打了一會兒乒乓,還到閱覽室翻了一陣報紙。他回到寢室,正脫了衣服上床,突然聽見有人大叫:“起火了!”廖文剛的寢室在川主廟,地勢高,他站到門口一看,只見學校南面牛市大橋方向烈焰飛騰,立即喊道:“救火去呀!”他拿著桶跑到校門口,只見老師和同學都手裡拿著瓷盆、木桶向校門外湧去。街上的居民,也提著鐵桶、木桶潮水般地向南門湧去。過了牛市大橋,才知道是棉花倉庫著火了。人們立即排成幾十個長列,從牛市大橋下的茫溪河裡傳水滅火。師生們站到行列中,空氣裡瀰漫著刺鼻的煙味,裝滿水的盆子和桶從人們手裡飛快地向火焰傳去,空盆空桶又從另一些行列裡向河裡奔去。人們的手都痠軟了,火焰也漸漸變成了濃煙,濃煙又漸漸地縮小了。當時已是初冬,等到把火打熄回校的時候,這才感覺到鞋子、褲子都已溼透了。至於拿去的桶和盆子,都不可能找著自已的了,最後停在你手上的,是什麼就帶什麼回去。看天上,月亮已經偏西,廖文剛和同學們都感到又冷又餓。廖文剛無法入睡,打好了《救火記》的腹稿,第二天早自習,寫好,下午上完課就去交給縣廣播站。

從縣廣播站出來,走到勝利街口,正是要吃晚飯的時候,廖文剛聽見從右手邊一座開著門的房子裡傳出了一個女孩子的慘叫聲。他不由自主地走上了階沿,進了屋,看見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臉上肉少骨頭多,手裡拿著一根柺杖,發瘋似地向一個少女身上打去。那少女雙手蒙著頭蹲在地上。廖文剛從這少女的身材和方格襯衣上認出了,這好像是雷碧群。廖文剛大吼一聲:“住手!”那婦女立即住了手,那少女也轉過頭來,正是雷碧群。那婦女回過神來,厲聲說道:“我打我的女兒,你管得著嗎!”“雷碧群是我的同學,就要管!憑什麼這樣兇狠地打人!”雷碧群站起來,滿臉是淚水,能看見的手臂上,到處是青一條、紫一條的棍痕。她對廖文剛說:“你走吧,我就是這樣過的日子。”廖文剛對那婦女說:“都解放這麼多年了,還搞老封建那一套!”“什麼老封建?老子是當家作主,你曉得雷碧群是什麼人嗎?大地主的女兒,我收養了她,從小就要改造她!”雷碧群在班上成績不算好,但非常活潑,在教室裡差不多又學起電影裡看來的男角色的腔調叫幾聲,惹得全班同學哈哈大笑。廖文剛完全不知道,雷碧群竟然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他於是壓住火氣說:“雷碧群是我的同學,我應該尊稱你為伯母。雷碧群都讀高中了,很懂事的,在學校也表現好,不能再打了。”

“表現好?為什麼代數考試才得57分?”雷碧群哭著說:“就是你天天打我罵我,我哪有心思學習?”那女人氣得臉紫如豬肝,又舉起了棍子:“你看,你看,這個臭嘴,不打還行嗎!”廖文剛一把抓住棍子說:“雷碧群說得有道理,天天挨打受罵,當然要影響學習。”這時,一個老者進了門。雷碧群喊道:“爸爸,媽又打我!”那老人見有生人,便說:“這小夥子,請坐。”廖文剛主動介紹說:“我是雷碧群的同學,聽見哭喊聲就進來看看。”那老人輕言細語地說:“都讀高中了,怎麼還打?”那女人竟然舉起柺杖就朝雷碧群頭上砸,廖文剛眼明手快抓住了要落到雷碧群頭上的柺杖,“老子的女兒,想打就打。心疼了?老色鬼,是你小老婆?”那男的聽女的這樣說,急得直頓腳:“這不,碧群的同學在,這不,在這裡嗎,你,你,總得講一回理吧?”廖文剛說:“伯母,伯父,雷碧群在班上表現得不錯,這麼大的人了,總得給別人留點面子吧?她是地主家的女兒,可她有什麼罪過?”那女人還要強詞奪理,廖文剛說聲“再見”就出門而去。回到學校,心裡總不舒服。沒想到,在班上這麼活潑的雷碧群,在家裡還在過這樣苦難的生活。

上晚自習前,雷碧群進了教室,又是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的樣子。廖文剛真為她的堅韌吃驚。她走到廖文剛面前附著耳朵小聲說:“出去,我給你說幾句話。”旁邊的沈富友說:“悄悄話,落牙巴。”廖文剛說:“嘴巴多,牙齒落。”他放下正在看的魯迅的《故事新編》,隨雷碧群走出去,到了林蔭道上,雷碧群說:“你一定要給我保密,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我在外面都是嘻嘻哈哈的,回到家裡,就像進了地獄。我就是這樣長大的,每天少不了挨三頓打,遍身都是傷。習慣了,我命不好,沒有辦法。”廖文剛說:“你也得反抗呀!跑呀!”“跑?媽跌倒了怎麼辦?一家人只靠我爸,22元錢的工資,還要盤我讀書。我爸對我好,可他又是舊軍官,不敢說話。”廖文剛說:“你要有節制地反抗,讓她知道你是不可以隨便打的。”雷碧群說:“晚了,我兩歲進這個家,現在我17歲。”廖文剛說:“我16歲,你是哪一天生的?”“我記不得生日了,就把六一兒童節作我的生日。”沈富友竟然跑到林蔭道上來喊:“支部書記帶頭談戀愛了!”廖文剛追上前去,輕輕揪住沈富友的耳朵說:“你以為除了談戀愛就不可以談別的嗎?”小胖子嘿嘿的笑著說:“那,你說,你們談的什麼?”“不能告訴你。”廖文剛說著跑了。雷碧群說:“沈小胖,不要亂說,來,聽我講。”“我才不和你講呢!”沈富友也跟在廖文剛身後跑了。

一天,政治課又是上大課。這是那個年代的家常便飯。只要中央有什麼檔案、有什麼精神,全校高中部的學生,就會全部自帶坐具,帶上鋼筆和本子,坐到食堂裡。政治教師或者校長、主任坐在臺子上一句一句地讀,學生就在下面一個字一個字地記。大家給這種學習取了一個名字:“聽寫中央檔案”。這天,是從下午第一節課開始的,由汪校長親自念,從他板滯的臉上,同學們看出了這可能是一個很不尋常的檔案。校長雖是本地人,因為出生在馬踏腔和井研腔交界的地方,所以,井研人聽起來就很有些南腔北調的感覺。等值周老師整理好隊伍,校長說:“希望同學們認真記,今天,是,是貫徹《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校長一句一句地念,同學們都聚精會神地記,差不多又從學生叢中傳出:“慢點,慢點”的喊聲,有時,下面會有人說:“再念一遍。”同學們大都把精神集中到文字上了,並不在意究竟檔案說的是什麼,和他們究竟有多大關係,他們直聽寫到晚飯鈴響。校長才說:“各班用兩節政治課的時間,認真討論,完了,散會吧。”不少人還以為是檔案上的字,也在筆記本上記上“完了,散會吧”,看見別人在提著小凳子向外奔,還覺得奇怪。

政治課是齊正義老師上。齊老師祖籍河南,當時二十多歲,身材高大,面目端莊,長得很白皙。他說:“我們都學習了《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我的認識是,這是對人民公社這一社會主義新生事物的規範。對於人民公社的健康發展,意義重大,對於我們度過目前的困難,有巨大的作用。下面,請同學們發言。”

廖文剛首先發言說:“昨天晚自習,我把筆記重新看了一遍,正如齊老師說的,這個檔案,是對人民公社工作的規範。聯絡我們本地的實際,我感到,我們的黨對前幾年人民公社不規範的一些行為,進行了否定,比如,檔案提倡合理密植,不是越密越好;檔案提出了社員要有自留地,可以搞家庭副業,社員的房屋永遠歸社員所有,任何單位,任何人,都不準強迫社員搬家。這些政策,正是對目前流行的錯誤做法的糾正,我堅決擁護。如果能夠全面落實檔案精神,餓肚皮的問題,很快就能解決。”

曾翠香發言說:“黨中央的檔案,句句說到了我們的心坎上。如果早點做出這些規範,就不會餓死那麼多人。”

魯近初說:“這個檔案,說明了,黨中央及時發現了人民公社在發展中出現的問題,亡羊補牢,以後會好起來的。”

李秀芝說:“學習了《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我很感動。我們的國家這麼大,前幾年出了一些問題,我們的黨已經看見了,正在著手解決。我相信,暫時困難一定能克服;我們新中國的光明的未來,一定能夠到來!”

還有十幾個同學發了言,都表示對這一檔案衷心擁護,並提到了前些年的各種問題。

齊老師在總結的時候說:“同學們的發言,都很好,大家都認為這個修正草案,是正確的,科學的。前幾年,確實出現了一些問題,有些問題還很嚴重,我們要正確認識。人們相信,有英明的中國共產黨,什麼困難,我們都能克服;我們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公共食堂下放後的一天,羅璇家裡來了一個婦女,羅璇不認識。她母親說:“這是你的姨媽,快去煮南瓜飯,好好招待。”那位姨媽看看羅璇,鬼鬼祟祟地不知和母親在嘀咕什麼。

那姨媽走後,羅璇的母親對她說:“你姨媽是來給你提親的,她說那一家人,姓石,家裡有一窖紅苕,地裡還有蓮花白。叫你五月初八去看人。”那時羅璇剛滿了17歲,驚得如五雷轟頂,說:“我不同意!”她母親,提起響篙兒就亂打。嘴裡罵道:“你翅膀兒硬了,誰叫你飛出去又飛回來?”羅璇氣得坐在地上哭,五個手指都痙攣成了一堆,痛得在地上打滾,她母親還不斷地用響篙兒邊打邊說:“你裝,你裝,餓你三天,看你還裝不裝!”此後,只要羅璇說不同意,就要招來一頓毒打。鄰居的大娘對羅璇說:“你媽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早點嫁出去,興許能脫離這個苦海。”羅璇被迫於六月十一日,到井研相親。男方是一個初小生,比羅璇大7歲,叫石在田。對方要羅璇表態。羅璇看見兩邊的母親如狼似虎般的眼睛,嚇得不敢說話。石在田的母親說,“不好意思說,就是同意了。就定於七月二十一日結婚吧。”

當時,羅璇想,我不去開證明,你有什麼辦法。誰知道她的母親竟然去開回了證明,還給她辦了戶口遷移。這下羅璇真急了,就說:“我堅決不同意!”她的母親就拳腳棍棒齊上,打得羅璇遍體鱗傷。鄰居的大娘又來勸羅璇說:“就答應了吧,不然,你母親每天把你當成玩具,想打就打,萬一那一家人,對你又好呢?”羅璇絕望了,她想到了死,她又想到了對自已百般疼愛的父親和外婆,當時早已死了。她大哭道:“爹爹呀,外婆,你們為什麼不來救我啊!我的命為什麼這樣苦啊!”羅璇晚上一個人睡在床上,用雙手緊緊扼住自已的喉頭,可是,只不過一分鐘,又覺得太難受。她又想到了初中的老師和同學,想到了鐵路校的老師和同學,想到了讀高中的同學,她想,我才17歲,我不能死,到了那一家,我再想辦法。

石家住在鐵灌井,結婚的那天,石在田家裡擺了一桌菜,沒有葷腥,都是素菜,算是素婚。附近的人聽說石家娶了一個從成都讀書回來的姑娘,都揹著背篼,扯著豬草來看。稅務局的幹部廖玉華以前下鄉時認識了羅璇,送給她一塊“皂之王”牌子的肥皂和兩幅畫。羅璇把這兩幅畫貼在了門上。羅璇和石在田不說一句話。石家有一個裝穀子的大木櫃,她晚上就在木櫃子上睡,蚊子把她的手和臉上叮滿了紅點,象生了痱子一樣,可她就是不到床上去睡。石在田的母親,到外面說:“像個啞巴,沒有聽她說過一句話。”

出嫁不到一個月,到大隊開會,羅璇認識了大隊會計,羅璇便纏著會計,要辦離婚證明。那會計說:“結婚才一個月,離什麼婚!”羅璇就給他講了自已的情況,說:“完全是我母親包辦的,我根本就沒有同意過,我剛滿17歲。”石在田家,開始阻攔,後來就同意了。原因是,這一家人,經常晚上出去偷糧食、偷砍樹木去賣。一天晚上,他們還強迫羅璇也上山去幫著他們抬偷砍的樹子。天又黑,路又陡,心裡又怕,羅璇跌了好幾跤。回家後,羅璇就說:“你們偷,偷,偷!我要去告你們!”這回他們怕了。不敢為難羅璇。一天晚上,正在睡覺的羅璇,被吵鬧聲驚醒,原來這一家的老二去偷隊裡保管室的麥種被抓住了,羅璇想出去,房門被鎖上了。院子裡來了十幾個人。第二天早晨,這一家人的蔬菜、家禽被生產隊拿了個精光。羅璇也向生產隊講了他們經常偷盜的情況。

雙方都同意離婚,大隊和公社都辦了手續,還必須到區裡去辦離婚證。這一家人住的地方——鐵灌井,和研城的長河公社交界,到井研只有10里路,卻屬周坡區,離周坡區政府所在地有40里路。羅璇走到區政府門外,已經是吃過午飯的時間了。走到院子裡,正見一個年輕姑娘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子,埋著頭走路。羅璇仔細一看,這不是五九初的凌淑貞嗎?她就大喊:“凌淑貞,你怎麼在這裡?”凌淑貞停下腳步,扭頭一看,迎過來說:“是羅璇呀,不是說你考上鐵路校了嗎?”羅璇拉著凌淑貞就泣不成聲。凌淑貞驚愕地說:“怎麼回事?”“我是來離婚的。”“你這麼小的就結婚了?”羅璇說:“說來話長。”凌淑貞說:“到我屋裡說,我在區裡工作。”羅璇跟著凌淑貞到了她屋裡。凌淑貞說:“請坐,還沒有吃飯吧。我去打飯。”凌淑貞打飯去了,羅璇看這小屋,木板壁,一間小床,床上有蚊帳、被蓋摺疊得整齊,靠窗一張寫字桌,上面放著些時事政治書。牆上貼著畫。凌淑貞打來飯說:“沒有菜了。倒了點醬油回來,你就將就吃吧。”羅璇接過飯,道過謝,邊吃邊講自已的遭遇。凌淑貞聽完,嘆息說:“你這麼小,就遇見這樣的磨難。我支援你,堅決離!”

從此,羅璇為了離婚,在這40裡山路上往來奔走。石在田要麼不去,要麼去了卻不答應離。羅璇,要麼是空跑一趟,要麼是聽區裡調解。下雨天,打著光腳板,腳拇指上的皮都掉了。有一次,羅璇從區上回去,走到金紫,口渴得不行,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她走進飯店。服務員問:“打多少飯,吃什麼菜?”羅璇說:“我沒有錢,能給我一碗涼水喝嗎?”那人看了羅璇一眼說:“行。”於是給她舀來一碗開水。羅璇說:“謝謝。”喝了開水,羅璇走到金峰,在飯店的板凳上坐著歇氣。一箇中年人向她走來,羅璇一看,是石家的一個老輩子。他喊二伯。這位二伯也在區裡一個單位工作。二伯是支援她離婚的。羅璇說:“二伯,去哪裡?”二伯說:“你不容易,今天請你吃一頓便飯。”他對服務員說:“請打三兩米的飯,來一個素菜,我明天拿糧票和錢來。”羅璇吃過飯說:“二伯,感謝你。”她二伯說:“誰能不遇見一點困難呢,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嘛。”

羅璇逐漸弄清了石在田不答應離婚,是怕羅璇要分他的東西。羅璇就給石在田說:“我不會分你的東西,法庭要判給我,我們答應下來,我全部還你,走的時候,請借一床被蓋給我,我以後還你。”石在田這才答應離婚。區法庭判定離婚的時候,那位幹部卻說:“你這麼小,我們不放心,要等你孃家的母親來,答應離了,帶你回孃家,我們才敢讓你們離婚。”羅璇說:“我個子長得小,但快滿18歲了,就是我媽包辦,才釀成了我的這場悲劇,我要是回家,母親逼我再嫁怎麼辦?我決不能再回去過挨打受罵的日子。”區法庭,這才發給了離婚證。羅璇終於獲得自由了。她接過離婚證,忍不住號啕大哭。

羅璇雖然離了婚,住哪裡,卻成了大問題。她的戶口在鐵灌井,但石在田有五弟兄,只有大哥分家時分得的半間堂屋還空著,她就搬到那裡去住,她借了一張床,一床爛被子,還有一口破鍋。她的三嫂子,送了他一個泡菜壇的蓋子,還有一個缺,拿來當碗用。她向隊裡借了點糧食,算是暫時安頓下來了。他就每天早出晚歸,掙工分吃飯。有一次,羅璇到井研趕集回來,見自已的床、被蓋等東西都不見了。她去找到大哥,問:“誰搬走了我的東西?”他大哥說:“媽說,女人住堂屋不吉利。你已經不是這一家的人了,憑什麼還住在我們石家!你的床,在草棚裡。”羅璇知道,石在田的母親,比她的母親還橫蠻不講理,自已在鐵灌井舉目無親,吵鬧只有自已吃虧。只好去找自已的東西,竟然在離石在田家半里多路的草棚中。這種草棚,是守包穀和關雞鵝鴨用的,立在荒地上,不到一人高,進門須低頭。小棚子頭上蓋有稻草,可以遮雨;裡面還有一張小床,可以睡覺;四面都是苞谷稈上下綁兩根細竹子而做成的牆壁;門,就是一個空框。羅璇把床移了移,把東西撿順,坐在棚裡的床上,淚流滿面。哭,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羅璇只得擦乾眼淚,找來三個石頭托起一口鍋,到田裡提水煮飯吃。

晚上很冷。羅璇先脫下棉衣蓋在身上,再蓋上被蓋,然後蜷縮排被子裡。月光白茫茫地照在身上,風從四面吹來,晚上冷得不能入睡。早晨起來一看,凡是自已的身子沒有壓著的地方,都被露水浸溼了。可是,連這樣的窩棚,羅璇也只住了幾天。一天,早飯後,石在田的弟兄和她的婆母,出現在了小棚外,他婆母說:“這個棚子,是我們石家蓋的,我們要關鴨子。”羅璇說:“我的床和被子,放哪裡?”“被子借給你,你帶走,床和鍋,我們要用!” “那我怎麼辦?”“你又不是我們石家的人,管你怎麼辦!”

羅璇見他們人多勢眾,只好捆起自已的被子提著三嫂子給的壇蓋子走路。他想起了石家遠房的一個大奶奶,人很慈祥,就去求她。那老人嘆口氣說:“作孽啊,你就住我家吧。”誰知才住了兩天,老人就趕她走了,說:“本來我是要讓你住的,石在田的母親來找我了,這個隊誰敢得罪她!我們家是要在這裡長住的,你還是行行好,搬走吧。”羅璇聽老奶奶這樣說,只好又捆起被蓋,提著三嫂子給的壇蓋子,走人。

羅璇在溪邊徘徊,怎麼辦?小溪對面兩間草屋進入了她的視線。她去過這一家,這是一戶地主,戶主名叫餘淑群,她男人在土改時吊死了,留下一兒兩女。她家還有一間廢棄的牛圈。羅璇決意去求求她。羅璇提著行李,找到了她,說:“大嫂,求你救救我。” 餘淑群,四十來歲,長得瘦高,她嚇得魂不附體,語無倫次地說:“敢,哪敢,我哪敢留留,留你。”羅璇說:“求大嫂了。我就住你們家廢了的牛圈。石家的人如果找你,你就說是羅璇自已住進去的,我哪敢管她!”餘淑群臉色慘白,她的兩個女兒,都十五六歲了,說:“就讓羅姐姐住吧。”餘淑群沉默了好一陣,羅璇又說了許多好話,她才說:“就住吧。”

這個牛圈,三面有牆,前面只有半截牆,餘淑群的孩子們幫著她打掃乾淨後,羅璇先在半截牆上加了半截玉米稈,然後去請示了隊長,上山去砍來小柏樹,綁了一間床。又用三元錢向一家孤兒三姐妹,買了一個櫃子。鍋灶,就用餘淑群的,她們家煮了,羅璇再煮。羅璇這才算安頓下來。每一頓她只有8錢米,兩把苞谷面。紅苕出來之後,每頓有三四個紅苕可吃。羅璇本來是很活潑的,喜歡唱歌跳舞,還會倒立、翻跟斗。生活雖然苦,但畢竟有了自由之身,棲居之所,漸漸的又顯出了少女天真活潑的天性,生產隊的人,都喜歡聽她唱歌,請她教歌。羅璇就在這裡步入了她人生的新里程,不久就成為了人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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