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州奉化郡,尚桓城。
“老三那邊有什麼訊息嗎?”俞府內,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端坐在堂屋主座,半掩雙眼,氣息平穩。
跪在地上的俞謙二弟俞樊臉上沁出一絲冷汗,他聲音有點發顫,雙手微微抖動。
“父親,老三說那陳道天率三萬兵卒抄了蘇家後,就賴在平宣城不走了,似乎有駐紮的意思!”
“哦?”俞家老家主俞成風睜開雙眼,他看向一臉疲憊之色的俞樊,輕聲言道:“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
俞樊聞言驚地抬起了頭,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家老頭子,驚訝道:“父親,您怎麼知道的?”
九十多歲的俞成風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重新閉上了眼睛,萬千思緒湧上心頭。
羽州六郡,陳家兩郡,朱家一郡,蘇家一郡,俞家兩郡,朱蘇兩家倒臺,這還不明瞭嗎?
“唉~到頭來還是要清繳我們啊!”俞成風頗為落寞地輕嘆一聲。
“老家主!大事不好了!”
正當堂屋內陷入寂靜之時,俞府管家焦急的大喊聲響了起來。
“聒噪!不知道家主年歲大了嗎!注意點聲量!”俞樊起身怒視來人,一臉憤慨。
“是……”
“好了!”
俞成風出聲打斷,他抬眼看向管家,心平氣和地言道:“快說事吧。”
管家點了下頭,他努力平復心中的惶恐,將事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那陳家小子帶兵兵臨城下,安營紮寨,說是要與老家主一敘!”
“混賬!他怎麼敢!”俞樊聽到這話,腦殼子差點氣開了,他雙手叉腰,怒不可遏。
“老三呢!陳家小子都帶兵到家門口了!他一點動靜都沒有?還有!前面幾座城的人呢!”
“都死了?”俞樊覺得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他也就耽擱了十幾天,那陳道天長了翅膀不成!
俞成風抬手示意兩人安靜,他面露悲痛,嘴唇輕微顫動,似乎是想要說什麼。
但不等俞家主說出口,一道驚天闢地的話語傳入堂屋三人耳中。
“俞忠老爺生死!元奉城眾軍倒戈!眾城守將皆降!”
俞成風身軀一顫,雖說他猜到了老三的結局,但真正聽到老三的死訊他還是無法接受。
“什……什麼!”俞樊目露驚愕,轉頭看向被侍衛攙扶的軍士,表情木然。
老三幾十天前還和自已暢飲通宵,怎會變成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
“老二,走吧!陪老頭子我見見我們的羽州將軍!”俞成風平復了心中悲傷,抬腳走向門外,一雙渾濁的雙眸狠狠剮了一下俞樊。
俞樊被這眼神嚇得回過了神,他目露驚恐,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言道:“父親,事已至此,要不……”
啪!
俞樊輕撫著有些刺痛火辣的臉頰,他抬頭凝視著自家老頭子凌厲的眼神,心中惶恐,怯懦地低下了頭,打消了心中那個謀逆不軌的念頭。
唉!世事如棋,落子無悔!就這樣吧!
……
“吾乃羽州將軍陳道天!望俞老家主出城與本將軍一敘!”
尚桓城外,一身甲冑的安遠侯次子,羽州將軍陳道天挺身站在一座營帳外,他面容堅毅,眼神孤傲。
“將軍!何必與他們這麼多廢話!直接打進去不就行了嗎!”一旁陳道天的副將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摸著腰間佩刀狠厲言道。
“去你孃的!你是將軍!還是我是將軍?你在教我做事?”陳道天一腳踹向副將,一臉不爽。
副將輕鬆躲過,臉上綻放出賤兮兮的笑容,他剛想拍一波馬屁順順自家將軍的氣,就見面前城池城門大開,一輛馬車行駛出來。
“唉!將軍您看!城門開了!”
“要你說!老子看不見嗎!”陳道天一手放在額頭上遮掩陽光,一手示意身旁軍士將這位話密的副將拖走。
“將軍!小的錯了!我再也不搶您風頭了!”
陳道天充耳不聞,他眺望遠處那輛馬車,目光含笑,眼角的皺紋也隨之變得緊繃。
……
“俞老家主,許久不見,您身子還是如當年一樣硬朗啊!”營帳內,陳道天看著走進來的俞成風兩父子,眼神複雜,伸手示意他們進前來。
俞成風進來的第一眼就看見了桌子上的正方形錦盒,他心中猛地刺痛一下,眨眼間,他心中平靜下來,抬腳走到桌子前停下。
“老……老三!”俞樊目光呆滯地走到俞成風旁邊,他低頭注視著那個錦盒,嘴裡小聲呢喃。
陳道天注意到他們的行動,他輕嘆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手從懷中掏出了一卷聖旨,面容莊嚴,聲如驚雷。
“俞成風接旨!”
“臣接旨!”俞成風在俞樊的攙扶下跪倒在地,他緩慢地低下頭顱,待觸及地面,才艱難地從嘴裡蹦出三個字。
“爾之長子俞謙教子不嚴!其長孫俞現迫害大瑞百姓,殘害少女!行端甚惡!俗話說!子不教!父之過!而朕念其俞謙盡職盡忠!免其之苦!然……”
陳道天低頭細看這卷自安平侯死後一天就送來的聖旨,他知道,皇帝等這一天很久了,而他們陳家!也等了很久!
自身強大又能如何,還是要有大靠山啊!
“俞謙私藏甲冑!其心不軌!欲要行大逆不道之事!卿負聖恩!朕心甚苦!而朕念爾予先帝之恩情!只誅其嫡脈!望俞氏全族以儆效尤,不負聖恩!欽此!”
陳道天說出的最後一個字猶如一座大山一般,壓得俞成風兩父子喘不過氣。
“陳……”
陳道天抬手打斷俞成風的話,他收起手中聖旨,低頭定定地盯著俞成風的眼睛,語氣冷漠,不帶一絲情感。
“老家主,丹書鐵券他們都有,但真正用過的又有幾人呢?”
“老夫明白了!”俞成風艱難起身,他拍了拍衣袍下襬的灰塵,抬頭看向陳道天淡然一笑,抬手伸向陳道天面前,不發一言。
陳道天看著面前這位曾經在亂世中稱霸羽州一時的老人,眉頭緊皺,眼露惋惜,這位老人已經沒了當年的風采,現今只剩下萬般壓在心頭的苦楚。
“老將軍?您可後悔?”
俞成風伸出的手微微一抖,他聽著這個久未耳聞的稱呼,終究還是忍不住苦笑幾聲。
“哈哈!落子無悔!事已至此!老夫焉會後悔!”言畢,他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趁陳道天不備,動作迅速地抽出他腰間的佩刀。
“君要臣死,臣豈敢不從!”俞成風面色冷峻,手起刀落。
噗呲!俞成風在陳道天震驚的目光下,親手砍下了一旁還在神遊的俞樊腦袋。
撲通,哐當!
頭顱墜地,隨之響起的是刀刃落地的撞擊聲。
“哈哈哈!蕭恆!你騙我!騙了所有人!什麼萬世太平!什麼念其恩情!到頭來你還不是逼我等兒孫做那大逆不道之事!”
“你……你好狠的心啊!”
“天下共主!仁義聖君!假的!都是假的!”
“拖下去!”陳道天面色不悅,揮手示意帳中軍士將俞成風拉走。
“諾!”軍士拱手領命,上前架住已經瘋癲的俞成風。
“且慢!”陳道天抬手阻攔,他凝視著口中仍低聲咒罵的俞成風,上下端詳起來,少頃,輕嘆一聲。
“把他的嘴堵上!記住!剛剛的話你們誰嘴巴不牢透露出去了!本將軍送你們隨他們一起去京城砍頭!”
兩名軍士撓頭傻笑,但見自家將軍一臉嚴肅,趕忙點頭言道:“遵命!將軍!”
陳道天微微頷首,揮手示意他們離開,須臾,當帳內僅剩他一人時,方才長長吐出一口積壓在胸中許久的濁氣,眼中恢復了精明。
落子無悔?
呵!貪心不足蛇吞象!你們本就那點本錢,何來後悔一言?